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陵光(二)

夏青人都傻住了。

我靠……

泉客是鲛人的別稱??那泉客當歸這道菜,燕蘭渝吃的是鲛人肉??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樓觀雪。

這時,旁邊的宮女垂着頭,輕聲催促道:“陛下,先上步辇去浴池吧。”

夏青咽下嘴裏的疑問,僵硬點頭,在宮女侍衛的服侍下,坐上了前往浴池的車辇。

春三月,乍暖還寒,樓觀雪身子骨不好,夏青動動手指便能體會到那種細細密密并不劇烈卻很折磨人的痛。

辇內點着香,明賬軟榻。

涼風從流蘇簾外吹進來,卷着禦花園內雪白梨花。

“我現在可以跟你說話嗎?”

夏青壓低聲音,怕外人聽見。

樓觀雪靠着軟榻,笑:“嗯。其實你大聲點,被人聽到也沒關系。”

夏青:“算了,我受不了被人當瘋子看。”

樓觀雪不置可否。

夏青小心翼翼:“燕蘭渝她吃的是鲛人?”

樓觀雪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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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一陣惡寒:“我靠,鲛人肉還能吃?”

樓觀雪道:“鲛是曾經最接近神的種族,當然可以吃。”

夏青:“那你……”

樓觀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要問什麽,輕輕一笑:“放心,我不吃。”

夏青松了口氣:“哦那就好。”

樓觀雪說:“太髒了。”

夏青:“嗯?髒?!”

鲛人個個白得跟什麽似的還髒,樓仙女這潔癖是有多嚴重啊。

不過他捉摸了下樓觀雪前面那句話,又品出了一絲森寒涼意來,艱難啓齒:“所以,吃鲛人在楚國很常見?”

樓觀雪:“不常見。鲛人肉劇毒,幹澀難咽,需要很多價值連城的藥物去毒,而且烹饪方法和工序都極為講究。整個陵光,可能就燕蘭渝樂于此道。”說罷,樓觀雪笑道:“現在你見了她,知道她是一個怎樣的人了嗎。”

夏青一愣。他從小喜歡看人,卻并不會洞察人心。

他看人時壓根不會去揣摩那個人的想法,只是安安靜靜發呆,與看天看地看花看草沒區別。

聽起來很神經病吧!他對自己也很無語,可他又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

被樓觀雪這麽一問,夏青逼着自己去回憶,挑了最深的印象說:“燕蘭渝好像很喜歡她身邊那個小太監了,說一句就要問一句。”

樓觀雪淡淡“嗯”了聲:“是她喜歡的談話風格。”

夏青難以置信說:“她不會覺得這樣的顯得自己很溫柔親和吧?”

不過仔細回想,夏青內心無語地覺得,可能燕蘭渝還真的就是這麽想的!

其實這“溫柔親和”更像一種極端傲慢的挑釁。

她說完一段話,就會溫溫柔柔拉家常似的問旁邊人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和前文有點關聯卻又形如雞肋。得到回複再笑意盈盈滿意說下去,好像她是認真聆聽了別人的意見後才發表自己的看法。

實際上,燕蘭渝做下的決定和她問出的問題屁關系都沒有。

這位年輕太後“輕描淡寫”做下決定,“溫柔親切”不容任何人反駁。

春風細雨哀哀婉婉,話裏話外卻是毫不掩飾的天家冷漠、說一不二。

這甚至比光明正大的強權相壓更叫人憋屈。

夏青想到她和小太監一唱一和那些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夏青暗暗嘀咕:“和她聊天能被氣死吧。”

樓觀雪饒有趣味:“氣到了?”

夏青搖頭:“怎麽可能,她說什麽我都沒聽進去。”

浴池在內廷。

假山堆疊形成一個天然屏障,溫泉在其中央,旁邊種着一些梨花,三月如雪簌簌飛落,煙霧氤氲,恍若人間仙境。

“你快上身,我不想替你洗澡。”夏青下了辇便催着他。

他們之間結的契主動權在樓觀雪身上,畢竟是他的身體。

樓觀雪倒也沒說什麽,手指落在夏青的眉間。

夏青變成靈魂的一刻,真覺得自己快樂得仿佛要升天,不痛了也不冷了,還不用端着儀态怕露餡了!神清氣爽!

樓觀雪神色冷淡,解衣下池。

夏青坐在離浴池最近的那棵梨花樹上,身為一個很有教養的懂事青年,他在樓觀雪脫衣服時,還很規矩地轉了過去,玩了半天梨花才轉回來。

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他對樓觀雪也多了點親切,主動開口聊天。

“你十五歲了後宮一個妃子都沒有?”

“嗯。”

“為什麽?”

“髒。”

仙女不愧是仙女,看什麽都髒。

夏青:“那有什麽你覺得不髒的東西嗎。”

樓觀雪歪頭,想了想,笑道:“換個問題。”

夏青已經逐漸忘卻最開始見他的陰影,乖乖換問題:“哦,那你打算選什麽樣的妃子啊。”

樓觀雪黑發安靜浮在水上,閉了下眼:“你來吧。”

我來?!

夏青吓得差點從梨花樹上栽下去:“我來幫你選妃?”

樓觀雪淡淡“嗯”了聲:“都交給你。”

夏青懵逼:“都交給我是什麽意思?不會我幫你選了妃後,你還要逼我替你跟妃子同房吧?!”

樓觀雪笑了:“也可以。”

夏青吓得瞬間呆毛起立:“不!我不要!可以個屁!你給我死了這條心!”

他拽着梨枝咬牙切齒,淺褐色的眸子滿是抗拒,神色若天崩地裂,好像要他貞潔比要他命還恐怖。

不過确實,夏青在現代除了亂七八糟看人外,另一個毛病就是視情……欲為猛獸,斷色戒欲堪比和尚。

這事真的蹊跷得很——他也沒搞懂自己守着一個處男身幹什麽!修煉的童子功嗎?

當然,他沒搞懂的事多了去了。

樓觀雪意味不明笑了下。

這笑聲沒什麽意味,可夏青就是感受到了一種屈辱。

他拽了下旁邊梨花枝,沒好氣說:“你笑什麽,你不也一樣。”

又想到樓觀雪在摘星樓那句“看出你還是童子身”,夏青愣了片刻,琢磨一下,認真分析:“你還瞧不起我童子身來着的,結果你也是。哦我知道了樓觀雪,我看你壓根不是嫌髒,是不舉吧。”

“所以選妃都讓我來。”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有道理,正要放肆加大嘲諷力度。

就聽樓觀雪認真疑惑說:“我是不是不舉,你難道不清楚嗎?”

夏青:“……”

夏青暴跳:“上你身時誰他媽會去觀察那些東西!”

樓觀雪:“哦。”

夏青憋着氣:“我對你的身體一點都不感興趣!”

樓觀雪颔首,淡淡笑了下:“嗯。”

“……”夏青咬牙切齒,感覺又受到了挑釁——不行他得扳回一局!

夏青想了想,靠着樹裝作不在意吊兒郎當說:“其實也不是不感興趣。主要是就那樣吧。”

樓觀雪睫毛顫若蝴蝶振翅,隔着袅袅煙霧看來,唇色殷紅,仿佛鬼怪奪人心魄,嗓音清冷帶點啞:“哪樣?”

夏青慢吞吞,皮笑肉不笑說:“你問這個?不好意思沒太在意呢,就記得看着比平日自己小,不怎麽習慣呢。”

樓觀雪安安靜靜看着他。

很久,仙女笑出了聲。

“……”

夏青氣得想拿手裏的梨花枝抽他。

浴池之內的對話聊天傳不到外面去。

這位楚國新帝生性潔癖,極其厭惡他人近身,一群宮女太監只敢規規矩矩守在梨花樹外,手裏端着酒、香皂、帕子,恭順低頭,視線也不敢飄。

飛舞的梨花成了簾,紛紛擾擾,隔絕人視線。

溫皎大概是裏面唯一一個敢眼珠子亂動的人。

他站在人群的最末端,穿着件小太監的衣服,從小在梁國養尊處優養出了一身細白的皮肉。太監服是藏青色的,更顯得他脖頸細手腕細。他皮膚凝潤,眼睛漆黑,唇色粉色睫毛翹而卷,眉心有一顆腥紅色的痣。或者說不像痣,更如一個刀劃出來的傷口,猩紅邪氣,只是太小了看不出來。

……陛下每年出摘星樓都會去浴池洗一次邪氣。

……是你唯一有機會接近他的時候。

他花了一錠玉珠從掌事姑姑那裏得到這個消息得到這門差事。

溫皎惴惴不安地端着盤子,小心髒砰砰跳個不停,一想到有關這位少年新帝的暴虐傳聞,就忍不住打退堂鼓。

可視線落到自己細細嫩嫩生了凍瘡的手,委屈和難受一下子又湧了上來。

他不想等了,也不想再過苦日子了,而這楚國皇宮,能保住他的只有一個人。

溫皎想到阿娘死前說的話,一下子眼眶又忍不住微熱。

“皎皎,好好活下去,什麽都不用想,恩仇不過宿命,娘只要你快快樂樂的。”

他娘是整個天地間最美最溫柔的女人,眼睛像片銀藍的海,長發如漆黑海藻。

快快樂樂,好好活下去。

他暗自握緊了拳頭,吞了下口水,深呼口氣。

“該遞酒了,別愣着。”

溫皎被人悄悄用手臂推了一下。

他馬上從回憶中抽身,縮了縮脖子,然後閉上眼給自己打氣。他知道自己長得好看,這是他的優勢,以前在梁國皇宮只要他想讨一個人喜歡,就沒有不成功的。

梨花擦過臉邊,和浴池蒙蒙的白霧交融。

溫皎一步一步往前走,也暗中悄悄打量着這位傳說中的天下至尊。

樓觀雪的樣貌一直為楚國人說道。

溫皎屏住呼吸,慢慢走近,只能看到一個背影。

少年帝王烏發如瀑,氣質湛若冰玉,他睫毛凝着霧氣,偏頭似乎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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