第8章 米爾森先生: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

上班的時候,愛麗絲注意到,阿爾很高興。

這很奇怪。

當然,并不是說他就不能高興了。

上帝既然賦予了人微笑的能力,那麽,世界上哪怕最渺小、最卑賤的人也是有資格笑一笑的。

只是,這孩子一向心思很重,再加上家庭的重擔總是沉沉地壓在那骨瘦如柴的小肩膀上。

所以,日常相處,哪怕是笑,也是雙眉緊鎖的同時,才宛如昙花一現,可遇不可求地勾起唇角輕輕一笑,而接下來的表情就會立刻回複到小大人般成熟穩重的刻板樣子了。

但這一次不太一樣。

他的喜悅有些像是突然陷入熱戀中的少女,哪怕自身已經去極力掩飾了,也無法控制地從眉梢眼角一點點兒地流露出來,自以為沒什麽,其實旁人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太難得了!

哪怕工作依舊繁瑣和忙碌,愛麗絲也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聲:“你這是遇到什麽好事了嗎?”

阿爾露出一個吃驚的表情:“啊?這麽明顯嗎?”

愛麗絲饒有興趣地打量他,無比肯定地點了點頭,還特意用手指了指眼睛笑說:“這裏都亮起來了。”

阿爾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了一下臉。

然後,他盡可能表現得輕描淡寫:“其實也沒什麽,只是有機會能賺點兒小錢了。”

愛麗絲一愣,似乎沒想到是這麽一個答案。

她先是替這孩子開心,畢竟,以他的家境來說,多賺點兒錢,日子便會好過很多;但另一方面,她又警覺、擔憂起來:“阿爾,若是你缺錢用可以問我借,有風險的錢不能随便拿。”

“不會的。”阿爾感激地望着愛麗絲。

然後,他有所保留地簡單解釋:“只是前陣子低價收了一些小玩意兒,正常不違法的那種,結果放到今天,機緣巧合碰上了漲價,打算晚上下班後去賣一賣……”

愛麗絲放下了心,也沒有繼續追根究底地問下去。

一來,她知道這孩子是個頭腦清醒、心裏有成算的,既然說正常不違法,那肯定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二來,也是覺得,一個孩子哪怕有機會能賺點兒錢,又能賺多少呢?自己一個大人有什麽必要非得去打聽一個孩子的生財法子?

于是,這事就暫時岔了過去。

這時候,剛好辦公室裏也來了人。

米爾森先生手底下最好的演出團,主要負責演《賣花女孩》那部劇的演員們突然就跑了過來。

由于這是一部女人劇,所以,辦公室的門一打開,就有十數個活潑的女孩子喧嘩笑鬧地率先跑了進來,之後,也有少數幾個男演員混在裏頭,一會兒向這個搭話,一會兒又轉身笑語,,一會兒彼此也交流幾句,一行人男男女女熱熱鬧鬧、旁若無人地将辦公室擠了個滿滿登登。

起初,大家都是各聊各的,鬧哄哄地沒個主題。

可過了一會兒,便有一個叫克莉斯的女演員開了腔。

“米爾森先生叫我們來做什麽?有誰知道嗎?”

她雖在劇裏負責扮演的是一個豔麗逼人,卻很惡毒的反派女人,但戲份和地位也是相當于女二號的,所以,一向很有底氣,此時,已經懶洋洋地把屋子裏唯一的沙發霸占住了,還大大方方地把裙子下的兩條穿着黑色絲襪,結着花邊襪帶的長腿搭在茶幾上,明明是粗魯動作,但在她身上卻顯得毫不做作、性感妩媚。

“我覺得可能是形勢不大妙呢。”劇中女主角扮演者吉蒂倚靠在窗臺處,很是愁眉不展地說。

她生的其實不如克莉斯漂亮,但形象很符合大衆認知中的那種傻白甜女主,可能在觀衆們看來,就屬于那種“看到路邊男人露個上半身,都要駭暈過去”的純潔女孩。

不過,這僅僅是觀衆們傻乎乎的想法。

她日常倒不會裝什麽純潔樣子,若真是聖母瑪利亞那就應該被高高地供在教堂裏,遠遠地看着,哪能跑來混娛樂圈,還在舞臺上又唱又跳呢?

也因此,她這時候能很坦然地就說出了一副和自身形象很不符的刻薄話語來:“那個什麽見鬼的、不知道到底從什麽犄角旮旯、下賤地方冒出來走了狗屎運!我們真是遇到危機了,不是我說難聽的,克莉斯,這回的麻煩,可不是你露露胸和大腿便能起死回生的了。”

克莉斯立刻冷笑一聲,回擊道:“你倒是做夢都想露,可你行嗎?”

吉蒂天真地笑了笑,熟練地把扮純潔少女的拿手把戲又拿出來,臉上羞怯怯地說:“我确實沒你強,也沒你有經驗……更何況,觀衆們也不太想我露,他們都當人家是金發小天使呢。”

旁邊就有人噗嗤一聲地笑了起來,頓時讓克莉斯臉上很是挂不住。

于是,劇裏扮演吉蒂閨蜜,地位相當于女三的女演員貝兒忙站出來打圓場:“你倆先別吵啊,外邊還有強敵,我們怎麽先內讧了呢?”

吉蒂就捏着嗓子,嬌嬌地惡人先告狀:“我沒想吵啊,是她總要和人家對着幹嘛。”

克莉斯立刻做了一個惡心要吐的表情,但也懶得理會這個鬥了好些年的老對頭,反而沖着和事佬貝兒斜了一眼過去,發作道:“別整天裝好人了!你可是最不操心這部劇的人,誰不知道你過陣子就要結婚,現在魂兒只怕都飛天外了。說不準唱完今年,便要辭職回家相夫教子去了。”

貝兒笑了。

她假裝不好意思地低頭去擺弄自己的手,可一向幹幹淨淨的指甲,這會兒卻修剪得尖尖,還塗了一層鮮豔的紅,語氣似是要辯白、訴苦,卻帶着點兒若隐若現的炫耀和喜悅:“唉,我也是沒辦法啊,韋斯特那個人你們知道的,最最老實單純不過的一個人了。如今,他愛我愛得發狂,心裏眼裏都是我,一刻不想分離,整天連連賭咒發誓地說定要給我一個歸宿,再不讓我在舞臺上抛頭露面地受累……”

這回不止克莉斯了,連吉蒂都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不過,前者這會兒覺得話題扯沒邊了,一點兒都不想再和兩個豬隊友說話;後者卻很會做人,收起臉上的表情,低頭湊過去,親親熱熱地和貝兒聊起了什麽婚紗、喜宴之類的籌備問題。

由此可見,真是三個女人一臺戲。

眼瞅這出戲暫時落了幕,其他站旁邊悄悄圍觀的人才對視着默契一笑,又重新聊起天,屋子裏就又恢複了剛進來時的亂糟糟氣氛。

另一頭,阿爾也看這一幕看得津津有味。

打從重生回來,他可真是好久沒遇到這麽熟悉又精彩的場面了。

愛麗絲見此,還特意拉了他一下,囑咐說:“離她們遠點兒……”

她像是教育小孩子一樣地低聲嚴肅說:“這些女人個頂個得厲害,別看千嬌百媚,其實,全是狐貍精變得,你這樣的小男孩遇到了,怕不是要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阿爾被逗笑了。

但還不等他說什麽,喊了一群人過來開會的米爾森先生終于姍姍來遲。

他一走進來,說話的人就都閉了嘴。

一時間,擁擠的辦公室就變得鴉雀無聲。

米爾森先生的面色很凝重。

他走到所有人的正前方,沒大聲呵斥誰,也沒有露出什麽生氣的神色,更沒有來一場老太太裹腳布般的發言,只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平靜地說:“現在到底是怎麽個情況,你們也應該都知道了,我這裏也不多啰嗦。只實話告訴大家,劇院那邊已經通知了,若是今晚的演出,還是不如受觀衆歡迎的話,那麽,對不起,也別想什麽以後了。今晚,今晚就是最後一場演出!他們要把剩下的演出時間都騰出來,給那部了。”

什麽?

這可是砸吃飯碗的大事啊!

辦公室裏所有人一下子都驚了。

克莉斯大大張開了嘴,一副瞠目的樣子:“怎麽?怎麽會?我們以前也遇到對手,那什麽花花公子一類的,可也沒到這個程度呀……“

米爾森先生不想回答這種沒意義的問題。

他直接略過克莉斯,把目光投向屋子裏的其他人,仿佛在指望能有一個極厲害的天才猛地從人群中跳出來,立刻說出個好辦法來拯救這部劇。

但顯然,這是絕不可能的。

于是,場面就像是老師上課點名。

他看到誰,誰就低下頭,一副不敢和他對視、生怕被叫到的樣子。

那一刻,也就幾分鐘,可所有人心裏可能都有了度秒如年的感覺。

最終,米爾森先生沒了指望,無力地靠在了桌邊,連平時反光的禿頂似乎都不亮了,半響才艱難地囑咐了一句:“決定命運的一場,大家身上還有什麽絕活兒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全使出來吧!”

但衆人還是沉默着。

這光景,誰都想當救世主,可誰也不敢輕易承諾什麽。

米爾森先生嘆了一口氣。

他重新站直身體,走到門口,為大家拉開了門,還和和氣氣地安慰說:“諸位,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家現在都回去好好休息,好好準備晚上的演出吧。”

衆人面面相觑,又愣了好一會兒,才魚貫地走了出去。

米爾森先生一聲不響地望着他們離開,才轉身回到裏間辦公室,把自己緊緊地關在了裏面。

愛麗絲看着那扇緊閉的門和從門縫中透出的煙霧缭繞,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一邊繼續埋頭幹活,一邊不禁難過又不解地自言自語起來:“那個什麽真得那麽好看嗎?它裏頭的女演員難不成能比吉蒂、克莉斯和貝兒還俊嗎?可是老板費盡心力,花了一年的功夫,一手打造出來的叫好劇,這都演好幾年了……”

阿爾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周圍所有人都為的紅火而發愁、煩惱,只有他打心眼裏覺得高興!

這就有點兒良心不安和尴尬了。

不過,這點兒良心不安和小尴尬,在他晚上把提前買好的預售票,一口氣賣出足足三、四倍高價後,就消失得幹幹淨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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