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法眼

殷璧越醒來的時候,看見頭頂正對的流紗帳,嗅到空氣中浮游的安神香。淺談而清涼的味道讓人頭腦清醒。

他的大腦空白了一瞬。接着猛然坐起來,抑制不住的開始捶床。

他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覺得自己腦子裏灌滿了‘醉留仙’。

居然喝多了!

喝多了還找洛明川談人生!

人生沒談出啥結果!人家說啥信啥就算了!還搶人家酒喝!還睡着了!

睡着了也算了!還扯着人袖子說‘我只想好好過日子啊’。

過你妹啊!

這種暴露身份的話怎麽能亂說!

咦?說完之後呢?他現在為啥不在屋頂上?

……話唠早就摔下去了,一定還是洛明川把他拖回來的!

有沒有耍酒瘋!有沒有高喊反派宣言!有沒有糊他一身口水!

太!丢!人!了!

殷璧越沉浸在自我唾棄中,恰在這時,院裏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師弟,可起了……”

他想也不想喊道,“我不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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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慘劇。

殷璧越差點擡手給自己一劍。

他覺得自己一定在洛明川心中樹立了偉岸的傻X二逼形象。

他木着一張臉起床,對鏡正衣冠,腦海裏無限循環着自己的聲音‘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然後默默去開門。

洛明川站在樹下。面上帶着一如既往的笑意,禮貌而親切,看不到絲毫戲谑的意味。

殷璧越心中升起了一絲僥幸……

或許自己昨天根本沒耍酒瘋?

剛才那聲掩耳盜鈴的‘我不在’也沒人聽到?

正在這時,話唠推開房門,詫異問道,“诶?四師兄?你不是不在麽?”

……

師門不幸。

殷璧越嘴角微抽。

幸好洛明川及時清咳一聲,“既然二位師弟都起了,那我們走吧。”

殷璧越這才驀然想起,洛明川今天有比試,他和話唠還說過一起去看的。

心中立刻升起了濃濃的愧疚之情,後悔昨晚還拉着他一起喝酒談人生。

三師兄說的對啊!果然喝酒誤事!

段崇軒也面有愧色。

洛明川笑起來,“昨天喝了點酒,晚上睡得格外好,今天起來神清氣爽,通身順暢。”

殷璧越總算安慰了些,“那就好,我們這便走吧。”

等他站在臺下看雙方見禮的時候,覺得自己精神比洛明川還集中。

第一輪的時候,洛明川對上抱樸宗王震,以劍為棍,使出學府執教鞭。

第二輪時,他輪空了,在秋湖閉關破障,沒有去看洛明川和興善寺普弘的對戰。據說是以兩人讨論佛法,普弘自認不如結束。

但無論是執教鞭,還是佛偈,都是別家手段,自然不可能是洛明川本身最擅長的。

他很想看,洛明川到底還會多少功法,最強的後手又是什麽。

殷璧越默默環視場間,發現青麓劍派方向,宋棠、鐘山和程天羽都來了,抱樸宗那邊,除了鄭渭,也幾乎來全了。

看來想了解你的,不止是你的同伴,還有你的對手,甚至敵人。

單以境界論,洛明川是滄涯山此行弟子中最高的,也被傳為最有可能戰勝鐘山而奪魁的人。

因此即使這一場看上去是穩勝之局,來看的人依然不少。

洛明川對面站着一位出身西陸邊陲的弟子。門派名聲不顯,但個人修為不錯,行禮作揖也很端正,“久仰洛師兄盛名,今日同臺交手,實乃幸事。”

段崇軒低聲道,“這人是靈修,天賦靈脈很稀有,練得功法也少見。上一輪還勝了一位濂澗宗的弟子。”

殷璧越點頭,看見洛明川謙和的回了句,“謬贊,不敢當。請。”

那人也不再客氣,右手微微擡起,指間翻飛。

他身前出現無數細密的水滴,飛速凝聚成一道薄薄水幕,平如秋湖,可鑒人影。

段崇軒道了聲,“掐訣的速度倒是快。”

确實很快,水幕眨眼暴漲到三丈,臺上仿佛出現了一面豎起來的湖。

與此同時,擂臺周邊的空氣迅速幹燥起來。

萬千水箭凝聚,破湖而出!

分明是水,卻因着迅疾的速度和磅礴真元,形成高昂的破空之聲。

洛明川拂袖,風聲呼嘯,箭矢在他身前三尺處靜止折落。他腳邊濺起水花,如一場疾雨落在地上。

卻未能打濕一片衣角。

這種真元屏障的手法算是簡單粗暴,殷璧越在盤龍嶺時就見洛明川用過。

不同于用劍用刀的武修,靈修的戰鬥節奏往往慢上許多。

即使過去了一盞茶功夫,雙方還是一招一式,你來我往的交手。

就在許多人以為大局已定,洛明川将會僅憑真元差距耗死對方時,殷璧越卻注意到,那人額角的汗越聚越多,神情也急躁起來,顯然是支撐不住,要用壓箱底的手段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有人驚呼出聲,“起霧了!”

霧從四面八方來,卻不是晨霧,也不會因風而散。

相反越聚越多,濃稠而密集,将整個擂臺籠罩其間。

殷璧越真元覆于眼,尚不可見。

許多人與他一樣,不見霧中玄機,只見白茫茫一片。

話唠也驚詫道,“這是什麽功法?”

殷璧越眯起眼打量片刻,他神魂強大,此時便放出神識去看,“霧失樓臺,月迷津渡。”

話唠沒有恍然大悟,而是低咳一聲,“四師兄,我讀書少……”

殷璧越解釋道,“是‘諸聖時代’一位聖人鑽研出的,天賦靈脈是水系,但與尋常稍有差異,可以将水化霧,阻隔對手感知,名作‘霧失樓臺’。他如今境界不到,若是再高些,還可在霧中化出幻象,便是‘月迷津渡’。”

話唠感嘆,“這麽多年沒見過,看來這靈脈果然稀少特殊。”

殷璧越見洛明川擡手掐了個‘引風訣’,臺邊的野草微微擺動,霧氣卻濃稠到連風都吹不進來,不由緊張一瞬。

臺下人看不清,只能議論紛紛的猜測。

其實,洛明川是看的見的。

迦蘭瞳術號稱‘佛門法眼’,修為到時可看破一切法門與障蔽。

以他如今的境界,即使不催動瞳術,莫說迷霧,就連對手掐訣的動作,在他眼中也無限放慢。

同樣能看到的,還有師弟站在臺下,凝視他的緊張神色。

眉心微蹙,認真而專注,就好像眼裏只有他一個人。

不知道為什麽,他掐訣的動作也慢下來。

迷霧中,箭矢從四面八方而來,沒有風聲沒有軌跡,就好似憑空出現一般。足以讓人恐慌而防不勝防。

洛明川神色不變,擡手拂袖,擋去箭矢卻不驅散迷霧。

他掐完訣,身前出現一道水幕,竟與對手身前的一模一樣。

一樣的水幕與水箭,卻威力更勝。

在霧氣的遮蔽下,沒有一人發覺。甚至是臺上那位弟子,也心驚于不知為何緣故,自己的迷霧自己卻看不破,又以為是洛明川用了什麽手段,改變水箭的軌跡,讓它們倒戈相向。

“霧還沒散,這功法當真這樣厲害?”

“竟是滄涯首徒也奈何不得?”

殷璧越也沒看到洛明川身前的水幕,只是覺得奇怪。

如果洛明川看不到,為何舉重若輕,防禦不漏一絲破綻?如果他看的到,對手就近在三尺遠處,為何不直接攻擊對方?

即使這場戰鬥的節奏再慢,也終有結束的時候。

霧散人影現,那名弟子臉色蒼白,彎腰喘息,卻并未受傷,只是脫力。

他不知道對方分明早就可以勝過自己,為何一直拖到現在?

轉念一想,洛師兄為人親善,應該是想給自己留點面子。不由感激道,“我認輸。”

洛明川拱手為禮,送對方下臺。

他沒有勝利的喜悅驕傲,也沒有一場比試後的疲憊。從發冠到袍角都分毫不亂,就像剛站在臺上時一樣。

程天羽蹙眉道,“拿境界和真元數量硬生生耗死對方?那如果對方的境界再高些,他豈不沒辦法了?”

宋棠搖頭,“他會的破局方法,據我所知道的,就不下十種……至于為什麽不用,難道是要藏拙?不想太快暴露後手?”

他轉向身邊人道,“洛明川學貫百家,手段防不勝防,心思又沉穩。我認為,你這次若要奪魁,他是最難戰勝的對手。”

鐘山面色不變。只有握劍的指節微微泛白。

不同于旁人對這場穩勝之局背後的揣度猜測,殷璧越擡頭看了眼明晃晃的日頭。

今日大暑。

腐草為螢,大雨卻未行。

他記得,洛明川好像很容易中暑……剛才又站了那麽久。

‘師兄,你暈麽?要不要找個人扶你回去?’

他看着人山人海的擂臺四周,不,這太丢人了。師兄會很沒面子。

洛明川走下臺,滄涯弟子們圍上來道喜,他一一點頭致意。

他看着神情微怔的殷璧越,問道,“師弟,怎麽了?”

殷璧越沉吟道,“我剛想起一事要辦,師兄可願與我同去?”

洛明川還沒說話,何嫣芸和阮小蓮兩眼放光,“當然好啊。”

每個弟子都收過繡字的手帕,此時心照不宣,又帶着一種隐秘的喜意,“洛師兄快随殷師兄去吧。”

一邊忙不疊的将洛明川推出去。

段崇軒輕咳一聲,對殷璧越點點頭。

等到他們二人相伴遠去,背影在視線中幾不可見。

何嫣芸看着兩人衣袖在微風中輕擺,不時碰在一起,感嘆道,“真美好啊,洛師兄和殷師兄什麽時候合籍?”

有人接道,“分明很好,但為什麽我感覺……受到了傷害?”

“段師兄,這事兒你怎麽看?”

段崇軒搖着扇子,“站旁邊看……我習慣了。”

殷璧越帶着洛明川先走了,直覺身後氣氛有點不對。

等他們回到葉城,便改道曾走過的偏僻小巷。

殷璧越見四周沒人了,“師兄,今日酷暑,你……可有不适?”

洛明川一怔,随即想起那天自己的說辭,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感動。師弟不止堅定不移的相信,還記到現在。

他覺得心中有愧,不能再欺瞞師弟,想說‘我很好,沒有不适,上次只是巧合。’

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還真有一些,又要麻煩師弟了。”

殷璧越開心的想着,果然如此,還真是機智如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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