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替吾妻蕭氏,備一條活路……
林之宴的山莊就在北地十三州內, 這是李餘做夢都沒想到的。
後來審訊白秋笛時,那丫半點沒有大勢已去的自覺,還笑着吐露他劫走李餘時, 曾與騎馬趕去驿館的聞鹫擦肩而過,被聞鹫一腳踩斷了腿骨。
聞鹫帶來的兵馬将山莊重重包圍, 別說人,連只鳥想要飛出去, 都會被弓箭手射下。
除了林之宴和蕭若雪, 山莊內的其他人都被集中到地勢開闊的花園, 期間有會武功的下人想要反抗逃出去,被持刀的士兵就地處決。
聞鹫手下的風火軍對看守戰俘很有經驗, 不僅在近處安排了站崗的隊伍對人員進行控制,遠處更是有弓箭手分區域盯着, 但凡有所異動, 直接一箭過去。
林之宴和蕭若雪被分開看管。
李餘解決了三急,被聞鹫拎去給随行軍醫做身體檢查, 确認沒中毒沒生病,又看了腿上的傷。
等大夫重新給李餘處理好傷口上完藥, 李餘才杵着拐杖, 去看蕭若雪。
風火軍沖進山莊的時候,蕭若雪正在自己的院子裏休息,李餘的話給她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她嘴上說着“上輩子歸上輩子,這輩子是這輩子”實際也就騙騙李餘, 她心裏根本就過不了那個檻。
一想到自己上輩子的死是如今的枕邊人一手策劃,她就覺得背脊發涼。
可她除了将兩輩子分割開,她還能怎麽辦呢, 如今的她已經不是相府千金了,蕭家滿門入獄,東平侯府也被查抄殆盡,是林之宴将她帶出京城,助她逃出生天,也是林之宴拿銀子為她提供了和在京城一般無二的生活質量,如今的她,根本離不開林之宴。
蕭若雪在啵啵床上輾轉反側,伺候她的丫鬟猛地推開房門,話都沒說一句就被一箭射入後心而亡。
蕭若雪被吓得一聲驚叫,愣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想要出去,卻發現屋外已經被身着铠甲的士兵包圍,那些士兵不許她踏出屋門半步,她便只好退回屋內,将方才休息時卸下的釵環戴上,并披上了外袍,忐忑不安地等着林之宴回來,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不安與怨念令她的思緒變得混亂起來,一個想法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三皇子曾為她殉情而死,若這一世她依舊嫁給了三皇子,過得再糟也不過是遇到些後宅婦人相互算計的手段,又怎會像眼下這般,被人拿着刀劍困在屋裏……
李餘站在窗外,從她的視角正好能看到蕭若雪坐在梳妝臺前,身子因恐懼微微弓起,手裏緊緊捏着一支尖銳的發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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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餘本是想來耀武揚威一番,好解解氣的,如今突然覺得有些沒意思,便扶着那姓聞的拐杖離開,改去找林之宴。
林之宴被關在茶室裏,茶室出門後拐個彎,就是他方才被踹吐血的地方。
先前那丫鬟給李餘捎來的冷茶,也是從這茶室裏拿出來的。
和惴惴不安的蕭若雪不同,剛吐過血的林之宴坐在茶室的團蒲上,用茶室裏的火折子點了爐火給自己煮水泡茶,悠然自得,看不出半點受制于人的模樣。
見林之宴如此,李餘的心頓時便提了起來。
林之宴——《母儀天下》的男主角,作者欽定的智力天花板。
李餘不敢小看他。
茶室裏除了林之宴,還有一個李餘不認識的陌生人。
那人看起來病恹恹的,臉色比剛剛吐過血的林之宴還差,眼下有很重的烏青色,樣貌與周尋有幾分相似。
那陌生人見李餘同聞鹫出現在茶室門口,起身走出茶室,向他們倆拱手行禮:“元帥,殿下。”
“可有問出什麽?”聞鹫問。
那人搖頭:“這厮從頭到尾只說過一句話,之後任憑我怎麽詐他,他都一言不發。”
李餘:“他說什麽了?”
那人看向李餘:“他說,他只同殿下說話,旁人問他什麽,他都不會應。”
那人正想勸李餘,莫要如了林之宴的意。
結果話還沒出口,李餘便先說了:“他還挺挑,不過我可不想和他說話,要不你直接把他拉去審訊得了,你們風火軍裏頭有會審訊的不?”
那人聞言微滞,透着淺紫的唇勾起幾分笑意:“在下不才,恰好會些審訊的法子。”
茶室裏,給自己倒茶的林之宴手上一頓,聽見李餘催促外頭那人趕緊動刑,不得不放下茶壺,開口道:“殿下還是三思的好,林某身子骨弱,方才還受了聞帥一腳,若沒能熬過酷刑,死訊傳出去,誰知道會發生什麽呢。”
李餘朝茶室裏探頭:“天會塌嗎?”
林之宴剛想說話,胸口突然堵住,用力提氣,竟是不小心嗆出一口血來。
聞鹫剛剛那一腳太重,怕是傷到了他的內裏。
林之宴用帕子将血擦去,沒擦幹淨,猩紅色落在那薄薄的唇上,襯着他蒼白漂亮的面容,宛若一只從地獄中爬出來的豔鬼。
又或者他就是鬼,因為他說了句不像人會說的話:“不知淮江被殿下的火.藥炸決堤,大水淹沒百畝農田,淹死無數百姓,對殿下來說算不算天塌了。”
聞鹫目光一凜,那自稱會審訊的病秧子也在話語中染上幾分寒意:“你就這麽把你的後手說出來,不怕我們現在便傳信去淮江,阻止你的人炸堤嗎?”
林之宴笑盈盈道:“不愧是周覓周先生,早便聽說你比你弟弟周尋要更加聰明,只因久病纏身随不了軍,這才無法在軍中任職,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聞鹫冷聲道:“回答他。”
林之宴從善如流:“我不怕,因為類似的後手我還準備了不少。如何,殿下願意與我好好談談嗎?”
李餘啧了一聲,扶着聞鹫的手臂蹦進茶室,周覓緊随其後也想進來,卻聽見林之宴說:“要說這莊子有哪不如我意,便是這茶室太小,容不下太多的人。”
周覓停住腳步,看向聞鹫。
聞鹫颔首,周覓便退出去,并将茶室的門關上。
誰知林之宴還不滿足,将目光放到了聞鹫身上。
李餘不耐煩道:“愛說說不說拉倒,別想我和你單獨共處一室,別忘了你方才是怎麽拿着金釵想要置我于死地的。”
林之宴又是一笑:“殿下顧慮的對,那殿下打算如何讓林某說出所有後手,免得塗炭生靈呢。”
“反正我不會放你走。”李餘堅定道:“你必須死。”
不然日後別想有安生日子過。
林之宴垂下眼,看着手裏的茶杯,道:“殿下放心,林某不準備逃了。”
李餘:“誰信啊。”
林之宴:“殿下不信也是對的,因為那些‘後手’,确實是林某為自救備下的籌碼,不過林某改變主意了,林某想用那些籌碼,換殿下一個應允。”
李餘心生警惕:“應允你什麽?”
林之宴:“替吾妻蕭氏,備一條活路。”
蕭若雪?
李餘心想,不愧是偏執男主生命裏的一束光。
李餘試探道:“那我現在就叫人放了她?”
“不行。”林之宴說:“若是如此簡單,林某直接用籌碼要挾,換取我們夫妻兩條性命不好嗎,又何須同殿下談條件。殿下要想做成這筆交易,得按林某的方法去做才行。”
李餘:我就知道沒這麽容易。
之後的時間裏,林之宴把放走蕭若雪的步驟一步一步講給李餘聽,還向李餘保證,她每完成一步,自己就交一部分“籌碼”出來,直到蕭若雪徹底逃出生天。
李餘并未立馬應下,生怕中了林之宴的詭計,但也好好聽着,同林之宴仔細掰扯每一個環節。
等林之宴說完他想要的安排,李餘還在腦內複盤,聞鹫忽然問林之宴:“若她不肯丢下你獨自逃走呢?”
林之宴臉上笑意愈深:“她若不願走,還請殿下務必将林某與她葬在一塊,哪怕殿下要拿林某的骨灰鋪路,也一定要将她的骨灰與林某灑在同一條街上。”
李餘麻了。
林之宴對蕭若雪的感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離開茶室後,李餘扶着聞鹫走到了她原先坐過的長廊下。
聞鹫吩咐在此等候的周覓:“他說他将炸堤的火.藥藏在了燕州,你帶人去,把該抓的都抓了,再将火.藥……運去京城。”
周覓領命離開,聞鹫轉向李餘:“若他所言為真,你先口頭答應他。”
李餘點頭:“嗯,雖然他要求這事不能讓父皇知道,但我覺得還是和父皇說一下比較好,溝通多了才不容易産生誤會嘛,免得他另有圖謀,讓父皇猜忌你。”
聞鹫:“好,聽你的,而且有陛下插手,說不定能順藤摸瓜,早些把林之宴的‘籌碼’都翻出來,也省的我們受制于他。”
兩人站在廊下,想起不久前李餘就是在這裏和蕭若雪單獨敘話,聞鹫突然說道:“林之宴知道你和蕭若雪說了什麽。”
李餘不敢置信:“站那麽遠都能聽見?”
聞鹫:“習武之人的五感會較常人要靈敏許多,你們說話的時候,我聽見林之宴讓他那兩個會武功的丫鬟轉述了你們的對話。”
李餘懵了。
林之宴聽到了她和蕭若雪的對話?
所以林之宴才會突然發瘋,說後悔沒殺了她,又想盡各種辦法要折磨她?
李餘帶着林之宴知道蕭若雪重生的前提去回想方才的種種,用讀者的視角來解析林之宴的舉動,忽然打了個冷顫。
林之宴剛剛說他改變了主意,要用自救的籌碼換她一個應允。
“一個應允”,而不是“換蕭若雪一條命”。
林之宴所求并非是要蕭若雪活着,而是想讓李餘幫他排演一場好戲,在那場戲裏,蕭若雪需要抛棄林之宴,方可踏上一條活路。
所以她的嘴炮成功了,若非她那一番話被林之宴聽見,林之宴後續可能還要繼續折騰下去,将整個大祁折騰得支離破碎。
可她打碎了作者為林之宴安排的救贖,毀掉了那束照進林之宴生命裏的光,所以林之宴放棄了對皇位的追求,甚至不想再活下去,只想求一個答案——他想知道,哪怕蕭若雪當初是因為他會成為攝政王而選擇嫁給他,那麽經過這麽長一段時間的相處,蕭若雪對他是否産生過半點情誼,是否願意與他同生共死。
若是蕭若雪願意,那麽就算被挫骨揚灰,他也要把自己的骨灰和蕭若雪的混一混,融為一體再也不分你我。
若是蕭若雪不願意……
李餘想到林之宴的安排,原還覺得林之宴為了蕭若雪真是煞費苦心,如今換個角度去想,李餘只覺得毛骨悚然。
茶室裏,沸騰的水不斷溢出水壺,落到滾燙的爐炭上發出嘶嘶聲響。
林之宴坐在桌前,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來,正好落在他那張美到驚人的臉上。
他遙望窗外飛過的雀鳥,輕聲呢喃道:“說好了,要陪着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