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魔3】喂粥
逼仄昏暗的石屋裏, 氣氛十分古怪。
躺在床上的女人眼含熱淚,站在床邊的少年像炸毛炸到一半忽然懵逼的刺猬,而門口英俊到有些邪氣的男人也一副震驚難當的模樣。
男人過于高大, 直接堵住了并不開闊的門洞,讓本就光線不佳的小屋子更昏暗了。
半晌,女人情緒過于激動,忍不住喉嚨處不斷冒上來的癢意,低頭捂着嘴咳嗽起來。這一咳嗽,就越發止不住, 女人越咳越厲害,瘦弱的背脊也越發佝偻。
屋裏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被這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驚得回了神。
阿念剛轉身想要去娘身邊為她拍背, 只覺得身邊陡然吹過一陣風, 眨眼的功夫, 剛才還站在門口的男人竟然就出現在了他娘身邊。
楚淩霄也是被自己下意識的反應驚了一下,不過既然都已經過來了, 他也不能再退開。
再則,武者,到了一定的境界,直覺已經成為了可靠的第六感。
既然直覺如此強烈, 楚淩霄也不會容許自己只是因為暫時的無法确定, 就置他想念的人于不顧。
到底是當了幾十年的禦醫, 楚淩霄到得跟前, 先給女人按揉了手掌心以及背心幾處穴位。
等女人停止了咳嗽, 他這才為對方把脈。
這看病的姿勢,阿念還是能看懂的, 再加上剛才這個疑似他爹的男人就在娘身上按了那麽幾下就讓娘不咳了。
想要走過來把人攆走的阿念停住了腳步,眼巴巴站在旁邊看着。
宋婉看十年未歸的夫君如此緊張自己, 被咳嗽激得散發出病态紅暈的臉上不由露出一個阿念從來沒見過的笑。
阿念也說不出來那跟平常娘對他的笑有什麽區別,明明一樣的溫柔,可他就是覺得,這個笑不太一樣。
認真把完脈象,楚淩霄一擡眸,就對上女人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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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經歷過一世,他自然能從裏面看出無限的深情。
這讓楚淩霄有種看見傻鳥的錯覺,可下一刻又因為對方完全不同的容貌晃得回過神來。
微薄的唇抿成一條涼薄的下垂線條,楚淩霄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做什麽。
于是他只是安靜地将女人的手腕放開。
宋婉并不在乎夫君的冷淡,因為他本就是這樣的性子。
冷淡的時候像是沒有感情的野獸,可溫情起來的時候,卻能叫人心頭火熱熨貼。
她知道,夫君是個極好的人。
當初她被嬸娘逼得心生絕望,想要去跳崖,是偶然路過的夫君救了她。
那是宋婉這輩子過得最幸福的一段時光,白天她幹完了活,找到懸崖那裏,總是坐在懸崖鷹喙上的夫君就會耐心地給她講外面的世界,還教她如何捕魚打獵。
她吃過的最好吃的魚,是夫君親手烤給她吃的。
她撫摸過的最柔軟的溫熱,是夫君為她抓來的那只野兔。
她的第一份生辰禮物,也是夫君送來的一條漂亮發帶。
所以為了夫君,她寧願放棄身為女兒家的一切矜持自愛,無媒無娉就與他在山洞裏拜了天地做了夫妻。
想到那段美好時光,宋婉眸光婉轉,憔悴的病容上露出個蒼白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眼眸中卻隐藏着凄楚。
從頭到尾,宋婉頭腦不清醒嗎?并不是,她只是,想要抓住這一份美好。
看進這樣一雙明明看透一切,卻偏還要癡傻到蘊藏一片柔情的眼眸中,楚淩霄心中一動,忍不住輕生呢喃一句:“你真傻。”
宋婉笑了,多了兩分少女的嬌俏:“你不是說,就是喜歡我的傻嗎?”
這般神情甚至給他的感覺,都與小妻子全然一致。
再聯想到系統一點都不在意他昨晚滿心的殺意,楚淩霄有了答案,無措的心一點點沉澱下來,最後落在了這片貧瘠的土地上。
楚淩霄冷峻的臉上也隐約浮現一抹笑意,“是啊,你一直傻,我就一直喜歡你。”
宋婉噗嗤一笑,一雙好看的眼睛卻與夫君對視着。
兩個人看着彼此,好像怎麽也看不夠。
阿念在旁邊眼巴巴看着陌生男人給娘把脈,然後就目睹了娘跟這家夥那啥的全過程。
這讓阿念很郁悶,眼看着兩人對視着但笑不語,一點也不像短時間內要結束的樣子。
阿念光着的腳丫子趾頭動來彈去,半晌,終于耐不住了,硬着頭皮出聲:“娘,這個人是誰?還有,嗯,那個,我娘的病怎麽樣了?”
楚淩霄驀然回神,想起來一件事,回頭看過去,視線挑剔地上下打量阿念。
這個就是轉世與小妻子的孩子?呵!
阿念在無風的屋子裏突兀地打了個寒顫。
僻靜簡陋的院子裏,在靠近廚房棚子的外面,多了個臨時用石頭堆砌的小竈,竈上安放着一個全新的藥罐。
而藥罐裏,此時正熬煮着不知名的草藥,散發着一陣苦澀的氣味。
阿念在旁邊草棚裏的竈膛前心不在焉地熬煮着海鮮粥。
粥是便宜爹臨時出去了一趟,轉眼間再回來時,跟藥罐藥草等物一起帶回來的精細大米。海鮮就是他撿的那些蛤蜊海螺。
螃蟹蝦這類,都被他這個忽然冒出來的便宜爹嫌棄得差點兒丢了,說是不能讓感染風寒還發熱的病人吃。
還是阿念撲騰着好不容易搶救下來,說是要拿去賣錢。
然後他便宜爹就給了他一個格外冷淡的眼神,并從懷裏掏出一個
錢袋塞給了他娘。
――那錢袋沉甸甸的,還能聽見銀子銅板的碰撞聲。
阿念懷疑是自己一時接受不了這個爹,所以總覺得對方當時那冷淡的眼神裏蘊含了別的意思。
阿念正盯着藥罐上騰氣的白煙出神,楚淩霄就從屋裏彎腰走了出來,半個眼神也沒分給他,卻語氣淡淡提醒道:“粥要熬幹了,火燒小點。”
阿念回過神,連忙去看粥,果然沸騰得厲害。
紅着臉撤了兩根柴出來,阿念用眼角去偷瞄便宜爹,可惜便宜爹只專心地端了小竈上的藥罐子,動作流暢好看地倒了一碗藥湯,而後轉身就又進屋了。
阿念豎起耳朵聽,果然很快就聽見他便宜爹讓娘喝藥的聲音。
那聲音,談不上溫柔,可至少是十分溫和的,比對他冷冰冰的樣子不知道好了多少。
阿念撇撇嘴,心裏很悶沉,他知道,這個爹不喜歡他。
娘倒是依舊喜歡他,可更喜歡爹。
阿念耷拉着腦袋,手裏拿着一截燒焦的木棍在地上胡亂劃拉,耳邊是被風吹來的娘溫柔的說話聲。
“藥有些澀口,這是我從藥方買來的蜜棗,不妨礙藥性。”
楚淩霄進了屋,沒急着把藥碗遞給宋婉,反而是轉身,從他帶回來的大包袱裏翻出一個小陶罐,而後用小碟子裝了幾顆蜜棗。
宋婉好笑道:“哪裏就需要甜口的東西了。”
楚淩霄側身坐在床沿上,眼睛看着她,認真道:“需要的。”
分明就喜歡甜食,這十年裏,小妻子嘗得最多的反而是苦。
只一想想,楚淩霄心裏就沉甸甸的,像是壓了什麽重物,悶得厲害。
宋婉指尖摸着身下才墊上的全新棉褥子,身上蓋着輕飄飄卻保暖細滑的薄絲被,再看男人眼底按捺着的心疼,只覺得心裏暖流湧動,讓她整個人都如沐浴在春日陽光裏。
她想,即便是現在就死了,她也心滿意足了。
她等的男人還喜歡着她,她的情意,并未單相思。“好,那你喂我。”
宋婉歪頭軟軟一笑,哪怕面容還帶着病态的憔悴,兩架卻多了少女般的紅暈。
楚淩霄為難地皺眉,“只能喂你蜜棗,藥苦澀難咽,還是一口氣喝光為好。”
阿念端着煮好的海鮮粥踩在門檻上,就看見他娘笑着張嘴,便宜爹就把蜜棗喂進了娘口中。
阿念:……
阿念默默地把挪腳後跟,覺得自己是不是現在不該進去。
恰好宋婉看見了阿念,笑着朝他招手:“阿念,過來,你爹買了蜜棗,你也來吃一顆,好甜。”
阿念也想吃甜的,可看着便宜爹望過來的那道冷淡視線,阿念使勁兒搖頭:“娘我不喜歡吃甜的!”
宋婉哪裏還能不知道兒子的喜好,笑着推了推楚淩霄:“夫君,阿念怕是也等着你喂呢。”
楚淩霄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
本不想動彈地,無奈宋婉扯着他袖子晃,楚淩霄只能起身,把手上的小碟子塞進阿念手裏,同時把阿念端着的海鮮粥接了過來。
“這海鮮粥裏除了大米不錯,其他的都不怎麽樣,蛤蜊太瘦,海螺太腥,紫菜太老。”
說着,楚淩霄先用勺子嘗了一口,皺眉:“味道也不如何。”
對粥,或者說對阿念的嫌棄,絲毫也沒隐藏的意思。
宋婉看着兒子小臉一挎,偏要在她看過去的時候強撐起一個僵硬的笑,不由覺得想笑。
兩父子都對彼此有嫌隙,再則,一個是從出生就沒見過爹,一個是離開的時候從來也沒想過自己會有個孩子,要說有感情,自然談不上。
宋婉也不強求,只溫聲讓兒子也趕緊去吃粥。
阿念默默端着娘吃剩的幾顆蜜棗出去了。
等兒子走了,宋婉才試探着說:“夫君,阿念還沒有姓,我也不知道你的名諱。”
楚淩霄擡眸,【你怎麽這麽傻】的意思洩漏無疑:“都不知我的名諱,怎地就給我生了孩子。”
宋婉眉目溫婉,杏眸蕩着柔情:“不管你叫什麽,只要是你就好啊。”
楚淩霄面色總算稍稍舒緩了,“我叫楚淩霄。”
頓了頓,楚淩霄到底沒繼續說別的。
小妻子只是個性子溫軟的漁村女子,若是知曉了他是魔,恐怕會心生無限的擔憂。
至于因此害怕就離開他?有了轉世到另一個小世界也如此癡戀他的此番種種,楚淩霄已經全然抹消了這種可能。
就這樣,陪她在小漁村裏過一輩子普通人的生活,一起操持菜米油鹽生活瑣碎,一起看日出夕陽春來冬去,一起白了滿頭青絲,挺好的。
宋婉眸光閃爍,“那,阿念以後就叫楚念?”
楚淩霄并不在乎小少年姓甚名誰,因此聽了只随意點頭,而後就細致地一勺一勺給小妻子喂粥。
大概是受轉世肆意妄的本性影響,楚淩霄完全沒有像上個世界那樣,哪怕對子女并不在乎,也能在小妻子面前裝出父愛如山。
宋婉吃着夫君親手喂的粥,一邊在心裏想着如何拉近父子倆的關系。
楚淩霄的心裏,則是真就一點都沒裝上便宜兒子,反而滿心滿眼都是如何改造他跟小妻子的家。
石頭房子雖保暖避風,可到底太過潮濕了,還是搭個木屋好些。
小妻子愛幹淨,木屋最好搭個兩層,下面放雜物,上面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