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八重殺陣

七年前,時空總局內部勢力更疊,審判、執行、信息、情報四院動亂,導致系統崩潰,多方平行世界受到影響,更有甚者,嚴重到被直接封停。

自那以後,動蕩不安的局面始終延續,至今也絲毫沒有穩定的跡象。

對于許多人來講,這七年既如彈指一瞬短暫,也如苦海無邊,難以靠岸。

記憶永無止境。

深冬時節,雪後初晴,陽光映于結冰的山路,金光粼粼。

在這樣宛如被聖光籠罩的環境裏,位于山腳的那座墳墓,未免顯得孤單。

……但很快就不孤單了。

兩男一女分別從不同的方向走來,每個人手裏都拎着不少東西,顯而易見,是來祭奠故人的。

最先到達的白衣青年,有張毫無攻擊性的清秀面孔,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任勞任怨的溫柔氣質。

這也的确是事實,因為他放下了扛在肩膀上的鐵鍬,開始清理墓地四周的積雪和雜草。

軟萌娃娃臉的姑娘,将羽絨服的帽子順手一掀,撸袖子忙着往墓前擺零食:酸奶巧克力、蜂蜜黃油薯片、桂花可樂、芒果幹、抹茶蛋糕卷……

相比起來,那位特意穿了正裝來的、斯斯文文的眼鏡帥哥,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懷抱一束鮮花,與兩人保持了一段距離,半晌無奈開口。

“歇會兒吧澄哥,還有星巧,你明年能不能帶點莊重的祭品?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給哪家超市清存貨。”

“莊重有什麽用?這些都是阮阮姐以前愛吃的,她喜歡不就行了?”

“相比起她,好像是你更愛吃?你向來看見甜食就邁不開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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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姑娘沒好氣白他一眼,“我還沒說你呢,為什麽每年都送不同品種的花?白玫瑰白百合白鈴蘭白雛菊,今年居然送白康乃馨?這一般不都是用來紀念已故母親的嗎?”

眼鏡帥哥回答得理所當然:“我不确定阮阮喜歡什麽花,就換着樣兒送,給她新鮮感。”

“阿夙,明年別送花了。”白衣青年停下了清理墓碑的動作,溫言細語地提醒,“阮阮以前說過不喜歡花,畢竟花期不長久,脆弱易逝,總會有凋謝的時候。”

“她還說過這麽文藝又有哲理的話呢?”

“嗯,然後她又說,如果我們非得送花,不如給她錢花。”

“……OK,這才是她。”

三人站在原地寒暄了幾句,時間很短,都很忙的樣子,剛見面就匆匆道別。

“我得回去了。”眼鏡帥哥道,“今天飯店承接喜宴,後廚人手不夠,我最多請兩個小時的假。”

“我也是。”白衣青年附和,“前兩天接了一部戲,下午試鏡。”

“我店得開門了,待會兒有人送豬來,還要現殺。”說完這話,娃娃臉姑娘臨走時,順便拿了一盒供在墓碑前的巧克力,“姐,這确實太甜,你肯定不吃,幹脆我替你吃了吧。”

另外兩人無語看她。

“可憐的星巧,現在這麽窮了?”

“甭廢話,咱仨誰嫌棄誰啊,都不富裕。”她翻了個白眼,“老大倒是有點錢,可又不好意思找他借——還有,我沒記錯的話,這七年他一次也沒來祭拜過阮阮姐。”

眼鏡帥哥聞言,笑意斂去,神色稍沉:“因為他不肯接受現實,他覺得只要自己一直逃避否認,阮阮就能永遠活着。”

“你明知道,他不能自我欺騙一輩子。”

“你以為我勸得動他?”

白衣青年在旁嘆了口氣,什麽都沒說。

三人的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鋪滿積雪的山路盡頭。

陽光落在墓碑上,暖意融融,那兩行題字仍清晰可辨。

——摯友譚青阮之墓

——鐘澄、齊夙、唐星巧合立

而那上面,并沒有隊長易骁的名字。

目前這一平行空間,是當初從某個戀愛系統分離出來的,相比起那些鬼怪橫行或是戰火紛飛的系統,這裏自然算得上是氣候正常、地理優越、環境宜居。

七年以來,這裏陸續接收了不少從其他系統來逃難的玩家,由于能量波動較弱,并沒有被時空總局所重視,得以在一次又一次的系統整改中幸存下來,成為了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曾經颠沛流離的人們,終于有了容身之地,他們隐藏起過往的故事,各自尋找營生,安穩地重新開始。

唐星巧也一樣。

唐星巧今年24歲,雖說嬌小玲珑的,又生了張酷似高中生的娃娃臉,但确實已經是個成熟幹練的殺豬大戶了。

……沒錯,挺漂亮一姑娘,卻是殺豬大戶。

她的身份,東街豬肉鋪老板,現殺現賣保新鮮,居民吃了都說好。

“唐老板,來一斤前腿肉,再來半斤裏脊。”

“好嘞。”她手起刀落,咔咔在案板上一通剁,“精肋排需要嗎張姐?給你便宜點。”

“不了,下次吧,家裏吃不了。”

“那慢走。”

唐星巧把裝肉的兜子遞過去,順便用圍裙擦了擦手上的油。

豈料擡頭間,她無意中望向張姐離開的背影,眼神莫名在對方身上停滞了幾秒。

她沉默片刻,忽而嚴肅皺起了眉。

張姐頭頂籠罩着一股黑氣,非常濃重,如蛟龍的觸須,絲絲縷縷沿空氣盤旋蔓延。

她這雙天生觀陰陽的眼睛,近年來幹幹淨淨,已很久沒見過這種邪門的靈異畫面了。

看來有大事兒要發生。

她遲疑良久,終是掏出手機,撥通了前隊友齊夙的號碼。

鈴聲響了十來下,齊夙才接,身為酒店廚師的他,據說最近忙到做夢都在研究新菜譜。

“喂?炒菜呢,給飯店供貨那事兒我會和主廚商量,争取下個月用你店的豬肉,別催。”

“呸,我不是為這事兒。”

“那是什麽事兒?給你十秒鐘迅速陳述,蒜蓉粉絲蝦要出鍋了。”

唐星巧只用了三秒鐘:“我懷疑這個空間要生變故,剛才看見一老顧客被鬼氣纏身了。”

“鬼氣?”那邊的齊夙,用了七秒鐘來思考,最後一錘定音,“明晚叫上澄哥,一起研究。”

“那老大呢?叫不叫他?”

“就算叫了,你以為他會來?”

“……行吧。”

……

多年之前,曾經有一支異能小隊,隊員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女。

據說他們隸屬時空總局的執行院,是當初執行總長選拔出的精英,長久以來穿梭于危險系數極高的驚悚區和靈異區,殺鬼斬怪戰無不勝,堅持維護着系統空間的平衡。

然後七年前,遇上了時空總局的內部動亂,各方勢力大換血,審判院吞并了執行院,并開始對執行院的主力成員們趕盡殺絕。

誠然,異能小隊也沒能逃脫這樣的命運,死的死,瘋的瘋,落魄的落魄。

隊內五人,死的那位是老四譚青阮,墓碑立在山下,沒骨灰也不算衣冠冢,就刻了幾個字以寄哀思;

瘋的那位是隊長易骁,當年重傷之下大病一場,從此性格變得陰晴不定,目前在做殡葬生意,每天還睡在棺材裏,不曉得犯什麽病。

至于落魄的大哥鐘澄、老三齊夙和小妹唐星巧……

一個做替身演員,一個當廚子,一個殺豬。

總之都沒什麽錢,勉強活着罷了。

日子平靜無聊,誰也不曉得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結果今天,久違的刺激找上了門。

三人組約定的見面地點,本來是在齊夙工作的飯店,但臨時改了,因為齊夙聽到了店內食客的八卦閑聊。

改了地點,也改了時間。

于是午夜十二點,他們來到南街,站在這座即将開幕的維納斯商業中心廣場上,借月光,望向八層高樓樓頂的愛神雕像。

“夙哥,就是這兒?”

“對,就是這兒。”齊夙略一颔首,他的鏡片在夜色裏折射出一道寒光,“午夜陰氣重,正是各路妖魔鬼怪最猖獗的時候。”

“可我已經金盆洗手很多年了。”唐星巧說,“我這雙眼睛看慣了死豬,乍一見鬼,可能還會害怕。”

“是嗎?那是該練練膽子了,最近不太平,別哪天走夜路再吓死。”

“……我殺你爹。”

“我哪有爹?”

大哥鐘澄好脾氣,永遠都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哄完弟弟哄妹妹。

“好了好了,我們來聊正事,阿夙你确定那些食客的消息真實?”

“十有八.九是真實的,畢竟星巧也在她顧客頭頂看見了鬼氣。”

唐星巧給出肯定回答:“對,我下午特意去打聽了,張姐老公剛調來這座商場做招商部經理,而且據說挺忙,加班兩天沒回家了,從昨晚開始,手機也聯系不上了。”

齊夙冷笑:“是真的忙,還是出了別的事?”

“唉,我們靠近點吧,我仔細看看。”

三人一路朝維納斯商業中心的正門走,唐星巧一邊走,一邊從口袋掏出瓶藍色的眼藥水,往自己眼睛裏滴。

保護視力很重要,眼幹眼澀眼疲勞,不利于觀陰辨陽,這是常識。

她最終在臺階前停住了腳步。

落了鎖的商場大門,越是此刻越顯得陰森沉重,裏面燈光全暗,玻璃上只映出三人的影子。

而她的目光卻可以透過冰冷牆壁,看向商場任一角落的異象。

……她看到了什麽?

她看到了商業中心的東、南、北,東南、東北、西南六個方向,在那些花裏胡哨奢侈品燈牌的邊緣,都懸挂着印有維納斯LOGO的大紅燈籠。

那些燈籠在普通人看來沒有什麽特別的,只是商業中心臨近開幕,用來慶祝裝飾的道具而已,哪怕稍有違和感,也無傷大雅。

但她能看得出周圍盤旋萦繞的青黑鬼氣,以及燈籠上每一道交錯的皮膚紋理,和凝固斑駁的血跡。

糊燈籠的材質不是宣紙,也不是絹布。

是人皮,整張剝離的人皮。

她頓了頓,震驚開口:“這是……八重殺陣格局?”

齊夙也略顯意外:“八重殺陣?那可是高級陣法,很久沒有詭術師用過了。”

所謂八重殺陣,曾有一首民謠這麽概括:

童男童女定北南,純陽純陰鎮兩端;

東北商賈多富貴,西南四世家團圓;

東南夜行招陰女,西北制棺引靈男;

骨肉深埋皮點燈,八重生祭離魂天。

翻譯成白話,即要完成八重殺陣,就必須集齊八位符合标準的祭品。

這八位分別是:童男童女、八字純陰和純陽的人、成功的生意人、四世同堂的周全人、常在夜間行走的風塵女、從事殡葬行業的男人。

找到八位祭品,剝下它們的人皮,糊成燈籠懸挂在對應的建築方向,再将屍體埋在地下,又稱“活人樁”。

這一陣法效力極強,需由專業詭術師來操縱,可改善風水,使兇地變寶地,從此財源廣進。

很顯然,維納斯商業中心冒險采用了這一失傳已久的陣法,為的是最大限度斂聚財氣,徹底将這裏變成吸金窟。

但用活人的性命生祭,代價也是難以想象的。

況且陣法要持續運轉,單是建立初期生祭八人并不夠,而是每年的這個時候,都要生祭八人。

屆時陽氣輕磁場弱的人,但凡在不利的時辰出入商場,就很容易死于非命。

只要商場還存在,陣法就永遠不會停止。

問題在于,目前商場已經快要正式營業了,這八重殺陣,卻還沒完全成型。

西面方向和西北方向,人皮燈籠還沒有完成,這說明目标還沒找到。

八字純陰,制棺引靈。

齊夙若有所思:“星巧,剩下的兩個祭品,你和老大正符合要求。”

唐星巧一想還真是,自己恰好八字純陰,天生有雙通靈的眼睛;而老大易骁,從事殡葬行業都七年了,就沒誰比他更經驗豐富。

她遲疑着:“這也算特殊事件了,要不給老大打個電話商量一下?”

鐘澄似有所感回眸,忽然低聲回答:“我覺得不必。”

“為什麽?”

“人來了。”

“?”

唐星巧和齊夙愣了一愣,同時轉身——

遠方,身材瘦削挺拔的年輕男人,穿黑襯衫黑褲黑靴,插着口袋踏月色走來,幾乎與身後的夜幕融為一體。

他緩步行至跟前,叼着根煙懶洋洋擡起頭,夜風吹起他額前略顯淩亂的短發,露出那雙如黑曜石般清亮銳利的眼睛。

他緩緩呼出一口煙霧,語氣懶散。

“哦,都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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