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幀
聞子桁蹲在樹上,看着那個站在路邊跟妖獸說話的小姑娘,笑得一臉陽光燦爛。他不過是找個好位置睡了一覺,結果醒來就聽到有一個很好聽的女聲正在喁喁細語,聲音柔和又充滿了耐性,聽上去就會覺得這個聲音的主人應該是很溫柔的人。
一眼望去,果不其然,十幾歲的少女,一身淡綠色的裙衫,亭亭玉立,細腰纖纖。而少女的面前,則是一只半人高的妖獸,仰着腦袋望着她,一人一獸之間的氣氛格外溫馨。
一個沒忍住,他就開了口,驚擾了佳人。
喬冉冉是真被驚到了,她确實沒想過會在這裏遇到這個人,就連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他說的話,都是一模一樣。
上輩子,清羽宗的後山,那個少年也是笑容燦爛,眼神清澈地笑語:“居然還真有人會跟妖獸說話?它們能聽得懂嗎?”
而她是怎麽說的?“只要心意到了,它們總能懂的。”
可是現在,看着一模一樣的面容,一模一樣的笑顏,聽着一模一樣的話,已經冷靜下來的喬冉冉內心穩如老狗,一臉冷酷無情地說:“幹卿何事?”
聞子桁:“……”憑借着自己過人一等的外貌條件和他爽朗的性格,還有他的能言善道和詭異的氣運,他在人際關系上一直都是無往不利。
他長這麽大,從來沒嘗試過被一個第一次見面的漂亮小妹妹用這種不客氣的語氣怼到無言以對。明明看她跟妖獸相處的時候,那麽溫柔可親,笑起來那麽可愛,臉上還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小梨渦。為什麽對上他的時候,那語氣硬邦邦的甚至透着敵意?
他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但是他卻不知道?
喬冉冉卻是不想跟聞子桁有什麽交集,能在這裏遇上他純屬意外,她只了解他上輩子的軌跡,還是跟他相遇之後的軌跡,在那之前的,他并不知道。而上輩子他們的相遇,是在一年多以後,他突然出現在了清羽宗
喬冉冉閉上了眼,不想再回憶。
眼神再次恢複了沉寂的喬冉冉一臉淡定地将小布袋子挂在了小海龜的脖子上,然後不容拒絕地推了推它,目送着它鑽進密林,消失在了衆人眼前。
然後喬冉冉的目光又回到了地上的爛肉兄上,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怎麽把這個燙手山芋解決了。至于聞子桁,這個人最喜歡順杆子爬,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眼神就上天——反正是個陌生人,不用理會。
聞子桁也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搭讪的小姑娘怼了自己一句之後,完全沒有再搭理自己的意思。
“裴師弟?”喬冉冉再看裴陵,才看到這少年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肉眼可見的地步,頓時關心道:“你頭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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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上前一步想再給把脈,卻被裴陵側身避開,目光幽幽地落在她身後。那裏,正站在從樹上跳下來的聞子桁,而聞子桁也是換了角度之後,才發現這裏不只是漂亮小姑娘和那只已經離開的妖獸,在他之前看不到的樹下,還站在另外一名少年,清隽而單薄,蒼白的臉色帶着病态,只那眼神清淩淩的,仿佛淬着黑色的風霜。
兩人對視上的瞬間,仿佛帶起了一股氣流,穿越了無盡的時空,藏着無法言喻的機緣。
裴陵目光幽幽,看着聞子桁,想從自己的記憶裏找到眼前這個少年的身份,卻猛然發現,自己的記憶仿佛也随着受損的神魂,失去了一部分。
自己是否認識,他不能确定,可喬冉冉卻一定認識。不管是從最初的失态,還是強自鎮定之後的刻意無視,無一不說明這中間有問題,而且問題還很大。
裴陵突然就笑了,原本冰冷清淡的面容突然就染上了瑰麗的色彩,少年的五官綻放出動人的顏色,一時間美得驚心動魄。
喬冉冉很不争氣地看傻了眼。
“多謝師姐關系,我無礙。”裴陵側身一步,不着痕跡地隔開了聞子桁落在喬冉冉身上的目光,“帶着他不便,我去前面城裏尋人幫忙,師姐獨自守在這裏可還行?”
喬冉冉:“……”她是不是應該合理懷疑一下自己這便宜師弟在疑似重生之後,又有了被穿越的征兆?
雖然在玄心門的時候看着裴陵在祁師兄面前的表現得十分乖巧,也只有在她面前的時候才會毫無顧忌地顯露出他的怪異和危險。可如今在面對聞子桁的時候,裴陵這謙虛有禮溫文爾雅的柔和樣子,是做給誰看?
喬冉冉茫然的樣子,讓裴陵臉上的笑容逐漸加深——合該她的注意力在他身上的時候比較順眼。
“師姐不用擔心,我速去速回。這裏離城池頗近,不會有什麽危險。”
喬冉冉心想:她根本沒有在擔心,更沒想過有什麽危險。
聞子桁雖然不知道這師姐弟兩人為什麽會在離城池不過一箭之地的地方商量這種問題,但并不妨礙他跳出來表現他的俠義心腸:“确實不用擔心,瀚海城方圓數百裏都十分平安,不管是妖獸還是匪人不敢在此作亂,雖然不知道兩位為什麽要分開,如果這位道友不放心,我可以在這裏幫忙的!”
喬冉冉:“……”雖然從一開始就知道聞子桁就是一個熱情又充滿活力的人,但是這樣的熱心對于喬冉冉來說,就成了受不了的負擔。
而裴陵柔和的眼神落在聞子桁身上,平靜無波的眼底充分表達着一個意思。
本來就很聰明的聞子桁瞬間就看懂了:他們擔心的就是他。
“嘿嘿嘿。”聞子桁摸着後腦勺,笑容放大,“這瀚海城我熟,這位道友如果不介意,你要找什麽,我都可以幫忙!”
裴陵:我介意。
但是他完全不想讓聞子桁有機會接近喬冉冉,他看得出來,聞子桁對喬冉冉十分好奇的樣子。
很巧,他對聞子桁也很好奇。
“那就有勞道友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也正好要進城。”跟裴陵搭上了話,聞子桁顯得十分高興,目光滑過喬冉冉時,也只有清正和陽光,“這裏有幾張符箓,道友可以拿着護身,雖然這裏安全,但是有備無患嘛?”
貼心又仔細,照顧人的時候無微不至,說話也有分寸,懂得進退,這樣的男人——喬冉冉看着遞到自己眼前的幾張符箓,都是低階的符箓,正适合她的修為,上面熟悉的紋路和繪制的手法,看得出來都是聞子桁親手所繪。
喬冉冉閉了閉眼,一臉冷漠地移開了視線,然後走遠了兩步。
聞子桁:“……”這就有點尴尬了。
裴陵已經往外走了一段距離,扭頭看到聞子桁還想糾纏喬冉冉,目光頓時又是一沉,“道友?”
“啊,來了來了。”聞子桁終究放棄了再次争取,仍舊不放心地将手裏的符箓放在了一旁的樹幹上,喬冉冉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這才轉身追上了裴陵,“道友貴姓?我姓聞,聞子桁。”
裴陵聲調微挑:“桁?”
“木行,桁。”
“唔。”裴陵若有所思,“看來聞道友在家裏并不受重視?”
聞子桁:“嗯??”
“從木旁的那麽多字,為何家裏的長輩會選中這個字?即使希望聞道友成為家族棟梁之才,這個桁字也有些太微妙了點。”
桁,一解為刑具,一解為橫木。
若要解釋為棟梁之才,明明有那麽多字可以選,為什麽就是這個字呢?裴陵微笑望着聞子桁。
聞子桁:別問他為什麽,他長這麽大沒想過這個問題,當然也沒有人會直接當着他的面說這個問題!
此刻聞子桁才意識到,這個笑得柔軟甚至說得上是乖巧,看上去就很好騙很好欺負的樣子。卻沒想到他看走了眼,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年,一點也不簡單。
這說話的方式,要說裴陵不是故意的,聞子桁不信。
不過聞子桁也不是省油的燈,笑着揮了揮手,不在意地說:“诶诶,那都不重要。剛剛聽你師姐叫你裴師弟,道友姓裴?”
“裴,裴陵。”裴陵彎唇笑了笑,“陵墓的陵,比聞道友的桁字,還要微妙那麽一點。”
聞子桁:“……”這天沒法聊了。
自诩為最會活躍氣氛,最能尋找話題拉近關系的聞子桁難得遭遇了挫折,不管是說什麽都不搭理,唯一一句話還是怼他的喬冉冉,還是這位說什麽都很紮心地将話題帶向詭異方向的裴陵,都讓聞子桁産生了一種濃濃的無力感。
以至于到瀚海城這一路,聞子桁放棄了掙紮,選擇了沉默。
可裴陵卻不想輕易放過聞子桁。這人是什麽來歷,有什麽目的,又跟喬冉冉什麽關系,他都很好奇。而且他有一種預感,雖然他暫時失去了一段記憶,可并不影響他判斷出,在上輩子的未來,他可能也認識這個人。
在那個他記不清楚的未來,這個少年又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聞道友對瀚海城很熟?”
“熟,特別熟。”
“聞道友是瀚海城的人?”
“那倒不是。”聞子桁摸了摸後腦勺,一臉無辜,“就是出來歷練,途經這瀚海城,逗留的時間長了點。最近也覺得差不多了,正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哦,原來如此。”裴陵點點頭,負手走在前面,留給聞子桁一個若有所思的背影。
聞子桁:然後呢?
不追問他到底出身哪裏,不問他為什麽在瀚海城逗留這麽長時間,也不問瀚海城到底有什麽吸引他的地方,更不問他要去哪裏?對方這麽不配合,這天要怎麽聊?
裴陵:大概總有人會憋不住,主動交待的。
聞子桁和裴陵離開之後,喬冉冉也沒閑着,又檢查了一下被包裹着的爛肉兄,發現他頑強的生命力正在創造一個難以置信的奇跡。
相比最開始遇到的慘樣,雖然現在看上去也很慘的樣子,但是有比較才能體會到,妖族的體質是真的強悍。爛肉兄已經勉強恢複了人形,現在讓其他人看,也只會覺得他确實傷得很重,而不會覺得他不應該還活着了。
這樣的情況,就算交給其他人負責,也不會覺得難以下手,最多就是麻煩一點,但還是能治好的。這樣也不會懷疑到她身上來,畢竟要救活那樣一團爛肉,高階醫修在丹藥的幫助下很容易,而一個煉氣期的修士,反正是沒人會相信的。
喬冉冉想了想,趁着這點時間,又給爛肉兄施了一回針鞏固一下,免得一個不好,換了醫者,反而把人治壞了就太尴尬了。
“我知道你能聽得見,其實我能做的也不多。如果能有歸元丹,再加上我的針法,你這經脈就能修複。如若不然,就算你骨肉再次恢複如初,你也只是個廢人。所以一會兒我會将你放在瀚海城,找一位靠譜的大夫為你後續治療。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喬冉冉想了想,十分堅定地補充道:“我也是要收診費的,畢竟你這條命是我親手撿回來的,看得出來你很想活下去,那麽你這條命就還是之前的。我第一次出手的診費可以先欠着,如果你找到了歸元丹,又沒人能幫你恢複經脈的話,大可以帶着足夠的診費來玄心門找我。”
“當然,如果沒有歸元丹,你能找到材料也行,我能找到人幫你煉制。”她那便宜師父看起來就是個中好手。煉制六階丹藥至少需要金丹期的修為,喬冉冉很有自知之明,即使現在她有血玉瓊漿作支撐,但短時間內她的修為提升依然會很慢。
“對了,玄心門不太好找,能不能找到就看你的緣分了。”她相信,以玄心門的隐世特色,就算她告訴了爛肉兄玄心門所在的位置,如果沒有緣分,估計也叩不開山門,想想就覺得十分尴尬。“對了對了,你知道歸元丹的丹方吧?不知道也沒關系,丹方不算特別複雜,其中輔藥都不複雜也不算稀有,我平時應該會有儲存,但其中幾味主藥比較難尋,就必須靠你自己了。我說給你聽呀!……”
裴陵回來的時候,老遠就能聽到喬冉冉自言自語的聲音,即使不會得到對方的任何回應,她也能自娛自樂說得跟真的一樣。
而且一回來就聽到她在背丹方,裴陵遠遠地踢過來一顆小石子,砸在了喬冉冉身旁的樹幹上。
那姑娘聞聲擡頭,望着遠遠走來的裴陵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在陽光下簡直漂亮得刺眼,“裴師弟,你回來啦!”
裴陵眸光一閃,正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就聽到身後傳來的吸氣聲。
被他找來幫忙的兩位醫館藥童看着笑靥如花的喬冉冉時,被那明麗的面容震驚到無法言喻,發出了沒有見識的吸氣聲,結果一口涼氣吸得太猛,生生把自己嗆得一陣猛咳。
裴陵剛剛綻了一半的笑容也生生被打散了。
兩位藥童緩過氣之後,本能避開了正在散發低氣壓卻不知道為什麽并沒有發作的裴陵,立刻收斂了神色完成自己的使命。他們知道自己是來接一位傷者的,因為傷勢過重不能輕易移動,卻在看到傷者情況的時候,仍然覺得只是“不能輕易移動”這種形容方式太過草率了。
因為裴陵交待過,所以兩位藥童準備得很充分。作為瀚海城裏最大的醫館,他們随時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傷者,針對“不能輕易移動”的患者,他們有專門的靈器進行轉運,安全舒适無副作用。
喬冉冉見過這種靈器,甚至比這兩位藥童用的還要高級,但是就這種情況來說,一個醫館能随意拿出這樣的靈器讓兩位不過煉氣期的藥童使用,已經足夠財大氣粗了。
好吧,她也就是個煉氣期,沒資格嫌棄別人。
醫館也不是慈善組織,救人也是要付錢的,能讓對方派出藥童走這一趟,裴陵親自砸了銀子。除了對喬冉冉的醫術感興趣,他也對這垂死掙紮的半妖很感興趣。
畢竟拼命想活着的東西,都挺有意思的,就比如他那只現在還在深淵裏的那只小寵物。
雖然他破掉了那些人針對裴家的局,甚至将那些人困在了萬骨生魂陣裏,他也不用被他們鎖進深淵。可他想着找個時間還是要去深淵一趟,那裏的好東西可不少。
喬冉冉跟着走了一路,關注點都在爛肉兄身上,跟藥童聊了幾句,發現他倆對自家醫館簡直是無腦吹。不過她也肯定了一點,能在瀚海城裏有勇氣挂上“瀚海醫館”這樣的招牌,背後靠着瀚海城城主,瀚海醫館在瀚海城裏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裴師弟,你費心了。”找上瀚海醫館,裴陵也是有心了,喬冉冉抿了抿唇,“你墊了多少錢?”她早就做好了可能會給爛肉兄墊錢的心理準備,但是并沒有做好欠裴陵錢的心理準備。
她習慣別人欠她的,卻不習慣欠別人的,那會有一種讓她處于理虧和弱勢的感覺。
有外人在,裴陵沒忘記維持自己的乖巧形象,眯眼笑道:“師姐無需在意,我不是還欠着師姐診費嘛!”
喬冉冉:“……”他不提,她都差點忘記在沙灘那會兒,她也給他施針緩解痛苦了。
想到裴陵那一刻的脆弱,喬冉冉眸色一軟,如果他不是那麽奇奇怪怪的話,她其實可以對他稍微好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聞子桁:你猜錯了,我很能忍的!
裴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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