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一章
少年如林間春筍,一日雨後陡然拔節生長,漸漸脫褪去小時模樣,添了成年男子氣息。而個人之性情,處事之原則,亦在年複一年的成長中逐漸定形。
自随同陸子疏來到陸王府,鬥轉星移,時序變遷,轉眼已是八載春秋匆匆而過。當年的小沙彌,恪守師尊教誨,日日勤學不辍,修行不怠,秉持本心不變,逐漸成長為縱嚴霜殺物而和氣藹然,陰霾翳空而慧日朗然之人。持身涉世,若泰山九鼎,盡顯佛門子弟風範,眼瞅著日漸有了修佛得道之情勢。
而陸子疏,本就一副風流妩媚的上佳姿容,歲月流轉中越發增添了那點妍麗媚色,風姿綽約,眉目婉轉多情。言談笑意間,依舊是一派疏狂不羁,從容灑脫,無論面對的是文人雅士,皇親國戚,抑或販夫走卒,白丁盲流,總好似霁日光風,幾乎讓每個遇見他的人均心生豔羨與傾慕。
他與晉息心同修佛理,共府成長,性情差異卻俨然身處世事的此端彼端,一者流水落花,一者磐石不移,好不怪哉。
倒是兩人感情,卻是絲毫不受脾性差異影響,如膠似漆,親密無間到一個人停步另一個人就能踩著他的影子撞上他後背的地步。
除了不同寝共枕,陸王府中随時能見這二人焦不離孟。
志學之年,陸子疏白日進宮伴東宮太子念書游耍;晚上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找晉息心,晉息心會拿著今日做過的佛經功課,一篇篇念給他聽,與他說幾段佛語,講幾段佛教經典。
有時陸子疏聽著聽著,枕在他腿上睡著過去,晉息心便把人抱回房中,替他阖了被子再悄然回到自己禪房。
他原本就比陸子疏高半個頭,八年下來,個頭蹿得比陸子疏快,身段越發挺拔修長,将人抱在懷裏時毫不費力。陸子疏的貼身侍婢也習慣了看到這名年輕沙彌将世子抱回房的場面,雖然每次他朝她們點點頭,放下陸子疏退出房後,世子總會悠悠睜開眼,那清亮眼眸裏哪裏有一絲慵懶睡意?
是該說世子裝睡的功力一流,還是晉息心根本沒有絲毫警覺度?
侍婢偷眼望向世子時,總能看見他修長手指輕輕叩擊床側,若有所思的在想著什麽,目光一直鎖定晉息心離去背影的方向。
15歲已經是可以拜堂成親的年紀了,但世子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即便是從小陪伴他長大的愛婢亦無從揣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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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一場春雪,皇城內外銀絮飛舞,琉璃瓦上、白玉石階下,四處均覆了一層鵝毛白。空氣裏猶帶有初春潮濕而料峭的寒意。
零零落落飄了一個時辰,近酉時,雪勢終於是有了要停下來的勢頭,天色稍稍放晴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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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身子半靠在書桌上,擡眼望向那倚著窗欄眺望窗外的人,調笑道:“若是雪勢不停,今日你在宮中住下來亦是無妨。”
陸子疏目光凝望窗外,淡淡道:“沾衣不濕,小雪罷了,縱不停落亦是於行程無阻。”轉過身,走至太子身側,拿起桌案上那本章句集注,略掃了一眼:“既然這本書讀完,今日事畢,子疏先請告退。”
宮女正端入熱茶來,太子一手拉住他衣袖,笑道:“何必急著離開?子疏,你我好久不曾促膝談心,每日空給我的時間總是那般稀少,讓我好不習慣呢。”
他撒起嬌來,聲音好似黃莺出谷,脆生生的。陸子疏眼角瞟向宮女,太子立刻會意,揮手,沈了聲音道:“退下,無本宮吩咐,誰也不準入內。”
“是。”
門被掩上。待得書房左近再無人聲,陸子疏道:“有外人在場時,你自己多少要留意些,成年後的聲線很容易便會暴露你的真實狀況。”
太子哎呀一聲,很是悻悻,如皎月秀麗的臉龐稚氣的皺成一團。
“我沒有自信還能瞞多久,”他道,“前日父皇考我《中庸》時,玩笑著說皇兒竟還未至變聲期,如何能給皇兒迎娶妃子呢?當日旁邊一幹宮女太監都聽著了,有幾個是偏妃們的心腹。”
“不過是聲線未改,這個年紀還能瞞上幾日。”陸子疏伸出纖長手指,摸上太子被高高衣領牢牢裹住的潔白脖頸,他手指微涼,太子微微往後縮了縮,卻又臉一紅,稍稍擡高了脖子任憑他撫觸。
“倒是沒有男子應有的喉結,這點不大容易瞞混。”
他若有所思,太子默默看著他,忽然道:“若是給父皇察覺,大不了廢了我太子身份,在母後那裏跪上十天半個月向她賠罪也就是了。我、我并不在意這個太子頭銜……”
陸子疏打斷他,問:“可有來月信?”
腦袋轟然一響,太子清秀的臉蛋漲得通紅,一直扯著他衣袖的手也悄悄松開。“陸子疏,男女授受不親,你怎能直截了當問本宮這種問題!”
“有,還是沒有?”
聲音小似蚊吶:“沒有。”
陸子疏伸手拍了拍他腦袋,贊許道:“很好。如果初潮,切記要告知於我。其他的事我來想辦法。”
與自己談論這種羞於啓口的問題,陸子疏竟然能夠一副泰然自若、不以為意的模樣,說明在他眼裏,自始至終是把自己當妹妹看待,別無其餘念頭罷?
太子仰起頭,看著自小長大的玩伴。陸子疏有一張叫人一看便心生好感、誘人接近的好容貌,那美好皮相下流轉的心思卻總是教人難以分明。起初以為他願意襄助自己登上皇位,是因著他對自己也有自己對他那般相似的心思;如今看來,卻似單純出自同伴情意而施以援手罷了。
但是宮廷争鬥,暗潮湧動,一著若錯滿盤皆輸。母後曾經說過,陸子疏甘於陪她下這麽大一場生死未蔔的棋,賭上誅連九族的風險,暗地裏絕然有著他不可告人的心思。
母後總是一再告誡人心隔肚皮,即便陸子疏與你自小長大,依然不可太過相信此人。
──但若不相信陸子疏,除了唯一知道她真實性別的母後,這個宮裏還有誰人可堪信任?
更何況她對陸子疏……
“酉時快過了,我先回返王府,明日會帶一些對掩飾你身子情況有幫助的藥物過來。”
“你今日好似心事重重。”以女子之敏感,太子敏銳察覺到陸子疏今日從入宮開始便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總是越過書本往窗外投去,好像郁結難解。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陸子疏有這麽心神不寧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