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六章
梵音清唱,莊嚴肅穆锺聲清晨破曉裏悠然蕩起,檀香嫋嫋,洗滌遠方跋涉歸來之人身心。
晉息心擡眼望向寺門前筆勁蒼遒而內斂自收的“霖善寺”三字,八年時光恍若南柯一夢,在眼前走馬燈般光速掠過。在那些零散剝離的片段畫面中,出現得最多的,是陸子疏巧笑瑩然的面龐。
“小師弟回來了。”正在山門前清掃落葉的寺僧,擡首看見一名眉目端正疏朗的少年長身立於寺門前,略怔愣後,立刻認出他正是當年住持大師親自送出山門的年歲最小的師弟。不由放了笤帚,喜不自勝的迎上去。
“慧空師兄。”晉息心心頭同樣略有激動,久別重逢的師兄弟相見,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師父近日狀況可好?”
提到了覺,慧空的神色凝重了下來,露出一絲晉息心極少在霖善寺衆僧臉上看到過的擔憂神情。慧空道:“師父的情況很不好,自兩個月前生了一場重病後,一直卧床不起,斷斷續續服了許多藥,不見好轉。”
“師父重病?”心頭一沈,再顧不上與師兄寒暄,急急轉身往寺院中走去。
慧空帶著他,穿過幾座殿門,面上同樣憂心忡忡:“莫名就生了場重病,眼瞅著一天天消瘦下去……師父一直在等你回來。”
輕聲叩響住持禪門,片刻後,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應道:“進來。”
那聲音既熟悉又陌生,晉息心心裏發緊,這真是他慈悲肅穆、如同一棵遮風擋雨的大樹那般總是給人無盡安全感的師父嗎?
待到他進入房中,看見床榻上形容枯槁、瘦削無力的蒼老身軀時,鼻子猛然一酸,幾乎就要掉下淚來。
了覺大師深陷的眼窩朝著他轉動過來,與病魔抗争多日,奄奄無生機的眼底在看到他的一瞬間亮起了微薄的光芒。
“師父,息心回來了。”包裹扔在腳底,晉息心快走幾步到得師父身邊,跪了下去,“息心回來遲了,請師父責罰。”
他語帶哽咽,而了覺卻欣慰的微笑了起來。他擡眼示意門邊的慧空出去,慧空了然,退身出去的同時将禪房門合上。
了覺伸手撫摸這名暌違八年不見的愛徒,從腑髒裏發出深沈嘆息:“能夠回來,便不算遲。息心,跟師父說說,這八年來你經歷的一切,說說你在陸王府日夜修行,有何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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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講完這段話,便劇烈咳嗽起來,息心慌忙替他撫順胸口:“師父莫急,先将身子調養好為上。息心就在這裏,哪裏都不去,息心會一五一十将八年來所有一切慢慢向師父道來。”
了覺平息了劇咳後,搖搖頭:“怕是留給為師的時間不多了。”牽住他的手,放緩聲調,“一刻也不容耽擱。息心,你同為師将歷事說完後,為師有重要話語囑托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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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仔細看了看手中紫色書簡,再看了看面前紅衣羅裳的少女,問:“子疏要佛門戒玺作甚?”一話出口,卻又自己先猜得了個分明,轉口道:“又是為了晉息心?”
襲煙微向太子福身:“襲煙不知,世子只交待襲煙轉呈書信給太子殿下過目。”
“戒玺供奉在大相國寺,只有父皇禦駕親臨時才會請出,本宮未掌實權,即便商借玉玺亦是件不易之事。”太子道,“若給有心人知曉了去,給本宮冠上個‘觊觎皇權’的帽子,便是得不償失。子疏應當知曉如今風聲鶴唳,更是該步步為營之際。”
她心中頗有些煩悶,幾日不見子疏,好不容易盼來他貼身侍婢,開口閉口卻又是那個小和尚的事。
晉息心晉息心,陸子疏就這麽著緊那個呆頭呆腦的榆木和尚,連帶著把自己的登基大事都抛諸腦後?他日她得登大典,一國之君,這錦繡江山同他執掌共享,他又有什麽不是手到擒來,卻要死死揪住一個修行膚淺的小和尚不放?
襲煙機巧靈慧,看出太子殿下面露不悅,道:“倒也不全然為了息心師父,世子認為執政者,順應天時民心最為要緊;而此際佛教大盛,坊間百姓家家供奉香火,頂禮膜拜,正值人心一齊的好時機。太子殿下若能掌控了佛門,政教合一,屆時登基稱帝,料必權威更甚。”
太子臉色這才稍稍和緩了一些。
沈吟道:“此事須從長計議,本宮一時半會,無法對戒玺下手。”
襲煙道:“世子原意也并不是立刻就要動手,只是将此事提上議程,希望太子多有留心。世子說一個月後皇室将開辦冊封邊疆将士、論功行賞的犒賞大會,太子可借勢向皇上提出謝天,在大相國寺舉行相關儀式。”
“子疏想如何做,偷天換日?”太子摩挲著那封紫色書簡,書簡內中寥寥數筆,只講述了個大概,陸子疏作何籌劃,卻是只字未語。
“太子只需依計行事,後續事宜,交由我家世子便可放心。”巧笑倩兮,襲煙從懷中拿出一個精致玉匣遞與太子,“這些是世子囑襲煙呈給太子殿下的藥物,望殿下按時服用。”
離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太子東宮,紅衣少女略帶憐憫的回首,看向軒窗邊孑然獨立的寂寥身影。
太子殿下對世子一番心意,對世子任何話語皆是言聽計從,毫無懷疑,身在爾虞我詐的帝王世家,這份純然心意确實讓人動容不已。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卻總是無情。對於世子而言,再多的情分,再大的權勢,不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是在他既定目标道路上的一顆顆棋子而已,随時能夠棄諸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