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于是蘇橋和蘇杭就正式開始在街角對面的馬路擺起了攤兒,他們每天起早貪黑,不到四點就起床。前一天晚上就準備好第二天要用的肉糜、馄饨皮兒和雞蛋。他們一前一後地推着車,路走多了,蘇橋也知道了在第三和第四塊青石板之間有個凹坑。他的雞蛋餅開始攤得好些了,不太焦了,甚至開始有人說好吃了;蘇杭的馄饨也包得不那麽難看了,他調得餡兒也不鹹了。
這掐指一算都快過去了半個月,他們也半個月沒上過學。這天,老師終于上門家訪了。
蘇杭開門瞧見王老師時,臉上驚訝。接着他側身讓王老師走進來。王老師的手攥着包帶,她進門,試探性地問要不要換鞋,蘇杭搖了搖頭。
蘇橋正在記賬,零錢散了一床,他一擡頭看到來人,忽然動手快速地把錢一摟,錢幣掉進“樂口福”裏發出清脆的聲響。蘇杭請王老師坐下,他給王老師倒了杯水,然後用眼神示意了下蘇橋才說:“王老師,這是我弟弟蘇橋。”
王老師點點頭,她雙手捧着杯子喝了口水,然後她把手松開,眉心緊皺很擔憂地看着蘇杭說:“蘇杭,你們家的事學校都知道了。我們都很擔心,老師知道你很不容易,但還是希望你能盡快回學校上課。”
蘇杭的頭低着,他原本也不擅長和人交流。所以他總是垂着頭,他絞着手,大拇指邊翹起了死皮,這都是他最近咬出來的。他又忍不住撥了下,刺痛頓時泛出,他卻沒出聲。
王老師知道這孩子話不多,所以耐性地等了等才打開包,拿出了個牛皮信封推了過去。
“這是同學們和老師們的一點心意。”牛皮紙不是很鼓,但是它卻好似個千斤錘一下砸在蘇杭的心上,讓他的心猛地一痛。蘇杭很慢很慢地揚起頭,他伸出手把信封推了回去,聲音不卑不亢。
“謝謝王老師,也請您替我謝謝同學們。好意我心領了,錢我不要。”
王老師急了,她拿起信封直接把它塞到蘇杭的手心裏,她裹住蘇杭的手苦口婆心地說:“蘇杭,你家現在什麽情況大家都知道,都這時候了,你就不要再講究自尊心了。”
蘇杭的眼眶紅了,他最近太累了時常睡不安穩,所以眼底都是紅血絲。他的嘴唇咬得都起了皮,下颚崩得極緊,甚至有些微微發抖。
這時,蘇橋從床上跳了下來。他幾步走過來,不等王老師反應,就把信封抽了出來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王老師吓了一跳,她剛要張口,只見蘇橋拉開了門,他伸手一指面無表情地說:“出去。”
“蘇橋!”
“出去!”蘇橋的聲音不容反駁,他明明個子小小的,聲音也還有些奶,但是他勾起的眼梢卻叫人看了心頭一寒。
王老師頓時就很尴尬,她抱着包低頭撿起信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躊躇着往門口走,蘇杭站起來,他瞪了蘇橋一眼,蘇橋壓根不鳥。王老師經過蘇橋的身邊忍不住仔細地打量了他兩眼,蘇橋冷着臉,王老師撇撇嘴還是忍不住說:“這孩子怎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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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杭送王老師出門,他倆剛一出去,蘇橋就把門狠狠一甩。蘇杭的手又是一縮,他想朝王老師扯扯嘴角,肌肉卻好像僵住了一樣。他憋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沖王老師說:“對不起……王老師,我弟弟他不是故意的……”
王老師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咽了下去,她把信封又往前一推說:“拿着吧。”
蘇杭盯着那信封,目光像是要把它看穿了似的。他沒有接,而是輕輕地說:“王老師,真得不用了,而且,我想退學了。”
是缺錢,他比誰都缺錢,他還有一個弟弟要養。他恨不能一塊錢都掰成兩半花,一塊蛋餅都要一分二;可是他還要自尊啊,雖然這自尊心在大人的眼裏,卑微得可笑。
送走了王老師,蘇杭折回家,他敲了敲門沒反應,他擡手去推,門竟然自己開了。蘇橋前面發急把門怒甩上,後來他又怕蘇杭進不了門,又偷偷地把門虛掩上了。
蘇杭推門走進去,蘇橋正抱着雙膝縮在床角落裏。他輕輕地搖着身體,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睛盯着腳微微出神。
蘇杭靠近在床邊坐下了,他看向蘇橋,然後向他伸出手輕柔地喚了他一聲。
“橋橋,過來。”
蘇橋的身體一滞,他擡起頭,眼底可憐巴巴地蓄着淚,他下巴一抖,就撲進了蘇杭的懷裏。蘇杭抱着他,他把臉貼在蘇杭的胸口,右手緊緊摟住蘇杭的脖子。他邊哭邊吼:“她憑什麽這樣說你!我讨厭她!”
蘇杭摸了摸蘇橋的頭,蘇橋就摟得更緊。蘇杭盯着一旁“樂口福”的罐子幽幽地說:“她也是好心。”
“好個屁!”蘇橋忿然地說,他仰頭去看蘇杭的側臉,忽然把自己的臉貼上去蹭了蹭。
“我不許他們欺負你。”
蘇杭在心裏嘆了口氣,他和蘇橋從前并不親密。蘇橋雖然總是想要粘着他,但是他總是愛答不理;除了晚上睡在一起,他基本不會主動做出什麽親密動作。也不是嫌蘇橋煩,只是蘇杭不習慣。
可就在最近的這段日子裏,蘇杭開始慢慢習慣了。也許是蘇靜不在了,這個家已經塌了,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唯獨也就剩下這麽一個弟弟還在提醒他要活下去。
蘇橋總是護着蘇杭的,從小都是,現在更甚。他也害怕,害怕哥哥不要他。
“不會的。”蘇杭松開了蘇橋,他讓蘇橋躺下,然後順手扯過棉被給他蓋上。
“睡一會吧。”蘇橋抽泣着點了點頭,他有些不安地拉住蘇杭的手,他小聲地說:“你陪陪我,蘇杭……”
蘇杭點點頭,他任憑蘇橋拉着他的手,騰出另外一只手隔着被子輕輕地拍着,就像小時候哄着他睡覺那樣。
蘇橋閉上了眼睛,不一會,他的抽泣聲漸漸平複。很快,他就睡着了。他做了個夢,夢見有一天,他在小花園裏挖到了一個大箱子,打開一看,裏面全是真金白銀,一顆顆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他搬都搬不動。
時間走得很快,上海的氣溫降得更低了,冷風每晚都拼命地吹,吹得窗子簌簌地抖。日子走到了兩月份,要春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