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璇珈(二)

後半夜, 不知道樓觀雪睡沒睡,反正夏青先把自己搞困了。情緒波動過大,總會讓他感到非常疲憊,眼皮困得打架, 睫毛也忍不住顫抖。

樓觀雪笑着輕聲問他, 要不要到床上睡。

夏青驚悚地看他一眼,溜遠了。

別了吧。這事太刺激了。

夏青回到他最熟悉的地方, 吹滅燭燈, 枕着手臂,伏在書案上就睡了。

月光冷冷淡淡照在少年疲憊的眉眼間。

這次夏青又做夢了。

也是稀奇。這輩子很少做的夢, 結果這次因為靈薇花的蠱惑一晚上居然接連做了兩次。

他夢到了孤兒院那堵牆。

小時候記憶總離不開城市上空帶血的夕陽。

沒翻修前牆非常破舊, 上面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 風一吹像一層綠色的浪。他就搖晃着腿搭在綠海上。

孤兒院對面是施工地。

鋼筋水泥搭成了巨獸的骨架, 挖掘機和攪拌機總是大清早開始吵,嘟嘟嘟響, 院長和附近的居民因為施工的聲音,連着和開發商吵了無數次,夾雜方言的對罵熱火朝天,每次看戲勸架的人都圍了一圈。

後面施工地終于沒有聲音了。

因為開發商跑路了,這成了一棟爛尾樓。

于是吵架的人換了另一批, 更加激烈, 也更加崩潰。男男女女, 老老少少,尖叫、下跪、大打出手,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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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 他坐在牆上, 看到一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爬到了爛尾樓的高處。

夏青的目光疑惑又清澈。

男人面色蠟黃, 穿着件過時老舊的棉衣,胡茬滿面,神色麻木,似乎也看到了他,卻什麽都沒說。

他從頂層跳了下來。

男人跳樓的時候,夏青應該是有聽到聲音的,卻又怎麽都記不起來那該是怎樣的聲音。

應該是骨骼碎開,血肉飛濺的響動。

殘陽如血,夏青臉色一白從牆上跳了下去,趕到時屍體已經覆蓋上白布。

警察拉好防護線,疏散人群。

夏青就站在原地,聽圍觀的人在讨論。

他們罵開發商是個畜生沒良心卷錢跑路。又唏噓遇到爛尾樓只能自認倒黴。

還聽他們感嘆這個男人多可憐。

父母過世沒幾年,老婆就得乳腺癌走了,花了半生積蓄付了個首付等着給孩子結婚用,結果上個月孩子在外地上大學出了車禍,現在房子也打了水漂。

一生的塵緣羁絆,辛勤勞作,都如泡沫轉瞬成空。這個沒什麽文化,老實木讷的男人走投無路,只能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終結生命。

夏青在孤兒院吃午飯的時候,也聽護士提起了這件事。

坐他旁邊兩個小屁孩上午剛為搶秋千打架,現在又為了搶塊排骨吵了起來,吵到最後哇哇大哭。

護士前一秒才說着“我要是他我也不活了”,下一秒就跑過去“又怎麽了,怎麽哭了啊。”

另一個護士搖搖頭,對上夏青的視線,忽然愣了愣,彎下身小聲問:“青青,你是不是看到了?”

夏青咽了口飯,點點頭。護士急了,怕給他留下陰影創傷,趕忙找了心理醫生來跟他聊天。

最後夏青的檢查很正常,衆人舒了口氣,以為是他沒看清或者太小對死亡沒概念。

但其實都不是。

夏青記不起小時候的感受,就記得他是哀傷的。哀傷到很長一段時間,他坐在那堵牆上,看着對面高高的爛尾樓,總會想那個男人當時心裏想的是什麽。

死去的父母?離世的妻兒?還是這棟成為壓倒他最後一根稻草的爛尾樓?

孤兒院宿舍樓欄杆上鐵圈生了鏽,牆壁斑駁脫落掉漆,樓梯通向嬉嬉鬧鬧的宿舍。

夏青小時候只是有些古怪,但并不孤僻,他甚至和每個人關系都挺好的。

有一次咬着小夥伴給他的一塊錢的冰棍,他過樓梯口聽到了一個剛畢業的護士哭着打電話。

她就蹲在角落裏,眼眶紅得像外面的夕陽,聲音顫抖,竭力嘶吼:“那你要我怎麽辦!你說啊!你要我怎麽辦!”

電話那邊是她異地戀的男朋友,日複一日的吵架讓這段年輕的感情岌岌可危,沉默很久後,電話那邊疲倦地說:“我真的不想每天給領導當完狗累死累活後還要和你吵架。我有點累了,你不累嗎?”

護士咬着牙齒說:“累,早他媽累了,分了吧。”

她埋頭哭了一會兒,又接到了來自母親的電話。還沒開口就是要錢,說她弟弟上大學了要臺新電腦,家裏的房貸這個月也沒着落。她崩潰地罵了回去。婦女頓了下,開始嘀嘀咕咕說教,說她大學讀完有個什麽用現在當個社工也沒幾個錢,全怪她當初任性沒聽大人的話選專業選工作。護士毫不猶豫把電話挂了,牙齒打顫,眼眶赤紅,臉上卻流露處一種迷茫來。

一種夏青在很多人臉上看過的迷茫。

“吃冰棒嗎?”夏青想了想,把另一個五毛錢沒打開的冰棒地給她。

護士明顯沒反應過來他在,愣了愣。呆呆接過,一口咬在下去,冰碎在嘴裏,凍得她眼淚呼吸都在顫抖,卻牽強地笑起來。

小時候社會各界愛心人士會給孤兒院捐書。

夏青印象很深的一本,叫《活着》。

裏面有句話。

“最初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為不得不來;最終我們離開這個世界,是因為不得不走”。

他對生死的概念或許就源于這句話。

然而院裏的阿姨總騙他們,“死了就是去一個再也回不來的地方繼續活。”

當然,她騙過了所有小屁孩,沒騙過夏青。

不過夏青的表現跟“被騙了”的小屁孩也沒區別。

因為他從來不抗拒生老病死,也不害怕離聚散,跟什麽都不懂一樣。

後來,福利院翻修,牆被重建,那兩個總是打架的小屁孩有了收養家庭。

護士辭職離開,而對面的爛尾樓又被新的投資人撿了起來。

很多人說這新投資人是個好人,死過人的房還繼續建。

某年的九月一。

他開學,房開盤。

開盤當天,對面樓盤挂滿了密密滿滿的誇張橫幅。

夏青背着書包,咬着綠豆冰棍,隔着街道看大紅橫幅上的字。

【熱烈慶祝春江花園盛大開盤】

【居繁華之上,覽盛世美景】

【純正的生态水岸社區】

【自然生活新坐标】

喜氣洋洋,熱熱鬧鬧。

所有人都高高興興。

開發商高興,買房的人高興,附近的人也高興——心想這殺千刀的擾民玩意可算結束了。

而夏青望着頂樓,淺褐色的眼眸安靜得像是一片湖。

小胖在旁邊催他:“走了夏青你磨蹭什麽呢,暑假作業寫完沒啊!還不趕緊去教室補作業?!”

夏青把冰棍簽丢垃圾桶,對他說:“早寫完了。你在質疑班級第一?”

小胖大喜:“我靠差點忘了你還是個學霸啊!學霸作業借我抄抄。不過夏青你剛才到底在看什麽。”

夏青頭頂的呆毛被風吹得豎起,愣了會兒神,很輕地說:“看開盤。”

聲音消散在風中。

小胖:“啥?”

夏青沒再理他,騎上單車往學校走了。

對面花團錦簇的新樓盤拔地起,如野獸破土而生,寸土寸金的地底下埋葬過往一切眼淚鮮血、紛争吵鬧,和恨恨不休。

關于孤兒院的記憶結束在開盤那一日。

靈薇花的香又傳來。

這次潮濕的海風卷着仙霧氤氲。

在朦胧模糊的白光裏,夏青隐隐約約又聽到了那個老者的聲音。

渾厚又滄桑,如暮鼓晨鐘,當頭棒喝。

老者說:“苦海滔滔業孽自招。”

一個男孩稚嫩的話響起,清澈撕開回憶的水幕。

“師父,聶聶是什麽意思。”

老者吹胡子瞪眼:“你給我話說清楚了再問問題!”

旁邊一個溫柔的青年笑着說:“是業孽,不是聶聶。”

“哦。那聶聶是什麽意思。”男孩自認發音正确了,聲音更為嚴肅。

老者已經沒脾氣了。

旁邊人笑得東倒西歪。

“我說師傅你就別為難小師弟了,他能有點求知欲已經不錯了。”

所以,業孽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一切行為、言語、思想為業。

一切惡事、惡因、惡果為孽。

山呼海嘯間,老者把那把劍交給了他。

那把意味着“歡喜”的阿難劍。

老者說:“你是最适合它的人。”

“不過把劍交給你之前,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這應該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重要到他在夢中都感覺心髒緊張起來。

可是夏青怎麽都記不起是什麽事。

夏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樓觀雪在他旁邊看書。

夏青發了好久的呆,突然跟小狗似的湊過去,鼻子直接往他衣服上蹭。

樓觀雪放下書,伸出手摁住了他的肩膀,止住了他的動作,輕微皺了下眉:“你睡傻了?”

夏青含糊說:“你身上有股味道。”

樓觀雪輕笑一聲:“哦,好聞嗎。”

夏青頓了頓:“好聞個屁。”

樓觀雪穿着黑色龍袍,領口是暗紅的,以夏青現在的角度能看到他的鎖骨。他聞言也不生氣,聲音淡淡:“不好聞那你還湊過來?”

夏青說:“我就是想聞清楚這是不是靈薇花的香。”

樓觀雪唇角勾起:“你見過靈薇花?知道它什麽香?”

夏青沒說話。

樓觀雪垂眸:“哦你見過的,在我的障內。”

“……”

夏青覺得自己真的是睡糊塗了,郁悶地抓了下頭發,然後端端正正坐了回去。但是他還是沒忍住,開口:“靈薇花的香是不是能讓人産生幻覺。”

樓觀雪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可能。”

夏青長長地舒了口氣。

幻覺啊,是幻覺就好了。

樓觀雪放下書,眼眸望過來:“你做噩夢了?”

夏青也不打算騙他:“對啊。”

樓觀雪漫不經心:“夢到了什麽?”

“一些小時候的事。”夏青非常苦惱:“但是有些記憶我覺得不是自己的。”

樓觀雪笑了,慢悠悠說:“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做噩夢是夢到了我呢。”

夏青噎了一下:“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不過算了吧,夢到你馬上早就吓醒了,這夢是做不下去的。”他混沌的大腦突然又清醒了點,看着玉冠束發一絲不茍的樓觀雪,驚訝道:“你上完朝回來了?”

樓觀雪:“我沒去上朝。”

夏青疑惑:“啊,為什麽?”

樓觀雪看他一眼,輕描淡寫:“你不是不能離開我嗎?”

夏青愣住,想明白後心情複雜,不自在地應了聲:“哦。”憋了半天,繼續幹巴巴加了句:“謝謝。”

樓觀雪手指點在桌上,擡眸,忽然又道:“想去看陵光嗎,今天我帶你出去。”

“!”

夏青一下子精神了,眼睛發亮,剛醒來時的郁悶一掃而空,興奮道:“好啊!真的嗎!”原來破障還能讓樓觀雪變成正常人?!

他早就想去看看陵光城長什麽樣了!

樓觀雪出門換了身便裝,楚國親眼

見過他的人不多,倒也不用太拘束。

過禦花園的時候,再看到滿天飛的青色紙鳶和糖葫蘆,夏青只覺得頭皮發麻。

他都不敢想,樓觀雪在看到這些人以這兩種幾乎是他童年最厭惡的東西勾引他時,會是什麽心情。

“想問什麽就問吧。”樓觀雪對上他古怪疑惑看過來的眼神,淡淡笑道,芝蘭玉樹般溫柔。

夏青也就問了:“你為什麽會說喜歡糖葫蘆和風筝。”

這不是放出假消息,讓一群人瘋狂在自己雷區蹦跶嗎。

樓觀雪想了想,說:“他們那麽喜歡猜我的心思,随便給一個答案而已。”

夏青:“……你到底是在折磨他們還是折磨自己。”

樓觀雪笑道:“怎麽算折磨呢。”

夏青噎住,抿唇不說話了。

哪怕見過了樓觀雪五歲的樣子,知道他執念最深的記憶,夏青也不敢說了解他。畢竟從五歲到十五歲,這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根本無從得知,樓觀雪的一切依舊是個迷。

陵光城果然沒辜負夏青的期待。

楚國帝都,天下盛地,極盡繁華熱鬧。一旦起樓高百尺,街道縱橫八方。軟紅十丈內熙熙攘攘,商客旅人絡繹不絕。

最近陵光還來了一批全新的人。

他們穿着寬大青色的道袍,手裏拿着羅盤或者佩劍,仙風道骨,各個眼高于頂。

夏青還是保持他的怪癖,到了大街上左顧右看忙個不停,視線落到一群道士上時,愣住了。

“這世上還有道士啊。”

樓觀雪帶了個面具,冷漠“嗯”了一聲。

夏青又看到街對面。

一個推車的小販不小心擦到一個道士的衣袍,馬上被道士冷聲喊住。小販大驚失色跪地上、爬着要去給他擦袍擺,卻被道士厭惡地一腳踹開,同時咒罵出口:“別碰我。”

“……”

夏青看得目瞪口呆。沒憋住火,随手拿起一個果子,趁着人多沒人注意異常,又準又狠地砸上那個修士的腦門。

修士還打算擺威風呢,猛地天降橫災,被砸得皮膚紅腫。“啊!”他大叫一聲,捂着額頭,左右四顧,卻根本看不到是誰出的手,以為是有高人在暗中窺伺,臉色微慌,甩甩袖罵了句晦氣就走了。

夏青吐槽:“就這就這就這?就這也是道士?還沒修行出個什麽門道來,就那麽瞧不起人。”

樓觀雪笑道:“他們在權貴面前可不是這樣的。”

夏青更驚了。

樓觀雪若有所思看了下前方,意味深長說:“當今天下稍微有點實力的道門,估計都被養在衛燕吳三家下了。”

“……”

夏青算是明白了,這些道士就跟現代社會一些裝神弄鬼的騙子差不多!

樓觀雪對陵光一點興趣都沒有,問他:“你想去哪?”

夏青視線從那些青袍道士上收回來,剛好他們走到一個茶樓附近,愣了愣,便興致勃勃說:“樓觀雪,我想去聽書。”

反正他對古代什麽都很好奇。

樓觀雪神色古怪:“聽書?”他眉眼冷淡,不置可否,卻還是陪夏青上去了。

雖然帶着面具,可樓觀雪氣質養尊處優一看就是個世家公子,雜仆不敢怠慢,引着他到了頂樓一層單獨包間內。金枝玉葉樓仙女當然是不會吃外面的東西的,瓜果糕點全被夏青包攬了。

樓觀雪一手撐下巴,垂眸望向外面一樓正中央的說書人。

說書人講的故事都是與時俱進的。

恰逢天下修士齊聚陵光,便講起了當年楚國先祖率一衆修士遠征通天海的故事。在《東洲雜談》上寥寥帶過的幾筆,在坊間茶樓卻是被描繪得驚險刺激一波三折。

修士們各顯神通,險象環生,歷盡艱辛,才将在海上興風作浪的鲛人一族逼得節節退後。

先祖排除千難萬阻,最後終于得入了神宮,榮獲“神”的恩眷,從此佑楚國百年盛世長安。

夏青聽得都快睡着了。心裏嘀咕,就他今日所見的那群修士,去給鲛人塞牙縫的吧。

不過鲛族為什麽會落到現在的地步啊?

不是傳說裏的海之霸主嗎。他回想起障內,瑤珂瀕死前都能展示的那種絕對強大氣場,非常不解。

砰。這時說書人突然一拍醒木,把夏青的思緒喚回來。

說書人道:“談起修士,這就不得不說一句我們經世殿的大祭司了。大祭司當初可是萬修之首啊,一柄思凡劍,浮光掠影,海驚山傾。聽聞大祭司來自蓬萊,諸位可知蓬萊?”

衆人笑道:“海外仙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臺下聽客疑惑道:“不過蓬萊不是假的嗎?那麽多年,從東洲出發前往通天海尋它的人那麽多,也沒聽到個消息。”

有人接道:“是啊,當年先祖都到了通天海盡頭,史冊也沒提過此地只言片語。”

說書人摸着胡子搖頭:“非也非也。蓬萊是極靈之地,道士聖所,自然是虛無缥缈的存在,哪是尋常人能找到的呢——也只有蓬萊仙島,能培養出大祭司這樣脫離肉…體凡胎不老不死的劍修了。劍雖名思凡,可是大祭司修的卻是蒼生道,蒼生一道,意在悲憫蒼生,護天下人太平,想來也是三千道法中最接近‘凡’的一道。聽聞大祭司曾有一青梅竹馬的結發之妻,情深伉俪,生死相許,卻因他入蒼生道選擇和離,從此不複相見。”

婉嘆之餘。

又有人疑惑說:“可我從來沒見大祭司用過劍啊。”

馬上有人反駁:“太平盛世為何要出劍呢。”

“也是,盛世無需出劍。”

再一人問道:“那這思凡劍可是天下最厲害的劍?”

說書人愣了愣,他能在陵光這麽一個繁華都城成為華貴酒樓的說書人,自然也是頗有些見識的。

早些年天南地北走過,什麽雜七雜八的事都聽了一遍。思緒飛了片刻,說書人搖頭喝了口茶,才猶豫着開口:“天下最厲害的劍,未必是思凡。”

滿座衣冠來了興趣。

“哦?那你說說。”

說書人神色帶了些不确定:“我也忘了是從哪聽來的,可能是某個乞丐嘴裏,也可能是一些破舊的古籍。”

他沉沉說:“天下第一劍,名喚阿難。”

夏青在吃一個桃子,乍聽到這句話,差點把整個果核都吞進去。

被嗆得直咳,眼淚直流。

樓觀雪在對面看了他一眼。

夏青掐着自己的喉嚨,險些要死去。

要死了要死了,要被噎死了。

酒樓已經傳來一陣唏噓。

“阿難?這是劍的名字?倒像是佛教的字眼。”

“阿難劍,我怎麽從來沒聽過這個。按理說如果是天下第一劍,那麽劍的主人應該很出名啊。”

說書人哈哈一笑,将此事掀過:“不過一些偏僻傳說,不可信不可信。我姑妄言之,大家姑妄聽之。”

夏青終于從被桃子嗆到的感覺裏回過神來,眼眶泛着紅,溢出一點生理性的淚來,望向樓觀雪:“他剛說什麽劍,阿難劍?”

樓觀雪目光落到他哭得微紅的眼上,饒有興趣停留了幾秒,點了下頭。

夏青一臉懵逼,難以置信:“我不是早上跟你說我做了些不屬于自己的夢嗎。”

樓觀雪微笑:“嗯,你說。”

從小到大事都不會憋在心裏的夏青急了,神色慌張說:“我做夢就夢到了阿難劍!夢到有個人說要把它給我,還說要我先答應一件事。”

樓觀雪輕笑出聲,給出評價:“嗯,你還真是什麽都敢夢。”

夏青:“……”愛信不信!

夏青現在只需要一個纾解焦慮的傾聽者,他大驚失色:“但是我确定我不是阿難劍的主人。”

樓觀雪聲音疑惑,冷淡問:“為什麽?”

夏青:“不知道,就是很确定。”

樓觀雪唇角漾開漫漫笑意:“別急,總會有理由的,慢慢想。”

夏青一煩就喜歡抓頭發,他懷疑他本沒有那傻兮兮的呆毛,是被自己抓出來的。

很煩,就是很煩。

他非常抗拒這件事。

所以在聽到樓觀雪說靈薇花會誘人産生幻覺後,才松了口氣。

想不出理由。

夏青唇抿得很緊,猶豫很久才開口,聲音帶了點啞,放低說:“我就是覺得,我若是阿難劍的主人,它現在應該在我手裏……”

樓觀雪觀他神色,手指點了下桌,笑道:“算了,別想了。不是就不是吧。”

夏青還是低頭不說話,郁悶得眉都皺了起來。

蓬萊也罷,思凡劍也罷,離正常人的生活都很遙遠。說書人轉頭開始說起了最近陵光城中鬧得沸沸揚揚的事。燕家的霸王和衛家的纨绔撞到一塊,為一個絕色鲛妓大打出手,甚至鬧到朝堂上,還引起了少年帝王的好奇。

三人為一鲛傾倒。

衆人直呼刺激。

夏青也被這風月豔談驚得回了神,下意識去看對面的少年帝王。

樓觀雪擡眸,失笑:“你那天不是看的很清楚嗎。”

夏青沒忍住,出聲問:“你好奇嗎。”

樓觀雪盯着他,微笑:“你覺得呢。”

夏青:“……”他覺得并沒有……

說書人繼續各種發散思維。

“陛下貴為大楚天子,看遍天底下尋常色,能引起他興趣的佳人必有過人之處。聽說現在風月樓,璇珈姑娘已經是千金一面了!”

璇珈。夏青把這個名字在嘴裏念了一遍。

看客們對別人的風月總是津津樂道。

“陛下被譽為陵光珠玉,本身就容色一絕,又年少登基權勢加身。這樣的人,會喜歡上的女人肯定也與旁人不同。”

“估計是大家閨秀,京城貴女見多了,現在就想嘗嘗野花豔草吧。”

“聽說現在的富家弟子都厭倦了溫情小意,喜歡潑辣有趣些的。”

“總之能引起興趣的。”

話題越扯越寬。

夏青聽多了,也就随口一問:“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

樓觀雪還真是這輩子頭一遭被人這麽當面問這個問題,笑了下,不過他也沒驚訝,将面具重新戴上,漫不經心道:“沒有喜歡的。”

夏青:“……好哦。”

對不起忘了你是仙女。

仙女是沒有愛情的。

樓觀雪起身:“回宮吧。”

夏青已經心滿意足了:“嗯。”

他們走時,那群人還在猜,統一得出結論,那些什麽都不缺的天之驕子們,只會對能引起他們注意力的女人感興趣。

夏青真是無力吐槽,可見古往今來所有直男同胞都一個尿性,雖然我沒有老婆但不妨礙我替富二代挑女人。

走出茶樓時,樓觀雪露在銀色面具下的唇笑意諷刺,輕聲對夏青說:“皇宮裏很多人也是這麽想的。怎麽就那麽多人覺得,我的好奇心很重呢。”

夏青:“……你确實沒有好奇心。”

見過幼年時的樓觀雪,夏青對此絲毫不驚訝。

樓觀雪從小就一身反骨。

五歲就能一臉嫌棄說出“這輩子本來就活得夠倒黴了,還生出心魔折騰自己,我腦子進水了嗎?”這種話。可見這人活得多明白,也活得多清醒理智。

現在換個句式就是。“随随便便因為一個女人一點不同就生出好奇心,我就那麽富有求知欲?”

想着,夏青把自己逗笑了。

他不得不承認,他在障內是有被樓觀雪那種對生的渴望和眼神中的野性所震撼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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