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可以相信我
車內的何葉确實并不順利，他的雙手受傷，手掌手心處的傷口不時往外流着鮮血，想做什麽都做不了，正自難挨間，卻見周新億忽然打開車門，在他身邊的位置坐下了。
“你進來幹什麽？”何葉大驚失色，周新億卻拉起他的雙手，将他手掌攤開，看着滿手的血孔夾雜着汗液，皺眉道：“做不到吧？”
何葉抽回自己雙手，誠實地說道：“不知道，我再試試。”
周新億看着何葉，做出很猶豫的樣子。
何葉嘆息一聲，忍不住催促：“你快出去吧。”他有些難堪地道：“我快受不了了……”
周新億當然知道何葉現在的情況，他默默嘆了口氣，像是做出了什麽決定，無奈地笑了笑，道：“閉上眼睛。”
“什麽？”何葉順口問出，還沒等到回答，周新億竟然擡起左手蓋住了他的眼睛，輕聲道：“什麽都別想，或者，随便你想誰。”
他說完，又将左手下移，撫上何葉臉頰，輕輕往自己相反的方向一推，那意思是讓何葉別過臉去不要看他。
何葉不及思考，下一秒，身子忽然一顫。
一段時間後……
結束後的何葉深呼口氣，撞上周新億有些高興的目光，慌忙避開，周新億不再看何葉，他弓着身子向前傾，從副駕操作臺上的紙巾盒中拽了幾張紙巾，遞給何葉兩張，希望何葉擦幹自額頭流到臉頰的汗珠，同時也幫何葉擦幹淨身體。
可是，何葉接過紙巾的時候，周新億清楚地看到，何葉臉頰上的濕潤，不光來自于額間，還有一些，來自于眼角。
這讓周新億覺得有些意外，他将副駕座位上的備用醫藥包拿了過來，取出一瓶碘伏和一盒雲南白藥，又拆開了一根棉簽，他手上準備着給何葉的藥品，嘴上若有深意地道：“這種東西在我面前出現不會不甘心嗎？”
何葉知道，周新億說的是眼淚。
“會。”何葉沒有否認，他有一種沖動，想把這些日子憋在心中所有不能說不想說的話，通通對周新億說出來，于是忍不住道：“可是我可以在你面前出現所有的樣子吧？”
周新億道：“當然，只要你願意。”他說着，已将碘伏的蓋子打開，用棉簽蘸了蘸，然後拉過何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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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能依賴的人只有你。”何葉緩緩開口，他剛一說完，就感到蘸着碘伏的棉簽觸碰到傷口，傳來些許痛楚，他吃痛地皺了皺眉，但身上的傷痛遠不及心痛半分，他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把短短幾個字從口中擠出來：“得到過我女朋友的男人。”
周新億心頭一震，棉簽從手中掉了出去，他怔了片刻，好像什麽都沒聽到，從棉簽盒裏取出新的棉簽，繼續沾着碘伏為何葉擦抹消毒。
何葉自顧自地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仍然繼續說道：“多麽可悲。”
周新億強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不動聲色地将話題轉開：“沒關系，我不介意幫你。”
“可是我介意。”何葉顯然沒有因此而放棄那個話題的意思，他眼睛裏帶着深深的怨：“我恨自己窩囊，我恨你。”
周新億低下頭，不願去看何葉，只聽何葉又道：“你碰她的時候，我在張然身邊。”
悲劇的根源還是在自己身上，何葉忽然把手抽出來，抓住周新億的手臂，悲痛地道：“為什麽？為什麽你沒有拒絕她？”
“不要再說了。”周新億終于控制不住，輕聲打斷何葉，他身子一歪，竟然将何葉緊緊擁住，幾乎是在懇求道：“別這麽折磨自己，別這麽折磨我。”
周新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沖動，可能是想給無助的何葉一點點微弱的依靠，何葉沒有推開他，反而将腦袋無力地抵在他肩膀上。
多少次午夜夢回時，那些讓何葉痛入骨髓的畫面在他面前不斷浮現，他痛得幾近抓狂，可天亮之後，他依然平靜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周新億當然知道何葉不像面上那般平心，可一次次面對何葉淡漠的樣子，讓他幾乎都要忘記了原來何葉還會為此而痛。
沒想到現在何葉這樣直觀地說起這個話題，讓兩人心中本就難以愈合的傷口再次被活生生撕開一道鮮血淋淋的口子。
可是，沒有人知道，那天夜裏，在最後的時候，在他們身上全無半件衣裳的時候，周新億仍然保留了最後一分不忍。
他問她，為了何葉還有什麽是你不能做的？他想說，可是——
她打斷他，用她的深吻，然後說，錯過今天，你也許再也找不到得到我的機會。
他呼吸急促，反唇相譏，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至此再無餘地。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還是周新億那夜的放縱，他試過克制，可終究沒有做到。在他最恨何葉的時候，王妍雙曾問過他，若是那夜沒有發生，他也會有另一種後悔，對不對？他望着天空，誠實地說，對。
王妍雙輕聲告訴他，人生無悔談何容易，對他而言無非是承受哪種悔的區別，可對何葉而言……王妍雙沒有再說下去。
本來像何葉一樣處在崩潰邊緣的周新億想起了與王妍雙的對話，心中忽感明亮很多，若是沒發生，他為自己而悔，悔恨失去；可發生了，他亦毀了何葉，想到此，他什麽都說不出來，只是道：“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遲了很久，周新億到現在才願意面對他對何葉的殘忍，即便他一直感同身受，可他難過時有黃剛的情義來支撐，迷茫時有王妍雙的通透可點醒，何葉呢？永遠一個人默默地舔着傷口，不向任何人求得丁點安慰，也是因為，他根本無人可依。
有很多次，周新億會對何葉産生心疼的感覺，但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強烈，這種心情讓周新億将何葉擁得更緊。
就這樣相擁了許久，何葉本來激動的情緒慢慢開始平複，語氣也溫和下來，他淡淡地感嘆道：“為什麽我們會這麽痛啊……”
何葉雖然一直怨恨周新億，可周新億的苦衷，其實他心中早已體會過千萬次。
“可能是天意吧。”周新億答不上來，只能用這樣虛無缥缈到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來敷衍何葉，敷衍自己。
“我不想相信天。”何葉無力地道。
“那麽你可以相信我。”周新億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兩人均是怔了許久。
何葉胸口一熱，心被一股莫名的暖意包裹住，依賴別人的感覺，他還從來都沒有體會過。
周新億的懷抱很暖，暖到讓何葉産生了可以依的感覺，何葉很累，累到想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一直靠下去，他不自覺地張開手臂，輕輕環在周新億的腰間。
就這樣相擁着許久。
周新億起身放開何葉，拉過他的雙手，難受地看着掌上的血跡，重新拿起藥瓶和棉簽，他一邊為何葉上藥，一邊語重心長地道：“我幾乎算是死過一次，很多事情已經看淡了，我不知道你怎麽想，但無論你想怎麽樣，你都不是一個人。”
冰涼的碘伏滲入傷口卻未讓何葉有絲毫寒意，何葉不自覺想起那時低下頭看到周新億趴在自己腿間的情景，高高在上的周新億，在生活和事業上風生水起，混跡在魚龍混雜的社會游刃有餘，完全可以稱作人中之龍的男人，竟為自己做那樣恥辱的動作，那樣賣力的取悅自己。
最恨的人給了他最需要的溫暖，何葉的心泛起一陣酸楚，和一點點他不想承認的感動。
“你剛剛……”他別過臉不去看周新億，有些難以啓齒地道：“犯不上那樣。”
周新億自然知道何葉說的是哪樣，他已将碘伏抹在何葉的所有傷口上，又打開雲南白藥，敷了一些上去，道：“我看你有些着急了，我也着急。”
話音未落，周新億就有點後悔，因為這等于是在告訴何葉，他那時而享受時而難挨的樣子全被自己看到了。
果見何葉的神色立時升起異樣，不再接話。
此時周新億已将何葉的傷口處理完畢，順勢将話題帶了過來，道：“應該是沒什麽大礙，等王醫生回來讓她再看看。”
說到這裏，兩人才想起将車上的窗簾拉下來，他們不知不覺地聊了一夜，現下天色微微亮了，周新億把手肘撐在車窗上，嘆道：“該回去了。”他深吸一口氣，下車繞回駕駛位上入座。
就在這時，何葉的手機響了起來。
周新億已準備好開車，卻從鏡子上看到何葉接通電話後表情非常不對，趕忙問道：“怎麽了？”
何葉寒着臉，面色難看地回答：“張然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