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如許一走，我的整個人便松懈了下來，卻也意興闌珊，全無鬥志。
方萌提議打牌，其他人無異議，于是四人開始打八十分。其實我的牌技還算不錯，吃喝玩樂，我都挺擅長。可惜和成宇喆難得搭檔，配合并不默契，而我更因為江如許耿耿于懷，根本心不在焉。我和成宇喆從開局不利，到越陷越深，終于輸得慘不忍睹。不只是輸牌，也輸人，其間我和成宇喆互相責怪，起了不小的争執，若不是方萌和周樣一旁調和，只怕兩人當場就要吵起來，差點弄個不歡而散。
方萌見形勢不妙，提出不打了，一起出去吃飯，我意興闌珊，又想起明天早上有個會，我要早到負責調視頻，于是謝絕了方萌的邀請，提出回家，成宇喆送我。
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一進門便看到成宇喆和江如許在廚房暧昧不清，再然後被江如許激将說了不該說的大話，最氣人的是，成宇喆非但不幫我，反而在一旁冷嘲熱諷推波助瀾，害我錯上加錯。下午打牌也是，只是一味地責怪我出錯牌，一下午說的最多的就是“笨”字，我哪有他說的那麽笨？他也不學學對面的周揚，方萌出錯的牌可比我多，人家周揚可是每次都先做自我批評，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怎麽就這麽大呢？
我悶悶地不做聲，生怕一開口就說出難聽的話來，偏偏成宇喆不識相，還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你下午怎麽回事，心不在焉的，總出錯牌，虧我還老在他們面前說你牌打的好，丢死人了。”
我極力克制着自己，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不過是打牌，幹嘛那麽認真？方萌不是也出錯牌？我不覺得丢人，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
成宇喆瞪着我，我還沒生氣，他倒似乎被我氣着了：“好，不說打牌，我們說做菜，你真的會做菜？還糖醋排骨？你還真是什麽都敢說啊，向高難度挑戰？真是大言不慚，我看你到時候怎麽辦？你怎麽說話之前不能好好想一想呢？我不想別人誤會我女朋友是個愛撒謊的人。”
我終于按捺不住，冷笑道：“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會做糖醋排骨？你就這麽看扁我？”
“我還不知道你，連煮個方便面都雞飛狗跳的，哪會做什麽糖醋排骨？”成宇喆白了我一眼，一臉的困惑：“夏淇，我就不明白，你幹嗎要說這些一下子就會被拆穿的謊話？江如許糖醋排骨做得好，你就這麽不服氣嗎？”
原來他還知道我在氣什麽，既然知道，還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着什麽都不做，他算是哪門子男朋友？我氣急，說話自然毫不客氣：“是啊，我不服氣，不過我不服氣的不是她糖醋排骨做得好，我不服氣的是，明明你是我男朋友，為什麽反倒對她更好？”
成宇喆怔了怔，旋即臉沉了下來：“夏淇，你說的什麽鬼話？什麽叫我反倒對她更好？你懷疑我跟她？你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呀？”
既然已經開了頭，我也懶得再裝聖女，幹脆攤開了說：“是我胡思亂想嗎？聽說她常來你們宿舍，來得比我可勤多了，下棋聊天，很開心吧？”
如果成宇喆剛才還只是微微地有些怒意，現在則是有了七八分的怒氣，他看着我，一臉的匪夷所思：“夏淇，你可是越說越過分了，我和江如許怎麽就不能下棋聊天了？我們是同學，又在一個單位，自然比別人親近些，難道要我們橫眉冷對，老死不相往來？”見我語塞不言，成宇喆仿佛捉到了我的痛處，窮追猛打：“我就不明白你在想些什麽，怎麽總揪住我和江如許不放？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讨論過好多次了，你覺得我還有必要再向你解釋一次？夏淇，我一直覺得你豁達開朗，怎麽在獨在這件事上鑽進牛角尖出不來呢？夏淇——”成宇喆似乎怒我不争，語氣又是嚴厲又是無奈：“你怎麽這麽小心眼！”
是我小心眼嗎？我承認，有點，我一向豁達開朗，在這件事上似乎過分執着了，可是，真的只是我多心嗎？江如許一直針對我，我和成宇喆在一起後更甚，還有她今天的表現，我能不多心嗎？更讓我不安的是成宇喆的态度，他從未因我的關系，對江如許有所避忌，也從未有任何的舉動，打消我的顧慮，讓我安心。他只會責備我小心眼，卻從來不想，我為什麽小心眼，他以為我願意在他面前這般小氣，沒風度？
我氣惱成宇喆的态度，态度自然不好：“我讨厭你跟江如許暧昧不清，我就是小心眼，從今往後，你離江如許遠點，有多遠走多遠，否則，我一定不放過你。”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威脅有多麽蒼白，不放過他，我又能做些什麽呢？不過是虛張聲勢，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而已。
成宇喆卻将我的威脅當了真，不敢置信地望着我：“夏淇，你說的什麽鬼話？簡直是無理取鬧。你到底鬧夠沒有，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我和江如許就是普通同學，沒有你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關系。”
“既然是普通同學，疏遠一點有什麽關系，你和每個同學都這麽親近嗎？”我争鋒相對，毫不示弱。
“跟你說不明白”成宇喆說不過我，半天才憋出這一句，他有些苦惱地看着我，同時放緩了語氣：“夏淇，你好好想想，如果江如許真的對我有好感，我早和她談戀愛去了，又怎麽會和你在一起？”
這話我聽着別扭，成宇喆的意思是，他之所以和我在一起，是因為江如許不喜歡他，換言之，如果江如許喜歡他，他早就投懷送抱了，根本不會和我在一起？
說者無心，成宇喆可能只是想解釋清楚，卻詞不達意，他真正想表達的并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腦子有些發懵，原本只想發洩一下不滿，卻不想發洩的結果是這麽厚重，讓我幾乎透不過氣來。成宇喆是認真的嗎？我怔怔地看着成宇喆，他的胸脯劇烈起伏着，似乎極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氣，臉上卻是神情坦蕩，應該是随口一說，無心的吧？
我閉上眼睛，腦子亂哄哄的，心裏更像是裂開了一道口子，不敢去觸碰，但如果不觸碰，又怎知道傷有多重？
我定了定神，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成宇喆：“你剛才的話不是認真的吧？不是吧？”
成宇喆被我的表情吓了一跳，臉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你說什麽是認真的？我說什麽了，你的表情這麽古怪？”
看成宇喆的表情，并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過分的話，剛才的話，是無心的吧？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臉上的表情也緩和了下來，不過語氣還是淡淡的：“你說過些什麽，自己還不知道嗎？”
成宇喆向來吃軟不吃硬，見我神色緩和，他也平靜了下來，拉過我的手，握住了，語氣竟是出奇地柔和：“夏淇，我和江如許真的沒什麽，不要把我想得太優秀，我只是個普通男人，你也知道江如許，眼光有多高，怎麽可能會喜歡我？你就不要杯弓蛇影，庸人自擾了。”
我怔怔地看着成宇喆，他的表情太過真誠，看不出半點僞裝的痕跡，我和江如許明裏暗裏交鋒了這麽久，他在一旁看了半天，竟然什麽都不明白，他究竟是單純還是愚蠢？
我的腦子嗡嗡的，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瞬間轟然倒塌，我完全不能思考，唯一的意識是，成宇喆不知道江如許喜歡他，那麽，如果他知道，會怎麽樣？或許我只是他的次選？
這是我不能接受的，我雖然愛成宇喆，卻還沒有到可以容忍這種事情的地步。他不愛我，可以不選擇我，而不是用這種方式憐憫我。是憐憫吧？我想起當日成宇喆向我告白時的神情，現在想來眼神裏分明有些我忽略掉的東西，動容、憐憫、隐忍——
我的身子漸漸發冷，冷到了極點，腦子卻是更亂了，仿佛一團亂麻，怎麽也理不出半點頭緒，我的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幾乎嵌進肉裏，我感到了一絲疼痛，這種銳利的痛楚，讓我清醒了些。
我想我不夠驕傲，也不夠勇敢，如果我夠驕傲，夠勇敢，我應該痛罵成宇喆一頓後毫不猶豫地與之分手，還有比這更難以讓人容忍的侮辱嗎？可是——
成宇喆這時察覺了我的異樣，卻不明所以，有些困惑地看着我，眼神清澈無辜，就算他是無心的，就算他并不真的把我當作次選，随心所欲地說出這樣的話來，還是無法原諒吧？
我瞪着成宇喆，手握緊了松開，再次握緊，卻又再松開，我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我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痛恨自己，無論我怎樣硬起心腸，卻還是無法說出分手兩字，我就這樣留戀他嗎，甚至可以罔顧自己的自尊與驕傲？
我沉默的時間太久，臉上的神情也是成宇喆未見過的，他有些不安地拉過我的手，困惑無辜的眼神：“夏淇，你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嗎？”
連自己說了什麽過分的話都不知道，這個男人，還真是讓人心寒，我狠狠地摔開了他的手，幾乎怒視着他，嘴唇哆嗦着，幾乎一個字一個字：“成宇喆，你混蛋！”
我說完掉頭就走，不想與宇喆作過多糾纏，生怕自己說出難聽的話來，也怕自己忍不住會将“分手”兩字沖口而出。
成宇喆伸手拉我，我甩開，他緊走了幾步，攔在我面前，臉色已極其難看：“夏淇，你到底怎麽了？我都已經跟你解釋清楚了，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
我，無理取鬧？沒有哪個女人遇到這種情況不鬧起來的吧？我覺得自己表現得相當冷靜，可能更多的是心灰意冷，我看着成宇喆，冷冷地：“成宇喆，如果你連我為什麽生氣都不明白，那你真是個混蛋。”
我伸出手，撥開成宇喆攔着的手，他被我的表情吓到了，竟然沒有攔我，我就這樣輕巧地越過他，一步一步朝前走，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被我的表情吓到了，我走得并不快，成宇喆卻沒有追上來，我拼命忍住才沒有回頭，雖然我很想看看成宇喆的表情，他竟然不追我，是篤定我跑不掉，還是根本不在乎？
我原本走得不急不徐，很沉着，成宇喆并不追來，讓我有些慌，腦子裏亂哄哄的，卻又不能回頭，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快，終于慢慢跑了起來，我越跑越快，直至腳似灌了鉛，再也挪不了半步，喉嚨也似着了火，火燒火燎，連氣都喘不上來，我不得已，終于停止了漫無目的的奔跑。
我覺得頭暈，喉嚨發甜，覺得惡心，我連忙在路旁蹲下，幹嘔了半天，卻什麽也吐不出來，整個人卻似被掏空了，難受得要命。
我渾身無力，仿佛大病了一場，扶着一旁的樹幹，才勉強站立起來，我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看，想判定自己所處的方位，很奇怪，我之前腦子亂哄哄的，根本沒有辨別方向，只是下意識地朝前跑，卻不想方向竟然是對的，我現在的方位竟然就是地鐵站對面，我終于還是來了該來的地方。
我環顧四周，想起上午從這裏出站，也這樣站立着環顧四周，當時陽光明媚，心情也似當時的天空，晴空萬裏，純粹得沒有一絲雜質，不過半天，我的心情也似這天空，暮霭沉沉，壓得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我下意識地朝身後望去，依稀竟看到有一身影朝我的方向飛奔而來，我的心漸漸提了起來，呼吸也困頓起來，我緊盯着那個身影，和成宇喆一樣的藍夾克，近了，越來越近，他的身形、樣貌，越來越清晰，然後，我看着他飛快地從我身側擦肩而過，不過是一個很像成宇喆的陌生人。
我的心立時沉到了谷底，恨自己竟然還有期待。成宇喆，似乎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們，算是分手了嗎？
和成宇喆在一起後，我總是患得患失，對于這段感情，我的骨子裏是自卑的，愛得更多，又先表白，至今還不确定成宇喆的心意，我有太多不自信的理由。與其患得患失，戰戰兢兢，倒不如分手來得痛快。只是，為什麽我的心會這麽疼呢？
我用力甩了甩了頭，甩去紛繁的雜念，管他呢，明天再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