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6·主角定律

黑夜籠罩的樹林中,肖靈正在苦戰。

他那身用來喬裝的衣物自然早就褪下,裏面是一身深色的短打,頭發也早已經披散,灑落在身後。

肖靈借着地形,憑着身法的優勢努力周旋,但這始終無法長久,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已經明顯感覺到了體力的流逝。

他知道,糾纏越久,對自己越不利。

其實早在他發現自己身陷埋伏的那一剎那,他便已經心生退意。但對方既然特地埋伏了,又哪裏會輕易給他那個機會?片刻下來,肖靈身上已經又多拉了幾道傷口,雖然都不是重傷,對他的體力卻是又一層削弱。

既然躲避不掉,那便只能拼命了。

肖靈咬着牙,越戰越勇,招招都是奔着敵人的要害而去。

若不是對方有着足足四人,他現在或許已經贏了。

有那麽幾個瞬間,肖靈差一點就能逮到破綻先取下其中一個敵人的性命。

但對方偏偏就有着四人。

剩下的三人對他的攻勢步步緊逼,逼得他不得不以自保為先,逼得他陷入了對方的步調,漸漸将他逼出了叢林,逼到了懸崖邊上,連地形的優勢也無法占用了。

肖靈拼盡一切,也只能落了個勉強不敗。

實際上,就算只是勉強不敗,也已經是在很大程度上依賴着運氣才辦到了的事情。肖靈先前的判斷有些失誤,眼前的四人比他原本所以為的更強。

是的,他原本以為這幾人和自己不相上下,事實卻是,他們比他自己更強。

肖靈曾全力修煉魔功十年,眼前四人也是一樣。

但肖靈并沒有将成功将魔功給修煉到極致。

那個寫在功法的最後,被描述為“無心無我唯有戰”的所謂“至高境界”的東西,肖靈不知為何,一直都摸不到門檻。他多年前曾經拿這個問題詢問過當時還活着魔尊,但魔尊卻不屑于回答。

魔尊只在只言片語中透露過,他曾經給那種狀态取過一個名字,叫做“絕”,取的是“絕情絕義”之意。

至于你為什麽始終學不會——魔尊曾經面帶譏笑地這麽說過——這真是個狗屁問題,狗屁到沒有其他任何人會提出的問題,魔功的終點就是“絕”之境,“絕”就是整部魔功的全部意義所在,兩者本來就是一體的,又怎麽會一直修煉魔功卻觸摸不到“絕”呢?就算是天賦再差的人,也不可能出現這種問題,最多也只會是所擁有的“絕”境等級太低罷了。

這番話肖靈當年沒懂,現在也沒懂。他只自己琢磨着,覺得這話的意思是責怪自己太過急躁了。當時他修煉魔功還不過兩年,于是時常用這番話激勵自己,想着既然如此那麽只要他繼續修煉,總會有觸摸到那個境界的一天,總不至于他的天賦比所謂天賦最差的人還要差吧?

然而,十年過去了,他還真就從頭到尾都沒有學會。

漸漸的肖靈也就不再拘泥這個問題了,反正魔教已亡,他憑借着十年的魔功底子足以跻身武林頂尖高手之列,有點缺陷又何必太在意……直到他陷入了今夜這場苦戰。

眼前的四個人,在肖靈看來,身法不如自己,力道不如自己,對招式的把握不如自己,但自己偏偏就是打不過。

以一敵衆自然是一個原因,更重要是他們在攻守轉換的配合上精準圓滑得出奇,就算偶爾有誰露出一個細微的破綻,也會被其他人無比精準地補上。

這就是“絕”的力量嗎?肖靈不禁有點嘆息。

他想到了曾經在玄劍宗看到的,許掌門與紅衣盟甲二的那一戰。現在他已經知道了許雲的身份,自然便能想到當時許雲的實力突然就漲高了一截,緣由究竟是什麽。

值得慶幸的是,眼前四人雖然也都遁入了“絕”之境,實力上卻沒有許掌門當時那麽強,不然肖靈就算神明護體大概也活不到現在。

其中的差別,就是所謂的“絕”的等級的差距嗎?對了,那個糟老頭子說過,這種等級是由天賦決定的,而許雲身為那個糟老頭的兒子,等級一定是很高的。

但許雲的實力,顯然和眼前這場苦戰并沒什麽關系。

肖靈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死關頭為什麽還要去想這種無關的東西。

到了現在,他的體力已經吃不消了,身上也陸陸續續地挨了好多刀,傷口一道一道的,血液點點滴滴往外撒着,就差致命一擊。

他勉強躲開一招,又擋下一招,但又有一柄劍正照着他的後心紮來。

肖靈不禁略有點自嘲地想着:死在了追求父母身亡真相的路上,大概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雖然他還不願放棄,但體力真的已經跟不上了。

這一擊,或許就是他的最後。

那柄劍最終并沒有紮到肖靈身上。

一個人從林子間沖出,千鈞一發之刻撲了過來。

任何一個判斷力正常的稱得上是武林高手的家夥,在這種時候的選擇都應該是趁着出其不意先幹掉一個敵人,最不濟也應該是以攻代守,逼着敵人先自保。

但是這個人不知道搭錯了什麽筋,劍都沒提,只徑直地撲過去把肖靈推開了。

于是那柄劍最終就從他身上紮穿了過去,讓他眼前一黑,噴出了一口血,頓時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

肖靈驚呆了,甚至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大喊了一聲,“許雲!”

那四個黑衣人也驚呆了,那個把劍插進許雲胸口的家夥就那樣僵在了那裏,而邊上那個原本打算如果肖靈躲開就補刀而現在已經飛起一刀劈來的家夥驚呆之下依舊維持着慣性,眼看着就要一刀劈到許掌門身上。

肖靈瘋了一樣想要撲過去救人。

但那個把劍插進許雲胸口的家夥比他更快,猛地一腳就踹到了許掌門的胸口,将許雲整個人直接踹飛。

于是許雲躲過了那致命一刀,然後飛出了懸崖。

因為他已經暈過去了,所以直接掉了下去。

“不!”肖靈跟着就跳了下去。

被留下的四個黑衣人在那面面相觑,顯得都有些不知所措。

肖靈自認為自己已經雖然苦戰了這麽久,但現在的判斷力還是正常的,所以他跟着跳崖自然不是為了殉情,而是看好自己能救起許掌門。

實際上他也确實在腳剛剛離開的地面的時候就已經順利撈到了許雲的腰……問題只在于,要怎麽回到地面。

肖靈右手攬住許雲的腰,左手牢牢抓住叉出崖面的一截樹幹,嚴肅思考着這個問題。

他用膝蓋撞了撞許雲的臉,“醒了沒有?”

很遺憾,許掌門依舊暈死着。

許掌門不僅暈着,而且他還很重,正無情地飛速消耗着肖靈已經所剩不多的體力。

“蠢貨!”肖靈怒火攻心,忍不住照着他的面門就是狠狠一膝蓋。

或許是因為他的動作太大了,頂上的樹枝猛地發出了“咔嚓”一聲。

肖靈臉色一白,頓時停止一切動作,緊張地盯着樹枝。

但那截樹枝并沒有聽到他的期待,而是又“咔嚓”了兩聲,然後無情地斷裂了。

肖靈忍不住罵了一句娘。

除了罵娘,他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将許掌門抱在懷裏,用自己的身體牢牢護住。

哦對,還有另一件事也必須要做——祈禱這懸崖不要太高,或者下面有條河。

肖靈并不知道這一次上蒼究竟有沒有聽到他的祈禱。

或許聽到了,因為他發現自己還活着。

也或者并沒有聽到,因為他發現自己渾身都好像已經碎掉了那樣疼。

肖靈就這樣在那片黑暗之中,獨自體會着自己的疼痛。

這片黑暗他有點眼熟,一個月前他似乎也曾陷入過這裏,并似乎曾經在這裏見過一個長得和自己很像的家夥。

有那麽一會兒,肖靈以為這片黑暗就是傳說中的生死之間,但細細品味,好像又不對。這裏更像是他心中的世界。

漆黑,安靜,毫無生氣,有點寂寞。

肖靈想起那個曾經在這裏見過的影子,有點想念對方,但對方這一次并沒有出現。

不知過了多久,肖靈聽到了外界傳來的聲響。

有涓涓的河水流動聲,還有人的聲音。

肖靈感到自己被人小心翼翼地移動了位置,靠在了什麽上面,然後自己的體內開始被渡入一股暖流。

他知道這是有人想要利用自己的內力修複他破損的骨肉,便放開了身體,完全地接納着對方。

這股暖意讓他原本模模糊糊的意識顯得更清晰了一些,于是更疼了。

肖靈忍不住發出了疼哼。

那股暖意稍稍停頓了一會,然而再度傳來,并且變得比原本更為柔和。

同時有人正在輕吻他的額頭,試圖安撫着他。

肖靈的痛苦并沒有因此而減弱半分,當然也沒有增強,他卻開始毫不掩飾地宣洩起了自己的疼痛,于是顯得仿佛比先前還要糟糕了。

他平時并非是一個喜歡展示自己的傷痛的人,但此時這樣做,感受到了身旁那人因為自己的表現而顯得更為慌張的情緒以及更為小心翼翼地動作,他心中有一種怪異的滿足感。

肖靈想要享受這種被對方珍惜對待的感覺,盡管自己已經傷痕累累。

是的,他渴望被珍惜。

在對方毫不留情地揮霍着內力情況下,肖靈的意識越來越清晰。

當他終于再度睜開眼,發現天色已近亮了。

“阿靈……”許雲見他終于醒來,一時間顯得無比高興,但看到他那依舊冷淡的神情,這一聲喚得有些小心翼翼。

肖靈看了他一眼,想要說些什麽,但只能發出黯啞的音節。

許雲連忙将他從自己懷裏抱起,擱在一塊岩石上靠着,然後撈來一瓢河水遞到他嘴邊。

肖靈喝了水,又休息了片刻,終于能夠發出聲音。

“我暈了多久……”他望着天色問着,突然想起了落崖前發生的事情,頓時臉色一變,立馬就要起身,“糟了!”

但他傷得太重,一動之下自然痛呼連連,連腰都沒法直起來。

許雲連忙伸手扶住他。

肖靈抓着他的手臂,咬着牙問,“其他人呢?上面的情況怎麽樣了?”

許雲搖了搖頭,“我去找你的時候,老謝他們還在退敵。”

“愛白呢!”肖靈急道。

“我不知道。”許雲顯得不太高興,“你就這麽在意他嗎?”

這不是當然的嗎!如果不是自己,他又怎麽會陷入這種危險!肖靈後悔極了。

但這抹焦急落在了許雲眼裏,自然被理解成了另外一種意思。

“你為什麽這麽喜歡他?”許雲酸不拉幾的問。

肖靈見這種時候,他竟然還在糾纏這種事情,越發氣惱,“我就是喜歡他,你管得着嗎?”

許雲聞言沉默了起來。

肖靈見狀,開始反省起自己是不是過分了,畢竟自己重傷之下多虧了對方的照料……但仔細一想,他卻更憤怒了:若不是這個家夥,自己又怎麽會落到這個境地!

“蠢貨!”肖靈想到此處就忍不住罵,“你不是守大廳守得好好的嗎,沒事沖過來幹嘛!沖過來就沖過來吧,沒兩招就被別人打下了懸崖,你長這麽重究竟有什麽用!”

許雲顯得有點委屈,“我就是擔心你……當時看到你快被……也沒有多想……”

“我不需要你的關心!”肖靈怒道。

這句話讓許雲又沉默了更久。

肖靈忍不住又開始反省自己了。畢竟在那一個剎那,雖然許掌門直接沖出來确實有點蠢,但如果不是他,自己說不定已經一命嗚呼。可為什麽一看到許掌門那張臉,自己的脾氣就會變得更暴躁了捏。

半晌後,許雲道,“對不起,阿靈……我看到你願意舍身救我,就以為其實你還是有點喜歡我的了。”

“……”肖靈聽得心裏不是滋味,想要安撫兩句,卻又不知道如何說起。

許雲露出了一抹苦笑,“抱歉,我忘了你已經是如此讨厭我了。”

“等等……”肖靈想要說不是這樣的,卻又一時說不出口。

而許雲說完了那一句話,最後向着肖靈點了點頭,便轉身而去。

肖靈想要起身去追,但剛剛一動,便又疼得呲牙咧嘴。

他只得握起拳頭,朝着身側的岩石憤憤地一砸。

——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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