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燃符

天朗氣清,朝陽初升,晨霧未散。

這是一片遼闊的空地,早被青麓劍派清理過,只留下幾株枝繁葉茂的高大榆樹。

雖是說在重明山腳下,但離山還尚有段距離。只能隐隐看見籠在雲霧中,巍峨高山的影子。 今日有比鬥的人,都來的極早。各門派弟子被安排在擂臺五丈遠處,有木欄隔開,帶隊長老坐在最前,其餘弟子立在身後。 遠遠望去,四個巨大長方形石臺下,圍着黑壓壓的人群,服飾與區域分明,讓人一眼能看出門派出身。 再隔着十丈,比各門派來的更早的,是葉城的百姓。 天不亮就來到前幾日搭好的草棚,帶着茶水點心,占個山坡上的好位置,興致勃勃的等待開場。 然而眼下并不是人最多的時候,折花會的第一輪,很多人都不會場場不漏的觀戰。 作為東道主的青麓劍宗,這幾日也只派出了一位半步大乘的長老,坐在看臺最東邊壓陣,以防比鬥出現意外情況。 段崇軒不是第一場。 于是殷璧越三人站在兮平峰程長老身後,其餘滄涯山弟子之前,?望着四個擂臺上剛剛躍上去的人。

今日前兩場實在沒什麽看點,都是名氣不顯的小門派和勉強到了凝神期的弟子。 随着時間流逝,除了因為火光和煙霞而驚奇叫好的葉城民衆,看臺的長老和弟子們,都有些意興闌珊。 唯一一組濂澗宗對上青麓劍派,也因為實力差距懸殊,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結束了。

殷璧越卻看得很仔細,尤其是青麓劍派那場。 他看着那個弟子的劍如何起勢,如何走偏鋒,如何一劍橫來,破了濂澗宗的‘山河守’。步伐的移動與沉腕的角度,他都看在眼裏,并在識海中推演如果是破障後期的鐘山,同樣的劍法,将會施展到何種程度。

就在這時,抱樸宗的隊伍中傳來一陣騷動,人群從兩邊分開,一位弟子走了出來。 他對着自家的長老行禮,也不忘對長老身後立着的何來點頭致意。長老笑出了一臉的褶子,對着他耐心的囑咐了兩句。

抱樸宗來時也分了兩路,一路由何來帶領,一路則是跟着長老,乘坐門派裏唯一一艘雲霄飛舟。?

這隊人的不同,不在他們境界高于其他人,而是因為他們都是抱樸宗門中長老的親族或高門世家的子弟。 李麟就是一位長老的獨子。 青麓劍派的執事喊到,“三號擂臺,滄涯山段崇軒對抱樸宗李麟……”聲音含着真元遠遠傳開,臺下頓時熱鬧起來。 方才有些百無聊賴的弟子們,頃刻間打起精神。

剛有人驚呼出聲,“段崇軒?兮華峰的人?劍聖弟子?” 就有人壓低聲音為他解惑,“這人,據說當初是掌院先生一封薦信送進兮華峰的,劍聖和先生是好友,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但只能算個挂名徒弟。” 問話的人還沒顧上失落,就有人道,“不過明天就能見到真正的劍聖弟子上場……你看滄涯山那邊,那個白發少年就是殷璧越,他可是劍聖門下,第二個用劍的弟子!” 關于對戰的另一方,也有許多讨論。 顯然有人聽說過這個名字,“李麟?他爹就是抱樸宗的李長洪?” 也有人面露苦色,“說實話,我就最怕遇見這種人。護身的好東西太多,誰知道都有什麽!?修為比他高都難贏!” 還有更消息靈通的,“不是說他娘也出身于一個大世家?”說到這裏竊笑起來,“他八歲之前不是還有個外號麽,‘橫斷山小霸王’。” 毫無疑問,這一場就是今日最大的看點。

李麟躍上擂臺,目光在臺下搜尋了一圈,定在滄涯山的位置,扯開嘴角笑了一下。 那個笑意讓人很不舒服,除了傲慢,還有不屑。

他如今自然不再是什麽‘橫斷山小霸王’。身長八尺,肌肉虬勁,皮膚暗黃。眉眼本是端正,卻因為長年傲慢的斜眼看人和不屑的撇嘴變得有些嘴歪眼斜。 然而他身形魁梧,背上背着一把重劍,這副模樣站在擂臺上,居高臨下的掃視,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這個時候,段崇軒撣了撣衣袍下擺,施施然走上臺去。 他今日穿着滄涯的制式道袍,然而不同于其他弟子。衣料水滑,做工精細,袖口的雲紋,随着他的走動,好似在流轉一般葳蕤生光。 玉冠束發,銀帶束腰,看上去寬肩窄腰,長身玉立。 這種清越的風姿站在殷璧越和洛明川邊上時,?并不顯得特別出衆。

但當他與李麟相對而站,就形成了鮮明對比,雲泥之別。

最先瘋狂的是濂澗宗的女修,這些豪放大膽的姑娘們,有的直接尖叫起來。等那位濂澗宗長老回頭狠狠瞪她們一眼,才清醒過來,明白剛才很丢人。但還是紅着臉竊竊私語,“他家住哪裏?”

“家裏幾口人?”

“可曾有婚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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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璧越默然。

難道自己弄錯了?段話唠才是主角?看這一出場就自帶光環的效果——

還是說濂澗人的三觀,就是看臉?

臺上兩人見了禮,李麟有些敷衍,段崇軒卻滴水不漏。然後他立起身子,折扇一指,“請道友賜教。”

一如盤龍嶺上為抱樸宗讓路。

這種氣度顯然讓濂澗的女修們更激動亢奮了。卻不被端坐的長老們看好。兩人境界相似,主動讓出出手的先機,很不明智。已經不能算是自信了,而是自大。

抱樸宗弟子們噓聲一片。

李麟沒有說話,他并不傻,不會因為講究氣度再推辭。相反,段崇軒這種做派讓他覺得很可笑。

于是他抽劍直斬!

擂臺上一道金光乍顯!

那是一把千斤重劍,劍身刻着繁複的符文陣法,由真元激發,閃耀出刺目的光芒,足以讓劍招的威勢增加三成!

他這一招樸實無華,沒有虛晃的花招,只有磅礴的真元傾盡而出。

臺下有人識貨,驚呼道,“果然是好東西!”

鑄造這樣一把劍,至少需要兩位小乘境以上的鑄劍師和陣符師傾注五年心血。可見李長洪對他的獨子是何等寵愛,寄予了怎樣的厚望。

濂澗宗的女修們已經屏住了呼吸,仿佛臺上面對這一劍的青年,是她們的親人故友一般。

殷璧越突然有些擔心。

現在仔細想想,他從沒見過話唠修煉。如果是自己面對這一劍,不會硬接,最好的方法是用寒水劍第三式轉守為攻……

不,不對,自己根本不會讓李麟先出劍!

面對這種迅猛的劍,最好的方法是比對手更快。

不止殷璧越,很多人都在想,如果是自己,怎麽接這一劍?

然而他們都沒想到,段崇軒身前,憑空出現了一道熊熊火牆!

“他是靈修?!那是什麽功法?怎麽那樣快!”

“不……沒有掐訣,就連一點真元波動也沒有!”

有眼尖的叫道,“不是功法,是一張燃符!”

“燃符?!真的是燃符?!”

殷璧越放下心來。

段崇軒有燃符的事他是知道的。他們來的路上,段話唠還用燃符清理山洞,無灰無煙很好用。

最初他是震驚的。即使當時的火焰遠遠沒有這麽大。

在‘諸聖時代’,修行者用符就像打坐冥想一樣尋常,那時一張符的威力,大可開山劈石。但百萬年後的‘末法時代’,制符的方法絕了傳承。到如今,精通符陣的修行者,最多也是将符文刻在兵器上,遠遠做不到凝聚萬鈞之力于一張薄薄符紙。

在黑市裏,偶爾出現一張從古遺跡帶出來,威力未散的符,立刻被炒到價值連城。

所以縱然親眼看到,很多人還不願相信那真的是燃符。

李麟從‘乾坤袖’中取出一張黑盾,将火勢化去,黑盾上也立刻出現龜裂的紋路。 他毫不遲疑,再一劍斬去! 金光中現出一個八卦陣的虛影!直直朝段崇軒壓來!! 人群中響起驚呼,“抱樸八卦劍!”

抱樸宗的那位長老微微笑了。

他認出那是一張燃符,但那又如何,把珍貴的符紙用在第一輪的比鬥,這人不是沒本事就是蠢。 無論是哪種都不足為慮,難不成他還能拿出第二張、第三張符? 然後他的笑意僵住。

因為段崇軒指間出現了一張微微泛黃的符紙,在夏日的涼風中招搖。

火勢再起!扶搖直上!

李麟的劍勢頃刻被烈火吞沒!

這次段崇軒的動作慢下來,足以讓每個人看清楚。臺下頃刻炸開了鍋。

“真的是燃符!他有兩張燃符!”

“天道在上!這玩意得多貴!”

“三千黃金,八百靈石,七十斛東海鲛珠,一座風水寶地的大莊園……” 李麟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他也有一張符,那是他爹給他的後手。可誰能想到,這人一登臺,轉眼就用了兩張。 烈火已近在眉睫!

他毫不猶豫的扔出一件大鐘!?

“昏鴉暮鐘…啧,真是好東西……”

但是有燃符在先,這件難得一見的防禦法器,并沒有引起多少轟動。

李麟肉痛之餘,更多的是憤怒!身家豐厚法器衆多,本來是他最大的優勢。

但他不相信段崇軒還會有下一張符!等到這人符紙用盡,就是被自己一劍斬下的時候!

劍勢的金光映着他猩紅的眼,他已經亂了陣腳。

于是以上的情景重複上演。

每當李麟的劍斬過來,段崇軒就輕描淡寫的扔出一張符。化去劍勢再損耗對方一件法器。

臺下的衆人們從震驚到不知言語。

滄涯山弟子和濂澗宗女修們忘了笑談,就連抱樸宗也忘了咒罵。

遠處葉城民衆看着沖天的大火,叫好一聲高過一聲。

那位青麓劍派半步大乘的長老開始凝神掐算,驀然臉色一白!

其餘三個擂臺的對戰,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也沒人出聲提醒。

臺上臺下,所有人看着一張接一張,仿佛無窮無盡的燃符!

烈烈火光一次又一次的憑空燃起!

直面大火的李麟,越來越憤怒!

火光撲面而來,李麟持劍疾退!

然而已經遲了,烈焰順着劍尖翻卷直上!

他的真元在劍勢中飛速消耗,法器在燃符下不斷損壞。

然而他已經失去了理智!

直到他身前出現一道水幕,他才反應過來,那是他剛才扔出去的水符。

他爹留給他的後手。他身上最後的法器。

一擡眼,看見段崇軒搖着折扇,微微笑起來。

就像被兜頭潑了涼水,他這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身上每一寸經脈都如烈火灼燒過一般劇痛着。那是因為不停的出劍,真元已經消耗一空,再下去就會損傷筋脈根骨。

然後大火再起,李麟直接被燒的跌下了擂臺。

氣昏頭的抱樸宗弟子也反應過來,喝罵道,

“上臺比鬥!光依靠符紙!簡直無恥!丢人之極!”

如果用法器壓人的是他們,那此時的情景絕對是在炫耀本宗如何底蘊深厚。然而當這種手段被用在自己身上,才感到無比憋屈。

段崇軒輕輕一笑。

臺邊那株高大的榆樹在微風中簌簌作響,搖落細碎的樹影灑在他身上。

仿佛這裏從沒有什麽比鬥,也沒有金光與烈火。只有一個翩翩佳公子,笑起來如清風朗月入懷。

他笑着問,“這樣的人,如何值得我出手?”

滄涯山弟子還沒來的及叫好,濂澗宗那邊先爆發出一陣歡呼!

“段師兄!段師兄!!”

“段師兄看這邊!!”

“段師兄婚配了麽?!”

這次濂澗的長老瞪直了眼睛,都沒能将這陣瘋狂壓下去。

*************

很多年後,段崇軒成了一位大人物。

這場玩鬧一般的比鬥也被載入史書,用了‘不拘一格’四個字。

但如今,是沒有這麽委婉又暗含恭維的詞,人們在重明山下,在葉城市井,提起這場比鬥,大多會說‘不可思議’‘是真的麽’以及……‘太有錢了’。

段崇軒……開創了折花會新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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