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高晟想要與部下接頭,想盡了各種辦法,最後終于恢複了與自己勢力的聯系,得到了這段時間缺失的情報。
首先,前線戰況仍然不退不進,但形勢并非以前看到的兩方膠着,而是不知何故,祥麟的攻擊主動地停止了,像是戰争剛開始,并不互相了解的兩個國家一般,祥麟的軍隊雖然仍在騷擾賀翎前線,但更像是試探,而不是對抗。
其次,軍隊改變了動向,是因為換了主帥。原本作為主帥的太子,不知何故現下已不在軍中,現在的主帥是牧族中有“格勇達”之稱,以勇武威嚴出名的大将,赫仁鐵力。
再次,七皇子不知何故被人暗殺,不知何故躲過一劫,得到了燕王勢力的一點幫助,現在已安全返京。
現在已夜深人靜,高晟盡管怒斥下屬,但聲音壓得不能再低,幾乎已經全是氣聲,故而十分虛浮,一點威懾力也沒有。盡管如此,他還是要堅持不懈地呵斥:“廢物!平時是不是本王待你們太和善,看把你們養得!啊?讓你們查事情,你們就只查事情?事情人人都知道,我現在要知道的是,為什麽現在事情是這樣,你們倒好,一會功夫給我了幾個‘不知何故’了?別看我現在人不在燕郡,你們就都一個個憊懶起來!”
下屬們也不知怎生面對,負責軍中消息的那位只得回話:“王爺息怒,軍中之事,所謂不知何故,是因為咱們派去的兄弟,被赫仁鐵力大元帥發現了,就折在那了。現今軍中全是大元帥自己人,就斷了消息,派新人也派不進。我們正想方設法地查,因着以前的線都斷了,确實有難為之處,這才裹足不前。屬下們知罪難逃,望王爺看在沒了的兄弟們份上,容屬下們一些時日,事成之後,再加以懲戒。”
另一下屬也開口回話道:“王爺,您別生氣,別氣壞了自己身子。這幾件事,對手都很狡猾,七皇子那邊也不省心。一開始那些人是要來殺七皇子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一擊不得手,不但不退,還改為頻頻騷擾,七皇子一直不得安寧,也煩得很。我們想去查驗那些人的來歷,但那些人太滑溜了,還沒成功。七皇子也在查。”
高晟聽說,倒是無法再氣起來,嘆了口氣,道:“天時不予,暫不追究你們,權且記下這遭。若是下次再無準确消息帶來,看本王怎麽收拾你們,散了吧,莫被人注意了。”
兩位屬下應聲,快速抽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難怪,對手是“格勇達”,自己的屬下不敵也是正常。
“格勇達”是牧族對将領最尊敬的稱呼,直接翻譯未必貼切,但感覺上大體和“北疆戰神”類似。只有百戰百勝、有勇有謀、正直剛硬、大義凜然……集中所有武将的優點于一身的牧族勇士,才會得到這樣的稱呼。這稱呼并不是皇封,而是他麾下所有将士一概認可的綽號。牧族口口相傳的歷史中,稱得上“格勇達”的人物,千年來也難得有三五人,足見其可貴。
但對于高晟來說,這就是特別棘手的一位對手。
人人都知道,赫仁鐵力的軍中向來揉不進一個細作,軍規森嚴可怖。管他哪家勢力,就算皇上親自安插的眼線,他也立斬不赦。
事實上,他真這麽做了。
當年赫仁鐵力十四歲時第一次帶兵,先帝景仁君便派了幾位禦前侍衛混在軍中,無非是因少年小将,又是初次領兵,暗中觀察注意一下。哪料到這赫仁鐵力年紀雖小,軍中法度卻已嚴明至極,用不多時,景仁君的侍衛便為赫仁鐵力所擒。同時落網的,還有其他一些敵對小部落的細作。
敵對小部落不成氣候,既有細作混入祥麟軍,赫仁鐵力便不由分說地将細作斬首,又毫不費力地為祥麟鏟除了這些對手,一統祥麟西北,威震各個牧族聚落。而景仁君的侍衛們被擒之後,頗有恃無恐,不想赫仁鐵力在這時刻抖了威嚴,連皇上的面子都不賣,拿出軍規,全軍宣告那幾名侍衛的細作罪名,并将其與小部落細作們一同斬首示衆。
消息剛傳回錦龍都,一些別有用心的朝臣們便馬上奏與景仁君得知。景仁君唏噓不已,卻對赫仁鐵力之行絲毫不以為忤,在當日朝議之中便傳下口谕:“用人不疑,朕自知之,然事至眉睫,仍不免于惴惴。既為君者,猶疑臣屬,實不明也,加以監查,再不智也,臣屬等自不必唯喏屈于天威,朕之過使然。卿之雷厲風行,朕不及矣。惟惜忠膽之衛,以朕之過,枉自殒命,每每思及,皆以為戒也。”厚葬侍衛,并給赫仁鐵力升官加兵,自此傳為佳話。
而赫仁鐵力其時雖然年少,卻已穩重老成,自成一格。在回奏景仁君犒賞的奏折上,只用牧族語寫了一首短歌,後來經過朝廷文書翻譯和潤色,在祥麟史官的記載中為:“上者聖且明,下者敬且恭。可汗真知我,我必真心還。”從此之後,軍功卓著,對景仁君一直非常尊敬。
赫仁鐵力只認景仁君一個可汗,盡管高昶和高晟都是景仁君親生的兒子,但牧族人不在乎傳承,兒子是兒子,老子是老子,分得清清楚楚,一點面子也不會給。有這位在軍中坐鎮,高晟的消息網可是破了不小的洞,也只能自認倒黴。
高晟一面想得出神,一面腳步輕輕回到房內,與芝瑤同枕而卧。
方才芝瑤熟睡,他才得以暫時脫身,現在回到被褥之中,雖有一些疲憊感,但想到方才那些消息背後的秘密,一時難以入睡。
芝瑤睡在身邊,呼吸勻淨,長發搭在枕上,又軟又滑膩,高晟手指偶爾觸到,也不禁多摩挲了幾下。嗅着芝瑤鬓發間的甜香味,高晟心緒倒是漸漸寧靜下來。
他默想着,将這些事怎麽樣連起來。
以赫仁鐵力的習慣來看,交戰正酣之時,他是不會無顧停止進攻的。
赫仁鐵力突然來了,太子突然不見了!這兩件事有沒有聯系?
太子不見了之後,就有人襲擊七皇子,顯然是要孤立太子。可是如果孤立太子勢力,襲擊那太子的胞弟五皇子顯然更有效,為什麽卻是老七呢?
揚宇這孩子年紀尚小,文未成武未就,資質也就是一般般,襲擊他有什麽好處麽?
莫非……
高晟心中一個激靈,突然想到一節。
莫非,太子的無故失蹤,老七知道些什麽?
老七剛從京中去軍營不久,太子就不見了,所以赫仁鐵力代掌軍令,得了皇上的囑咐按兵不動,只有一種可能,便是他要靜待太子回來,重新接手兵權。
這麽說來的話,皇上那邊應該知道太子的下落吧?
也許,太子很安全,是暫時離開,而不是被動的失蹤了。
襲擊老七的人肯定知道,太子不見了,線索在老七身上。目标是眼下落了單的太子,而線索是老七,這麽說就說得通了。
只是,襲擊老七的人,下手也太快了些,消息傳遞不易,何況又是在赫仁鐵力的軍中。他們是怎麽得到太子的消息的?
而揚宇這邊,面對屬下傳來的消息,一臉震驚。
“你們說,太子哥哥的人在追殺我?”
揚宇畢竟年紀還小,心無城府,即使極力控制心緒,仍然不免激動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紅着臉龐,肩膀微微發抖着。
報來消息的下屬心中也是一陣不忍,可畢竟要忠于職守,還是點了點頭。
揚宇交握雙手,白皙細長的手指全絞在一起,似乎要斷了一般,僅僅是看着就讓人覺得疼痛。下屬急忙低下頭,靜靜地立在一邊,只聽揚宇聲音發顫地道:“再探。”
屬下應聲出門,揚宇只覺得周身一陣陣發冷,急忙敲打着牆壁。
逸飛聽得敲牆之聲急促,并不是事先兩人約定的暗號,一步跨進房中。只見揚宇倚着牆,恹恹地似乎沒有生機,吓了一跳,趕上前去将揚宇扶到床邊,連呼了幾聲,揚宇才回過了神,抓住逸飛手,低聲道:“我心口好疼,你的毒莫不是發作了……怎麽這麽難受……”
逸飛不假思索地将手指搭上揚宇腕脈,心中也是一陣惶急:不好了,毒發了!但他畢竟還冷靜,馬上回了神:不對啊,我沒有給他下毒,最近他身體也不錯,怎麽會有心口疼痛這樣嚴重的症狀?
逸飛號了一回脈,略放下了心來,因為眼下揚宇并沒有生病。但回頭一想,剛才他下屬報來了什麽樣的消息,讓揚宇失魂落魄成了這個樣子?同時逸飛也有些擔心,畢竟此地是客棧,揚宇的下屬不可能将此地保護得鐵桶一般周全。若是走漏了什麽消息,那些刺客再聞風而來,可是不好應付的。
将揚宇安撫定了,看他昏昏沉沉睡下,逸飛才走出房,招來一名侍衛問道:“此地到錦龍都還有多遠?”
侍衛回話:“近了,按以前的走法,再走個兩日,也就到了。”
逸飛沉聲道:“你家主子不宜在外久留,你傳話下去,明早天蒙蒙亮就動身趕路,兩日并成一日,十萬火急,越快到京越好。”
侍衛們不明逸飛身份,但見平素逸飛與揚宇親厚,想來是不敢得罪,躬身答應了。
逸飛回到房中,先左右觀望,确認無人,才關緊了門窗,拿出銀針為揚宇刺穴。他沒有打算探聽別人的秘密,所以并非是讓揚宇清醒,而是先令揚宇平靜下來。否則,目下揚宇似乎只是心病,但心病累積,也會拖垮身子,不可不小心謹慎。
揚宇在針灸之下,心緒漸寧,睡夢中緊鎖的雙眉微微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