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你孫子可比我侄子幸運……

要說這一趟穿越給李餘帶來了什麽好處,大概就是她的自我調節能力越來越強了。

如果是在她殺孫少康之前遇到這麽一位和她爸長得一模一樣,走近一看立馬就能發現區別的人,她大概會在心情大起大落之後,不顧路人的眼光,原地蹲着痛哭一場。

現在她沒有,她就是憋不住濕了眼眶,順帶還沒管理好面部表情,讓自己露出了特別招人心疼的一面。

總的來說問題不大,把眼淚擦幹,低下頭緩一下情緒,就能調整回來——李餘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很快她就收起了脆弱的模樣,擡起頭向被自己打擾的中年男人再次道歉:“對不住,那什麽……告辭。”

誰知中年男人突然叫住她:“你等一下。”

李餘不太想等,可對着這麽一張臉,她實在很難說走就走。

倒不是不舍,而是習慣了,她要敢在她爸叫住她的時候不管不顧直接走人,事後肯定要花時間去哄她爸,誰讓她爸就是這麽玻璃心一人呢。

李餘停下腳步,問:“還有事嗎?”

李餘也不知道自己這話哪裏不對,反正中年男人的表情有這麽一瞬間的怪異,但很快就恢複如常,并問李餘:“你方才把我錯認成了誰?”

更不像了,李餘心想,從小到大,就沒聽她爸用這樣四平八穩充滿威嚴的腔調同她過講話。

但是不像也有不像的好,李餘越發将眼前的人和自己親爸區分開,說話聲音也逐漸變得自然起來,她說:“我把你錯認成我……”李餘差點說成“我爸”,及時改口:“我爹了。”

李餘沒發現,她說完這話後,海公公與一衆神武軍看她的眼神有多詭異。

李餘說完又要走,皇帝就沒這麽挽留過誰,還是海公公了解皇帝的想法,出聲叫住了她:“姑娘可是同家人走散了?您這身打扮沒人跟着,在外很危險,不如先随我家老爺一同入茶館坐坐,讓奴去給您買一頂幕籬,戴上再走?”

李餘看了看人頭攢動的街道,果然打消了折回去找人的念頭,但也沒有聽對方的話,而是搖了搖頭,說:“我和我侄子走散的地方離這裏不遠,我在這等等,應該很快就能等到他們過來找我。”

李餘眼中的警惕非常真實,皇帝好氣又好笑,卻也沒有就這麽走開,他說:“那行,我陪你等,免得我一走你就被人給拐了。”

李餘本想拒絕這幾位陌生人的好意,可他們的顧慮不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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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往往的人群裏,确實是有許多人都在看她。

像她這樣衣着講究穿金戴銀的女子大街上不是沒有,可大多都戴着幕籬,還被家仆丫鬟團團簇擁着,不像她似的抛頭露面,且還只有自己一個人。

簡直就像是在招呼拐子來拐她。

李餘糾結半響,最後還是對皇帝說了聲:“多謝。”

一行人在茶館門口等着,不過片刻就等到了倉皇尋來的李文謙。

“姑姑!”李文謙是真的被李餘給吓壞了,他再一次抓住李餘的手,非常用力,生怕李餘像剛剛那樣掙脫跑掉,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李餘安撫地拍了拍李文謙的手背:“不怕不怕。”

李文謙第一次沖李餘發了脾氣:“怎麽可能不怕!人這麽多!你要是走丢了怎麽辦!”

李餘也縱着他:“是是是,吓着你了吧,下次不會了。”

李文謙對李餘也就一句話的火氣,一句話說完立馬就慫了,生怕李餘不高興,直到聽見李餘哄他,他才壯着膽子哼哼唧唧:“沒有下次了。”

李文謙眼裏只有李餘,還是海溪在他背後用手悄悄地捅了捅他的腰,他才發現一旁還站着另一個人。

個子不高的李文謙借着茶館門口的燈籠看清那人的模樣,驚了,正要開口,那人搶先出聲問李餘:“這就是你那侄子?”

李文謙由驚轉懵,聽見李餘驕傲滿滿地回了那人一句:“嗯,可愛吧,我家的。”

古時候有“可愛”這個詞,意思和“讨人喜歡”差不多。

那人笑道:“确實可愛。”

海公公也開口道:“相逢即是有緣,兩位不如同我家老爺進去坐下喝杯茶?”

李餘也不懂這管事對請他們喝茶是有什麽執念,回絕道:“不了吧,我們……”

李文謙突然大喊一聲:“姑姑!”

李餘被吓得一抖:“怎麽了又?”

李文謙,艱難道:“我、我走累了,我們進去,坐下歇歇吧。”

有被吹上天的神武軍跟着,李餘放松了警惕,不疑有他,被李文謙拉着進了茶館,并莫名其妙地跟着那個長得跟她爸一模一樣的男人上了二樓雅間,坐在了同一張桌上。

李餘坐下後問了那中年男人一句:“還不知道該怎麽稱呼。”

皇帝張口就來:“你管我叫‘木老爺’便可。”

李是國姓,附近又有皇帝的避暑山莊,說自己姓李太容易暴露身份,于是李餘拿了自己的封號來用:“我姓安。”

李文謙聽着這對父女倆給對方報假姓,整個人都有些淩亂。

他能看出皇帝是想對李餘隐瞞自己的身份,原因是什麽他也不知道,但他現在非常糾結,既不想違抗皇帝的意思,又不想李餘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說錯話受罰,因此左右為難,分外煎熬。

皇帝注意到了海溪放下的書,問:“你們是出來買書的?”

李餘用手轉着茶杯:“出來玩,路過書肆順道買了幾本。”

“哦?”皇帝表現出感興趣的模樣:“都買了些什麽書?”

李文謙從海溪手上拿了書,遞給皇帝:“就是游記一類的。”

皇帝翻開書頁,因為眼神不大好,他還将書放遠了些。

皇帝簡單看了一下書上的內容,下意識訓道:“你年紀小,還是應該把心思都放在先生布置的功課上,少看這些雜書……”

訓到一半想起自己得裝陌生人,便擡眸看向李餘,發現李餘正愣愣地望着他,像是從他身上見到了誰的影子一般。

這體驗對皇帝來說不可謂不新鮮,于是他又問李餘:“你方才說,你将我錯認成了你爹?”

李文謙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個驚天動地。

李餘一手遞茶,一手給李文謙拍背順氣。

她并不覺得李文謙的反應有什麽異常——身為公主,她把陌生人錯認成皇帝老爹,李文謙不吃驚才奇怪。

等李文謙不咳了,李餘才解釋道:“我之前生過一場病,什麽都忘了,只隐約記着點小時候的事情,所以才會把你認錯。”

李餘淡定撒謊,實際上是眼前這個男人,只有樣貌和老花眼像她爸,別的什麽都不像。

李餘家境尋常,她爸也只是個尋常人,再怎麽大男子主義也不會像眼前這位,通身氣派,一看就是誰家說一不二的大老爺,獨斷專行慣了,言行舉止乃至看人的眼神裏都透着股李餘并不怎麽喜歡的高高在上,和李餘的爸爸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所以李餘一靠近他,就确認了他不是自己親爹。

李餘的解釋全是假話,但在在場衆人聽來,卻很合乎情理。

得了瘋病後誰都不記得的安慶公主只記得幼時記憶裏的父皇——那會兒的皇帝肯定比現在年輕,和現在長相相似又多少有些不同,李餘會以為自己認錯了人那簡直再合理不過。

皇帝因為李餘只記得自己而滿足了當父親的虛榮心,面上帶出笑來。

李餘不由得奇怪:他這麽高興做什麽?

感到怪異的李餘移開視線,就這麽好巧不巧,瞅見“木老爺”的一個家仆站在另一邊煮茶的小桌前,先用銀針将茶館送來的茶點都紮了一遍,後又随機拿起一塊放進嘴裏……

李餘收回視線,假裝什麽都沒看見,心裏卻有了一個不得了的猜測——

講道理,尋常富商在外頭吃東西會專門帶個人試毒

李餘不蠢,原先只是沒往那方面想,如今得了啓發,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細細回想起因自己情緒波動太大而被忽視掉的其他細節。

比如“木老爺”身邊那位管事說話腔調陰柔,和李文謙身邊的小太監海溪特別像,又比如李文謙突然就說走累了要歇歇,還帶着她同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一塊上了二樓雅間,再比如……

李餘看了眼門口。

皇帝給她的神武軍站在外頭沒進來,可之前無論去哪——除開她方才突然跑掉那次——神武軍都是寸步不離地跟着她和李文謙,從未走遠過,如今怎麽就松懈下來,候在了門外?

李餘心裏有了結論,再聽皇帝說:“你同你父親倒是感情深厚。”

便忍不住怼了句:“還行吧,我和我娘感情更好。”

海公公心眼多,原還猜測李餘是不是故意裝出來讨皇帝開心,聞言立刻打消了這個想法,甚至為這傻姑娘找補了一句:“安姑娘是女兒家,女兒家自然是跟當娘的更親近了。”

李餘一想到皇帝裝不認識自己,把自己當傻子來戲弄,心中的惱火一時半會兒消不下去,幹脆拉着所有人同歸于盡:“那不一定,沒有誰跟誰好是理所當然的,還是要看誰更上心,我娘對我就是比我爹對我更上心。”

海公公找補不回來了,只能閉嘴。

皇帝還沒心胸狹隘到跟自己女兒的生母斤斤計較,可他也不是對所有孩子都不上心,便道:“我有個兒子,我對他比對別的兒女要更好些,他若還在,定會覺得我是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

他若還在……這個“他”,是指已經去世的太子嗎?

李餘也不是沒心的人,更何況皇帝和她爸長得一模一樣……李餘心底的火頓時就消了大半:“……節哀。”

皇帝:“都過去了,如今……”

皇帝看了眼李文謙,見那孩子因為自己提起太子而紅了眼眶,輕笑道:“我還有個孫子呢,我對他,定會比任何人對他都要好。”

李文謙愣住,他隐約能明白皇帝的話是什麽意思,也曾在心裏期待過這一刻的到來,可當皇帝真的不再因為他長得像父親而忽視他,許諾以後會對他好,他又發現,自己似乎并沒有多麽高興。

李餘也聽明白了,她回想起書裏的劇情,不能否認皇帝後期對李文謙是真的好,但開頭對李文謙不聞不問的糟心态度也是真的,心底剩下那一小撮妖火跳躍閃爍,催着李餘去戳皇帝的心窩子——

“那你孫子可比我侄子幸運多了。”

話落,屋內的氣氛溫度瞬間跌至零點,即便是說這話的李餘都受氣氛影響,起了一手臂雞皮疙瘩。

一時間,沒人再開口說話,李餘戰略性喝茶,假裝自然。李文謙傻傻地看着李餘,心底慢慢地,慢慢地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快意。

像是腐壞已久的傷口,得到遲來的呵護只覺得麻木,突然被人一刀子剜去腐肉,雖然痛得鮮血淋漓,但也格外爽快。

皇帝終于沉下臉,問李餘:“你侄子過得不好?”

李餘放下茶杯:“那要看跟誰比了,我家比尋常人家要富貴些,再不得寵,總歸是能吃飽穿暖的,但要……”

李餘話沒說完,就被李文謙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

李餘演戲演到底,被李文謙提醒後扭頭看了眼屋外,像是忌憚屋外的神武軍會把她的話轉述給皇帝一般,輕啧一聲:“算了,子不言父過,不提了。”

一句話就把皇帝過去幾年對李文謙的态度歸類成了皇帝曾經犯下的過錯。

皇帝面沉如水,正要掀了馬甲讓李餘把話說清楚,結果李餘看了眼窗外,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見到一熟人,先告辭了。”李餘推了推李文謙的手臂,“走走走。”

李文謙不知所措地站起身,還沒行禮告退,就被李餘拉着出了雅間,徒留皇帝一臉錯愕,半晌才回過神,被李餘方才的話語和行為給活活氣笑了。

海公公連忙給皇帝續了杯茶。

皇帝沒心情細細品出,他一飲而盡,放下茶杯問海公公:“文謙這些年在宮裏,當真不好過?”

海公公一向避嫌,不會在皇帝面前替任何皇子說話,其中也包括有皇位繼承權的皇長孫。

可見皇帝臉上的表情,海公公不由得想起了皇帝幼時的境遇,與這幾年的李文謙何其相似,便忍不住心軟了一回,對皇帝說道:“陛下,就如公主所言,皇長孫殿下這些年的境遇是好是壞,得看同誰比。若要跟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窮苦人家比,自然是過得好的,可要跟得寵的皇子們比,根本沒法比,更何況太子妃不在宮中,這宮裏任何一位有母妃照料的皇子,恐怕都比皇長孫這些年過得要好。”

“皇後呢?”皇帝胸口起伏得厲害,也沒問海公公為什麽不早告訴自己,因為從一開始就是他不願再聽到有關那個孩子的消息,海公公當然是以他的意願為最優先。

海公公沒告訴皇帝就數皇後生的小十三最愛欺負李文謙,而是提醒皇帝:“陛下,整個求索齋,只有皇長孫殿下沒有伴讀。”

皇帝明白了,他閉了閉眼,許久後才發出一聲長嘆。

海公公走到皇帝身後,為皇帝捏肩放松,過了片刻,皇帝聲音略有些疲憊地問他:“安慶剛剛看到誰了?”

海公公眼眸微轉:“奴婢瞅着,像是聞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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