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也許是心情焦急的緣故,時間似乎越來越長。城下的日晷,陰沉沉看不出時辰,城上鎮守的一排女兵,也緊閉着雙唇,誰也不出聲。
逸飛焦急等待了很久,不斷地祝禱着,不見苑傑回來,只覺得一顆心像石頭入水一般,不斷下沉着。
馬蹄聲急急從北方傳來,苑傑縱馬來到城下,迅速跑上城頭,喊道:“沈參将,快讓守城的兵士們備好重弩!最好是再有些桐油,咱們準備放火弩箭!”
沈參将一聲令下,再調一批男兵士上城,城上女兵急急準備重弩和火弩箭 ,城上諸人忙而不亂,逸飛不禁暗暗佩服。
“松長信,北門怎麽樣了?”沈參将着急道。
“忠肅公自己鎮守北門,還是死不開門,老巫婆!”苑傑将手腕上的縛甲繩緊了緊,“我剛到了北門不一會,晴姐就到了,老巫婆還是那個說辭,晴姐軟的硬的都說盡了,全沒用,只能向咱們這邊來了。咱們一定得讓晴姐安全進城!”
城頭上,大家焦急等待。不知是雁晴已經疲憊脫力,還是應付追兵,大家久久等不到她的身影出現,卻先等來了忠肅公。
忠肅公來得着急,身邊只帶了幾名親衛,苑傑一看見,便咬緊牙關,手攥得關節咯咯直響。若不是因為兩人都身份太重,恐怕以苑傑性格,早就撲上去直接用拳頭揍她了。
忠肅公的靴聲,還是那樣又重又慢,逸飛聽在耳中,恨意更是一層層地浮上來。
雙方面對面站定,忠肅公冷冷道:“松長信為何不遵軍令,好好待在營帳中,卻還是出來亂跑?你是來幹什麽的,你心裏要清楚。”
苑傑仰頭大聲道:“皇姨是來幹什麽的,皇姨心裏想必也清楚。本宮來邊關,便是代表皇上,難道皇上去哪裏,做些什麽,還要聽皇姨的囑咐麽?”一番陳詞時,目光炯炯,竟然在氣勢上毫不弱于那忠肅公。
要問苑傑是不是害怕,當然也怕的。但苑傑就是這樣的人,自己認定的事情,明知道艱險,他偏偏要做到底。現今他不惜連皇上都搬了出來,擺明要和忠肅公撕破臉,以後會怎麽樣,此時此刻,可全然沒有放在心上。若是說逸飛最佩服苑傑哪一點,就是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猛。好比現在,他要幫雁晴,誰也阻止不了,就算斬下他頭顱,他也會像刑天大神一樣沖出去的。
此時,夜色中只聽馬蹄聲響,雁晴已到城下。
逸飛探出頭去,看雁晴頭盔歪斜,披甲也松動了不少。她背上箭壺中一支箭都沒有,手中原本是一對雙刀,現在一柄刀已經丢了。她有些無力地催着那馬向前行進,馬也疲憊不堪,前蹄不時打滑。這一人一馬,恐怕是用盡了力氣,再也跑不動了。
苑傑吼道:“傳我命令,快開城門放人進來!弩箭準備!”
忠肅公大喝道:“沒有我令箭,誰敢私自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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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上兵士架起弩箭,卻不敢妄動,都轉頭望着兩位僵持的首領,等待最後的指令。
苑傑拿出禦賜玄鐵蒼鷹令牌,還沒來得及講話,只聽城下一陣喧鬧,馬蹄噠噠如疾雨入林,祥麟追兵到了!
雁晴一路沿着外城殺過來,從未讓追兵如此近身,現在聽得身後蹄聲像催命一樣,不由得方寸大亂。她箭壺早已空了,弓也在半路上丢棄,就連她腰間囊中的暗器,也都扔了個幹淨,最後情急之中,竟連自己刀也扔了出去,只為了殺死祥麟追兵中一騎當先的那個騎兵,結果也只是稍稍減緩了他們的速度。現在,她手邊可以依仗的武器,已經全部用盡,心中如枯原野火熊熊燃燒一樣地着急,西門是她最後的希望。
雁晴運了最後的丹田內息,向城上大聲喊:“我是雁晴!快快開城門!”
苑傑高舉蒼鷹令喊道:“蒼鷹令下,意同聖旨!開城門!”
忠肅公一把拗住了苑傑的手腕:“不許!”
苑傑手腕一抖,甩開忠肅公手,怒目相視。
這時雁晴擡頭看到了城上的争執,心中一陣絕望。
今日莫非真的在此地殒命嗎?若再拖得一時半刻,自己犧牲倒是不怕,只怕是援軍不到,更多姐妹們命喪荒山,可是等不得啊!
這忠肅公,一開始出現在東門,後來又去了北門,現在又在西門上守着,難道是專程來拖延時刻的嗎?還是來看我如何力盡而死?
雁晴想到此處,心裏一陣冰涼。
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像是小時候的那條大河,每到春天,河上游的流淩就是這樣,又多,又大聲地轟鳴着,那種帶走一切的力量,今天也要帶走我雁晴……
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走了,真的不甘心……
這麽想着,雁晴漸漸有些洩了氣,那失望絕望的神色,城頭上的苑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大聲喊道:“弓弩手,向最遠射程放火箭!能擋住幾人,便擋住幾人!忠肅公,事到如今,你仍執意不開城門?”
火光映在忠肅公的臉龐上,那嚴肅的鐵青的臉色,即使被火光照耀着,也沒有絲毫的溫暖,跳動着一片冰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好,你自己說的!”苑傑少有冷笑的表情,今日做出,說不出的詭異。
一片弩箭,帶着火光,從城頭呼嘯而出。
祥麟的精兵為了奔跑快速,大多身穿皮甲,在這幹燥的大漠,火弩箭極容易點燃他們身上的皮甲。可惜他們距離還是有些遠,火弩箭只射中了前排的一些兵士,火光起時,祥麟戰馬受驚,隊伍變得混亂起來。
苑傑将一根雞蛋粗的麻繩牢牢綁縛在自己腰間,沈參将正在指揮兵士們将另一頭綁在城垛上。
苑傑轉過臉來,看着忠肅公的嚴肅面容,微微擡起下巴,一字一句地道:“老巫婆,你給本宮看好了!”飛身跳下城去。
逸飛一聲輕呼,雙手扶住牆頭,向下看去,苑傑在城牆上用腳尖點了幾點,減緩下落,人不落地,以倒挂之姿捉住雁晴腰帶,便要向上提。但雁晴身上甲胄太重,這一提,竟沒有讓她移動分毫。
苑傑一擊失手,丢了準頭,只能在空中一旋身,落在雁晴馬上。
雁晴的戰馬本是耐力十足的良駒,但是馱着全副甲胄的主人連日奔馳,體力已經到了臨界點,身上突然又加了一個人的重量,竟然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
城上的兵士們紛紛驚呼:“小心啊!”
雁晴本已萬念俱灰,覺得今日必死無疑,突然看到苑傑從城門上落在自己身邊,伸手來拉,得了莫大希望,本想借力躍起,卻發現全身筋骨已經累得酥了一般,再也不能跳起。她已經一天水米未進,還要奮勇突圍,本已體力不支,還多跑了兩個城門,早就是頭昏腦漲,一動彈,眼前就一陣發暈,意識也在一瞬間模糊起來。直到戰馬跌倒,兩人一起糊裏糊塗摔在地上,雁晴磕疼了肩膀,這才神思清明,轉頭一看苑傑,抓住了他胳膊。
苑傑見她身上還是歪歪斜斜地穿着鐵甲,若是這個重量,恐怕很難再上城,一咬牙,手上運足了內力,手指從雁晴肩膀的铠甲縫隙處伸了進去,發力一震!雁晴一聲驚呼未完,苑傑已經剝去了她上身甲胄,縛甲皮繩根根斷裂,沉重的鐵甲轟然落了地,一片塵沙騰起。
苑傑手腕一軟,知道要保留些力氣,便從自己腰帶中拔出匕首,又去割她的腰帶和護腿甲胄。
城上女兵只要看見祥麟軍近前,便發射一批弩箭,不許他們再向前進,為苑傑和雁晴争取活命的時間。
雁晴雖是身經百戰,但此刻被男子當衆剝甲,也是羞得滿臉飛紅,雙手去推苑傑的胸膛,竟然軟軟地使不出力來,眼看着他把護腿的鐵甲也割掉了縛甲繩,當當兩聲,腿上的甲片便掉了下來。雁晴感覺身上猛地輕了,風從肌膚擦了過去,一陣涼意,原來是苑傑一時着急,手上沒輕重,也撕破了她甲下的衣衫。
雁晴被冷風一吹,倒清醒了幾分。此時此刻,還避什麽嫌,害什麽羞?這生死一線的時候,只有先活命,才是上策!當下緊緊窩進苑傑懷中,雙手環抱,牢牢箍住苑傑腰,抓緊了苑傑背後的腰帶。
苑傑剝掉了雁晴護甲,也沒多想,無意中低頭一看,雁晴的戰馬口吐白沫,眼看是筋疲力盡,活不了了,還是雙眼中淚水盈盈,在望着雁晴,張嘴欲嘶,卻喊不出來。苑傑心一橫,低聲道:“晴姐,我得給它一個痛快。”雁晴也低下頭,看着自己戰馬如此模樣,念及此馬多年來陪着自己出戰,這麽多次死裏逃生,今日卻再也沒辦法為它續命,也是一時淚眼朦胧,無言點點頭,轉過去不忍再看。
苑傑抽出了佩劍,認準了馬頭頂致命處,用十成力,一劍刺出,貫穿馬頭!那馬一聲不響,就此身亡。
苑傑認鞘收劍,将麻繩在自己手臂上多纏了幾圈,牢牢抓住,确認雁晴已經抓緊了自己,便提氣縱躍上城。幾起幾落,将近城頭,身後一支飛箭突然挾着風聲而來,正穿過甲胄縫隙,直射進了他右肩膀!苑傑吃痛,手一松開麻繩,兩人就急速下墜。
肩背上一陣濕熱疼痛,用不上力,苑傑也發了狠。射了我胳膊,總沒有射到我腿,只要是有一口氣,我必須要保得晴姐周全,不能落到老巫婆手裏去!
苑傑低聲一吼,生生抓住了麻繩,虎口磨出一片血跡,卻全然不顧,又運氣上躍,不一時,手便攀上了城頭。
幾個守城男兵急忙拽住苑傑的胳膊,将二人拽進城來,守城女兵歡聲雷動,連沈參将也明顯松了口氣,面色稍緩。
祥麟追兵似乎并無攻城之念,只是在下面喧鬧了一陣,便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