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殺戮之種(四)
第六十五章 殺戮之種(四)
他竟然沒有死?
齊樂人驚懼交加,一時間不知所措。
狂風從炸開的鐵牆外灌入,那來自高空新鮮卻冰冷的空氣讓船艙內的溫度迅速降低。
鬥篷人四周,那些鋪在地上的荊棘緩慢地收縮着,大部分回到了他的身體中,剩下的如同一條條黑色的蟒蛇,在地面上游弋着、蠕動着。
船艙內一片死寂,幸存的人驚愕地看着死而複生的齊樂人,這甚至比兇手在爆炸中存活下來還要令人震驚。
砰、砰、砰,心跳很快,身體緊張得像是要抽筋了一樣,在寒冷的空氣中僵硬着。
他只有三十秒,這三十秒內,要麽死,要麽不能再死。
兇手那張皮膚燒毀的臉上裸露出因為爆炸而焦糊的肌肉,他似乎是笑了,沒有嘴唇的遮蔽,白森森的牙齒嵌在暗紅的牙肉中,十足的恐怖。伴随着他的笑容,荊棘像是瘋了一樣向齊樂人撲來,他想也不想地就地一滾,那些前赴後繼的荊棘像是海浪一樣拍打在地面上,有一條甚至抽在了他的手臂上,瞬間刮掉了一大片皮膚,鮮血狂噴。
這一刻齊樂人出乎意料地冷靜了下來,裝備在卡槽中的初級格鬥術在這一刻超常發揮,讓他九死一生地躲開那些瘋狂的荊棘藤蔓,向着鬥篷人逼近。
眼角的餘光看到一條飛來的荊棘,眼看着避無可避,一道人影飛出,手中的長棍撩開了那條荊棘,給齊樂人争取到了機會,齊樂人甚至來不及回頭看他一眼,腳下不停地沖向鬥篷人。
又是一條避無可避的荊棘,像是利箭一樣直刺他的肚子,齊樂人死死盯着距離他不到半米的鬥篷人,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荊棘穿腹而過,沒能撼動他奮力拉住鬥篷人的力氣,他沒有被甩出去,另一只手也拉住了鬥篷人。
夕陽如血,從那破開的牆體外照入船艙中,齊樂人想也不想地腳下一用力,拖着兇手一起從炸開的艙壁那裏跌了出去。
刺穿腹部的傷口沒有被SL技能判定為致命,他沒有被讀檔,而是拽着鬥篷人一起墜下飛船……
太高,太快,風也太猛,齊樂人根本睜不開眼睛,他只覺得自己失去平衡,不斷墜落。
漫天夕陽的餘晖籠罩在這片飛船飛過的海域中,他閉着眼,那金紅的光芒依舊穿過了薄薄的眼皮來到視網膜前,就像是一片赤紅的火海,如此廣袤,如此恢弘,每一刀割在他皮膚上的風都是如此刺骨,這種疼痛就像是在燃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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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正在墜入一片地獄的火湖中,那金色的夕陽就是燃燒在地獄中永不熄滅的業火。被他死死拽住的鬥篷人奮力掙紮着,貫穿齊樂人腹部的荊棘瘋狂地扭動了起來,卻無法阻止兩人失控的墜落。
同歸于盡。
齊樂人再一次回到了存檔點,腿一軟差點摔倒,身邊的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他冷汗涔涔地喃喃了一句謝謝,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被微縮炸彈炸開的船艙壁外,金紅的夕陽溫柔地凝視着這群劫後餘生的人,他們驚詫地看着連續兩次死而複生的齊樂人,而他卻沉浸在剛才一瞬間的死亡中。
雖然沒有飛機那麽高,但從這個高度摔下去,下面是海還是地面都沒有差別了,一瞬間就是從一個活人變成一團肉泥的下場。幸好這樣的死亡夠快夠直接,反倒比軟刀子割肉的死法幹脆多了。只是死前那短暫的墜落感讓齊樂人本能地感到恐懼,完全失控、無法阻止、無能為力。
“了不起,出色的決斷力和勇氣,能從殺戮之種爆發的瘋子手裏活下來,多虧了你。”剛才扶了他一把的男人拍起了手,齊樂人這時才發現他就是剛才用長棍幫他擋了一下荊棘的人。
船艙內幸存的人也都接二連三地鼓起了掌,被掌聲包圍的齊樂人反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小聲向身邊的男人問起了殺戮之種的事情:“剛才我聽到有人說那個人的殺戮之種覺醒了,這是什麽意思?”
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新人?”
“……嗯,的确進來沒多久。”齊樂人苦笑了一下。
“作為一個新人,你已經很出色了,你看滿船的人大部分還是老玩家,也沒能力挽狂瀾啊,哈哈,在這裏有時候運氣比實力更重要。”男人笑道,“哦對了,我叫羅一山,來這裏大概有半年了。”
“你好,我叫齊樂人。剛才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幫我擋開了一下荊棘,現在恐怕也沒法在這裏和你聊天了。”齊樂人沒說自己進來的時間,順口感謝了一下羅一山剛才的幫助。
羅一山看起來是個體格健壯的年輕男人,一看就孔武有力,性格也很直爽。
“別客氣,能幫一把是一把,可惜……”羅一山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滿地的狼藉。
齊樂人也看向這滿目瘡痍的船艙,到處都是被荊棘掃蕩過的桌椅,十數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幾個幸存下來的玩家正在搬動屍體,把他們放到一起,幾個死者的朋友站在屍體旁邊哀悼,其中幾個女性低聲啜泣了起來。
牆體上的破損就不用再說了,這麽大的一個窟窿讓船艙內的溫度驟降,剛才危急時刻他還沒有感覺到,現在冷靜下來了就渾身發顫了。他在系統包裹裏翻找了一下,最後還是穿上了寧舟的外衣。
遲暮的夕陽在海平面附近徘徊,送來璀璨的金光,照得滿堂華彩,卻依舊那麽冷。
“小齊,你是教廷的人?”羅一山突然問道。
齊樂人茫然地看着他:“啊?”
“這不是教廷的标志嗎?”羅一山指着外衣領口處的标志說道。
齊樂人翻起外衣的衣領,果然上面用絲線繡着一個标志,看起來頗具抽象風格,底部似乎是一個羊角的惡魔,而上方則是一枚扡插在惡魔頭頂擁戴着王冠的十字架:“這是教廷的标志?抱歉我不知道,這件衣服不是我的……”
“哦,還以為你是教廷的人,聽說教廷的大本營在魔族入侵後就搬到了極地的永無鄉,那裏冷得能凍死企鵝。”羅一山冷不丁地說了個冷笑話,自己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人笑點好低,齊樂人無語地幹笑了兩聲。
永無鄉?教廷?他玩《噩夢游戲》的時候的确有教廷的存在,但是具體在哪裏就不知道了,他對教廷的了解也十分有限,雖然主線任務的确會涉及到教廷,甚至需要前往二十多年前被魔族攻陷的聖殿大教堂……
“關于殺戮之種……”齊樂人又問起了剛才聽到的名詞。
羅一山凝重地看了他一眼,警告道:“那不是什麽好東西,走上這種旁門左道的人,最後不會有好下場的。”
齊樂人的後頸突然刺痛了一下,他摸上了刺痛處,那陣尖銳的疼痛像是幻覺一樣消失了。
幾個玩家坐到了齊樂人身邊,旁敲側擊地打探着他的技能,齊樂人不耐煩地皺着眉,并不想理會這群人,最後還是羅一山說他需要休息,讓他躺在椅子上休息一下。齊樂人也的确累極了,原本只是想眯一會兒,結果一閉上眼就睡了過去。
飛船已經開始降落了,晃動的船身讓人覺得十分不安,旅客們也都坐了下來,扶着桌椅以免跌倒。
随着降落完畢的汽笛聲,旅客們三三兩兩地走下了船艙。
齊樂人和羅一山道別,扶着扶手走下了飛船。
飛船下,身穿制服的阿爾抱着手臂站在那裏,幾個玩家正圍着他講述飛船上發生的意外,他漫不經心地點頭,把玩着自己的食指上的指環,等齊樂人走下來的時候他立刻擡起頭,然後向他走來。
齊樂人愣愣地看着他:“怎麽了?”
阿爾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幹掉了那個垃圾?”
“……嗯。”齊樂人應了一聲。
阿爾懶洋洋的态度似乎稍稍端正了一些,他斜睨了齊樂人一眼:“很好,跟我來吧。”
“去哪裏?”齊樂人問道。
“審判所,恭喜你,從今天開始你被限制行動了。”阿爾冷冷道。
第六十六章 殺戮之種(五)
齊樂人再一次坐上了飛船。
幸好這一次他坐的不是那艘被炸開了一個大洞的飛船,而是審判所自己的飛船,體型更小,速度也更快,造型也……更詭異。就算已經看慣了黃昏之鄉各種蒸汽朋克風格的器械,乍一看到像一只怪異昆蟲一樣的飛行器還是傷害齊樂人作為一個(室內裝修)設計師的審美。
飛船很小,也就直升機內部那麽大,阿爾坐在他對面,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一張不到半米的小方桌。
“為什麽我要被限制行動?見義勇為也犯罪嗎?”被強行帶上飛船的齊樂人憤憤道。
阿爾抱着手臂,眯着眼假寐:“請配合審判所的工作,謝謝。”
“至少你得告訴我原因啊,這麽莫名其妙被帶去警察局我不能接受!”齊樂人說。
“是審判所,這裏沒有警察局。”阿爾閉着眼說道。
“所以原因呢?”齊樂人不依不饒地追問。
阿爾沉默了幾秒,就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樣,就在齊樂人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阿爾睜開了眼。夕陽的餘晖中,他的眼眸不再是褐色的,而是倒影着那火紅的晚霞,幾如在燃燒一般,可即便如此,他的眼神還是冷的。
“原因?”他喃喃了一聲,環在胸前的手臂放了下來,擱在了桌上,他身體前傾,逼近了齊樂人,雖然看起來是個少年的模樣,但氣勢驚人。這狹小的空間讓齊樂人感到很不舒服,他往後仰了一仰,但沒有避開他的視線。
“如果不帶你走……”阿爾歪了歪頭,露出了一個略顯嘲諷的笑容,“你猜你還能活多久?”
齊樂人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後頸的位置再次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他差點要叫出聲來。
阿爾憊懶地靠回了座椅上,看着齊樂人強忍着不安和疑問的神情,似笑非笑地說道:“已經感覺到了嗎?”
“什、什麽?”齊樂人有點慌了,他已經意識到自己遇上了一個麻煩,很大的麻煩。
“它在努力生長,像一顆種子一樣,舒展根系吸取着‘土壤’裏的養分,用力地生長。真是生機勃勃的小東西。”阿爾做夢一般呢喃着,“總有一天它會長出來,變得更強壯,也更貪婪,榨幹‘土壤’裏的每一絲養分,哪怕大地就此枯竭也無所謂,它從不知道感激,也不懂得回饋,它只會掠奪而已。可即便如此,總有人貪圖它的力量,飲鸩止渴地去索求它,直到越陷越深,直到不可挽回。”
齊樂人已經隐隐約約知道了他在說什麽:“殺戮之種……嗎?”
但這怎麽可能?他明明已經讀檔了,為什麽還是會被寄生?
阿爾笑了起來,難以辨識是同情還是冷漠,他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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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行器在落日島偏僻的角落降落,齊樂人跟着阿爾下了飛船,前方沐浴在夕陽中的建築群仿佛是中世紀的聖所,以一條排列着石柱的道路為中軸線,兩旁是對稱的白色建築,充滿了宗教的氣息,卻又不是單純的宗教建築群。
他們降落的位置是在中央廣場上,四周零星有幾個人走過,穿着和阿爾一樣的制服,行色匆匆。
阿爾帶着齊樂人向遠處的一個白色建築走去,遠遠看去,那個建築比四周的建築都要高,沿途都是神職者一類的雕塑,以不同的姿勢禱告。齊樂人邁上了臺階,擡頭望去,這個依山而建的白色建築巍峨莊嚴,在夕陽中仿佛是一座聖潔的庇護所一般。
一陣海風吹來,微微鹹澀的空氣讓齊樂人打了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一邊邁着步子一邊擡起了頭。
兩個年輕的男人從審判所中走了出來。
走在前面的那個有一頭黑色的長發,他穿着和阿爾相似的制服,外面還罩了一件黑色的長風衣,不遠處的海風吹來,他的長發和風衣一起飄起,露出修長潔白的脖頸和漂亮得男女莫辨的臉。
“BOSS。”阿爾站直了身,低頭叫了一聲。
那人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兩人,冷淡地應了一聲,然後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齊樂人卻愣住了。
不是因為剛才那個男人,而是因為走在那人身後的寧舟。
寧舟在齊樂人身邊停了下來腳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落日柔和了他的面容,也柔軟了他的眼神,可齊樂人知道,這剎那的溫柔只是光線帶來的錯覺。他清楚地記得,曾經寧舟不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的,那時的“她”靜靜地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世上最珍愛的瑰寶,而如今同一雙藍眼睛裏那燃燒着的愛意已經現實無情澆滅,甚至終将被時間凍結成冰。
停在寧舟肩上的大黑鳥咕咕叫了一聲,好似不忍看這對陌路人,拍着翅膀飛向了大海和夕陽。
寧舟低下頭,從齊樂人身邊走過,快步追上了之前的那個男人。
“你好像對他很有興趣?”長發男子挑了挑眉問道。
“他為什麽會來審判所?”寧舟不答反問。
“咦,你竟然會主動問我?那個新人和你有什麽關系?”他感興趣地問道。
“和你無關。”寧舟打開停在審判所外的飛船的艙門,坐了進去。長發男人啧了一聲,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飛船升空,飛向黃昏之鄉的邊境。
長發男人打開桌邊的抽屜,拿出茶葉泡起了茶。飛船微微晃動着,他倒水的手卻穩得紋絲不動:“喝杯茶去去酒氣,我都聞到你身上這股宿醉的酒味了,呵呵。”
寧舟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幽冷的目光凝視着他。
長發男人自顧自地呷了一口,嫌棄道:“這茶葉什麽味兒?”
隔板後的飛船駕駛員低聲道:“抱歉BOSS,我回頭就換一種。”
他又啧了一聲,把杯子放下了:“好吧,別瞪着我了,我說就是了,他應該是被殺戮之種寄生了。”
寧舟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我可以……”
男人擺了擺手:“對付這種東西,審判所還是有辦法的。只是他還有別的用處。”
見寧舟看着他的神情略有不善,他反倒笑了起來:“啊啊,放心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會把人弄死的。”
飛船很快到達了一海之隔的黃昏之鄉陸地,走過這道城牆結界,外面就是被惡魔統治的世界了。
長發男人将寧舟送到了邊境。
“我回永無鄉了,有消息及時通知我。”寧舟說道。
長發男人沒骨頭似的靠在飛艇上,懶散地沖他揮了揮手:“一路順風,代我向教皇冕下問好。”
寧舟的身影消失在了結界外,男人無趣地打了個哈欠,回到了飛船中。
“現在回審判所嗎?”駕駛員低聲詢問道。
靠坐在座椅上的男人支着臉頰看着一望無際的海,落日的餘晖落在他的側臉上,每一根睫毛都被染成絢麗的金紅:“回去吧,去看看那個倒黴的小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