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索跡
那是什麽人!難道還有其他的勢力要搶奪穗兒?
孟曠沒有時間想那麽多,顧不得左肩後部中箭,忍着劇痛從地上爬起來,邁開腿就往馬車駛離的方向追去。
她咬牙,尖銳的疼痛激發了她的血性。想要從我孟十三手中搶人,那就要付出代價!追蹤索跡乃是孟曠的專長,整個錦衣衛無出其右。
她辨別了一下目前自己的位置,她剛剛過豐盛胡同路口,正在豐盛胡同北側。她看到馬車在前方大乘胡同路口拐彎了。若是不拐彎,再往前不遠就到磚塔胡同,她就能和清虛彙合了……偏偏趕在這個時候,這人該不會早就瞄着這個機會吧?
她心中無比憤恨,催動雙腿趕到了大乘胡同口,繼續往胡同中追去。與此同時,她努力凝神靜聽,想要捕捉到穗兒的聲音。她不知道穗兒還能不能發出呼喊,但她必須留意。
這一帶的地面都比較泥軟,馬車很容易留下轍痕與馬蹄印。孟曠仔細觀察着地面上的車轍痕跡,一路快步追索。大約追到阜成門附近,車轍馬蹄印中斷了,那架她追索的馬車就停在平則門街北西城坊的一處商貨集散場門口,馬車內已經空空如也,顯然人已經被轉移了。這個地方混雜了大量複雜的腳印、車轍和動物蹄印,很那判斷那人究竟把穗兒帶去了哪裏。
鑽心的劇痛讓孟曠沒有辦法集中精力思索,傷口溢出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她大半衣背。她只覺得周身寒涼,手腳軟弱無力。一陣一陣地絕望襲上心頭,她已經明白光靠自己一腔孤勇,是沒有辦法救回穗兒的,抓走她的人有着周密的計劃,此人做事非常謹慎且老道,知道怎麽對付錦衣衛的索跡。
穗兒……孟曠無助地喘息着,一時有些脫力,跪倒在了地上。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孟曠不予理會,她此刻心底透涼,根本無心理會他事。
“十三,站起來!”耳畔響起了郭大友的聲音,他一把拉住孟曠不曾受傷的右手臂,用力把孟曠從地上提了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再苦再難都要給我站着!”
肩膀一陣撕裂的疼痛,孟曠眉目扭曲,不禁下意識蜷縮起身子,努力用右手按住左肩。郭大友見狀忙立刻從腰包中取出急救金創藥與繃帶,道:
“我先幫你療傷,你必須立刻止血。”
說罷不由分說将孟曠按在一旁的一架木板推車邊,讓她靠坐下來。然後捏住了那弩/箭的箭杆,道:
“忍着!”
說罷,一用力,手法極其幹脆地将箭/矢拔了出來。孟曠由于疼痛,實在沒能忍住,悶哼出聲,好在郭大友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弩/箭上,沒有注意她的聲音。
“這弩/箭……有點像是神機營的……”郭大友嘀咕了一句,然後用自己的汗巾将弩/箭包了起來,別在腰間。随即他拿起創傷藥,準備給孟曠敷上去。卻一下發現孟曠破衣之內還有背甲,那箭矢被背甲擋了一下,雖然依舊紮入肩部皮肉之中,但并沒有傷到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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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還穿着背甲?可真夠小心的。多虧這背甲,你這膀子沒廢,還能用。”郭大友一邊說着,一邊往她創口灑了創藥,然後用繃帶一圈一圈将孟曠的左肩緊緊綁起來,用三角固定法固定好。
“現在只是緊急處理,你回去後得脫了上衣好好再清理一下傷口,左臂不能再用力了。”郭大友道。
孟曠出了一身的冷汗,虛弱地點了點頭。
“你回去吧,李惠兒的事我來追。”郭大友沉着臉望着她。
孟曠搖頭,目光堅定不移地望着郭大友。
郭大友不禁嘆息:“我不知道你和她怎麽就産生感情了,但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你眼下已經犯了大忌,有關李惠兒的事,你別摻和了。你到底還想不想要前途?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孟曠固執地瞪着郭大友,不打算讓步。
“孟十三,我警告你。你不要挑戰我的底線。我郭八最看重的是什麽你很清楚,聖上對巡堪所的信任以及身為錦衣衛的榮譽,才是我郭八最重視的東西。你若是敢給我巡堪所抹黑,我不會饒了你。你現在就給我回家去,停職反省!把你的令牌交出來!”郭大友嚴肅地說道。
孟曠摘了令牌丢給他,轉身就往集貿場中走去。郭大友見她這勢頭不對,忙站起身去追她,口中喊道:
“孟十三!你要去哪兒?你給我回來!”
孟曠不理會她,郭大友緊趕幾步追上她,剛準備伸手攔她,就被她一掌揮擊開,随即“嗡”的一聲刀鳴,眨眼的功夫孟曠腰間的螣刀就定在了郭大友的喉嚨口。郭大友後背上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知道真要打起來,自己恐怕還真不是孟曠的對手。他心想,孟曠一心要找到那個女人,男人要是一頭熱地愛上一個女人,那可真是誰也攔不住。既然攔不住又何苦非要攔着她,就讓她繼續查吧,也算是給自己添一點助力。等找到那個女人,再思索該如何處置她二人不遲。
于是他重新把令牌丢回給孟曠,道:
“行了十三,把你的刀收回去。既然你要查,我不攔着你。但是光靠你一個人,京城人海茫茫的,你找不到的。”
孟曠不置可否,鋒利的刀口貼在郭大友喉嚨口,皮膚被刺激得起了雞皮。郭大友再接再厲勸道:
“十三,你冷靜下來為你自己想想,不要因為感情而意氣用事。你父兄的事,你不查了嗎?你不做錦衣衛,你還能有現在的權勢力量嗎?我明白你很看重那個女人,我幫你把她找回來,你我搭檔,從來無往不利,這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孟曠冷冷地看着他,似乎正在思索他的目的,不多時她緩緩将螣刀收了回去。看她的這個态度,郭大友明白孟曠還是想繼續留在錦衣衛的,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半路劫走馬車的人是什麽人?”郭大友摸了摸脖子,問道。
孟曠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道刀疤,又做了個兜帽遮臉的動作。郭大友明白過來,應當是個穿着鬥篷的刀疤面。再結合孟曠背後中箭,可以判斷此人是偷襲得手。這麽鬼鬼祟祟的,恐怕不是什麽能走到明面上的人。他還有神機營的弩,此人看來和軍隊有不小的關系。
“我感覺今夜的事情不對勁,這麽多方勢力極其巧合地撞在一起,還恰好就在倚紅軒門口發生沖突,非常像是有人刻意引導的。你跟我回一趟兵馬司胡同,我們去找那個叫詹宇的指揮問問。”
二人不再耽擱,又立刻往回趕路。不多時趕回兵馬司胡同,彼時劉九等人已經離去,詹宇的人還在清場,而他本人正準備上馬繼續去追離去的孟曠和郭大友。清虛大概是沒等到孟曠,擔憂之下,他選擇了重回兵馬司胡同與詹宇彙合,商量對策。此二人見郭大友和孟曠回來了,不由大松一口氣。但見他們兩手空空,馬車和穗兒都不見了,心又不禁沉到谷底。
郭大友上前,說明了穗兒半路被劫走的事,然後問道:“劉九去哪兒了?”
詹宇答道:“你們跑了後,他們就撇下我們很快離開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看離去的方向,是往南邊去了。”
“方銘呢?”
“誰是方銘?”詹宇一時沒反應過來,随即他想起什麽,道,“是不是那個蓬頭垢面的人?他被劉九一起帶走了。”
郭大友蹙起眉來,他又向詹宇詢問今夜混戰發生的原因。詹宇也只知道個大概,于是郭大友決定先去問問一些關鍵人物。他首先進了倚紅軒,抓着躲在櫃臺後的老鸨逼問道:
“你們這裏是否有個叫做竹妍的姑娘?我找她有事兒要問。”
孟曠聞言心中一驚,郭大友怎麽知道“竹妍”此女的存在?這是她在地窖中時,方銘單獨告訴她的,彼時郭大友還處在昏迷中呢。難道說他根本就是裝暈,實際上她與方銘的交談全被他看在眼裏、聽在耳裏了?孟曠望着郭大友的背影,脊背一陣發寒。
老鸨起初不願意回答,今夜多方人馬大鬧粉子胡同,攪得這裏的妓館生意全泡湯了,她正在氣頭上呢。但在郭大友的逼迫下最終還是指了竹妍的房間。郭大友立刻上了樓,一腳踹開了竹妍的房間,裏面卻空空如也。他暗道不好,忙出了倚紅軒,一路快步跑到兵馬司胡同西頭的胡記脂粉鋪門口,暴力破門入內,一番搜查後,胡記也一樣人去樓空。
“全跑了?方銘的手下是真有問題啊。”郭大友嘀咕道。
此時邊上的詹宇疑惑問道:“敢問郭千戶,咱們這是在查甚麽?”
郭大友冷冷瞧他一眼,道:“詹指揮,你的手真的伸得太長了。眼下劉克難恐怕已經帶人去了中城兵馬司,找你的上司告狀去了。我勸你還是早點收隊回去罷,免得被人先告了狀。”
詹宇頓時面色一僵,看來今夜自己是真的得罪了那位南衙錦衣衛千戶,惹得他要去找自己的上司,要給他一點教訓。不過這已然是必不可免之事,與早與晚都無關,他還不如留在這裏把事情查清楚,把孟家丢的人找回來。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他既然答應了孟暧,就一定要做到。他分兵,先讓自己的副手帶大隊人以及曹光的屍首回去複命,他自己則點了兩個什的精兵跟随自己繼續抓捕任務。孟曠趁此機會給清虛遞了個眼神,清虛會意,明白曠哥兒這是要他先回校場口向孟暧報信。他于是也跟着大隊人馬率先返回。
迅速分配人手後,他跟着郭大友和孟曠又去了西城兵馬司,詢問被抓捕的那些混子。郭大友見他牛皮糖似的跟着自己,倒也沒再趕他,大概是有了其他打算。
“你的意思是,你們也不知道那馬車中的人是誰,只是聽有人喊那裏面是鄒巴,所以你們就一路追着他過來了?”西城兵馬司大牢內,郭大友抓着為首的混子問道。
那混子苦着一張臉道:“是啊,我們也是被騙了……”
“你們是九指王的人?”
“對,我們都是。”
“今晚你們是怎麽和鄒巴的人開戰了?”
“鄒巴的人都殺到我們地盤上來了,殺了我們好幾個兄弟,能不開戰嗎?”
“你們放火燒了鄒巴的老巢?”一旁詹宇問。
“沒有啊……我們只是追着鄒巴砍殺而已,沒打算放火。在這京城中放火豈不是找死?幫派拼鬥也是有規矩的,不放火、不搶女人、不殺孩童,說白了就是不殃及無辜,成王敗寇,各自生死由天。不然仇恨不共戴天就沒有餘地了,而且放火損失誰也沒辦法承擔,贏了地盤也不劃算。”那混子頭頭說。
詹宇和郭大友心中同時升起一個念頭,暗道這把火不尋常,怕不是有心之人放的。為的是激發并惡化鄒巴和九指王的仇恨。
此時,邊上一個混子突然道:“我此前碰到過一個黑鬥篷的人,長着一張刀疤臉忒的吓人。我當時掉隊了,他還給我指了路,把我指到了那駕馬車邊。”
就是他!郭大友轉身就走,一路飛速往校場口鄒巴的地盤趕去。
他們趕回校場口時,鄒巴老巢的火差不多已經撲滅了,附近的居民們正狼狽地收拾殘局。鄒巴的殘黨全被巡捕營帶回大牢關押了。郭大友攜着衆人去了巡捕營,沒想到居然在這裏見到了鄒巴。這家夥原來壓根就沒逃,跳到自家井裏避火了,火差不多快撲滅時才從井中爬出來,結果被巡捕營逮個正着。
郭大友領着衆人進入巡捕營大牢時,鄒巴一眼瞧見他的錦衣衛打扮,登時哀嚎起來,哭訴自己有多麽冤屈,九指王有多麽可惡,希望官差能主持正義,還他一個公道。
“你們可看見放火的人了?”郭大友不耐煩地打斷他哭訴,問道。
鄒巴看向自己身後與自己同處一個牢房的手下,這些人都面面相觑,唯獨一個鄒巴的廚子出聲道:
“我從後廚邊的側門看見了兩個蒙面人往院子裏投擲火油瓶,那玩意兒燒得特別快,砸到廚下、屋裏、柴堆上,一下就燃着了,還有一股特殊的香氣。”
郭大友聞言眸光一閃,返身帶着衆人就往外走,獨留鄒巴在後面鬼哭狼嚎,今夜他損失慘重,恐難東山再起了。
出了巡捕營大牢,郭大友望着外面的夜色道:“十三,我知道他們是誰了,也差不多猜到他們把人擄去哪兒了。眼下已入宵禁,城門閉鎖,整個京城就是坐大牢,他們一時出不去。今晚是最佳機會,運氣好的話我們很快就能逮到他們,把李惠兒找回來。”
孟曠雙眸一亮,本因傷痛、疲勞和穗兒被擄走的三重打擊而委頓的精神頓時振奮起來。
郭大友随即又看向詹宇道:“詹指揮,今夜你還有将功折罪的機會,你和你手下這兩個什的人若是能按照我的意思辦事,保準你今夜能拿下九指王。我也會在你上司面前美言幾句,抵消你今夜沖撞劉九的罪過,就看你怎麽做了。”
詹宇咬牙,拱手道:“全憑郭千戶調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