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倚湖
戰鬥進行到這裏,陳逸出了兩刀,殷璧越出了二十一劍。看似已經進入僵局。
場間一片靜默,每個人都在凝神等待。
是殷璧越先憑空而出,舉劍破局?還是陳逸的刀光先來到他身前?
千萬步計算與千萬縷刀光,究竟哪個更快?
出乎意料,先落下的不是劍影也不是血光。而是一聲鶴唳。
清鳴而悠揚,從九天之上來到人間。讓聽者為之精神一振。
下一刻,白鶴破雲而出,從十餘丈的高空俯沖而下!
仿佛攜着青天的雲霧與雷霆,振翅間狂風激蕩,轉瞬即至!
許多人不明所以的驚嘆,重明山竟有白鶴?怎麽以前從未聽說過。
陳逸眉峰微蹙,手腕翻轉,千萬刀光彙聚收攏,凝成一束,直向白鶴斬去!
刀光華彩之下,人們這才看清楚,手持榆枝的少年,三千白發與白色道袍交織,獵獵飛舞,如白鶴出雲,降臨人間。
方才那聲鶴唳,是劍鋒刺破空氣的長鳴。
滄涯山弟子驀然回神,驚嘆道,“鶴唳雲端!”
‘鶴唳雲端’是滄涯劍法總訣的第二式,僅在‘霧起滄涯’之後。每個弟子入門時都曾練習,卻從未想到這一劍,竟然也能使出此等威勢來。
話音剛落立刻有反駁響起,“不是‘鶴唳雲端’,是‘風蕩中川’!”
刀劍再次相遇,刀鋒的萬丈光輝,在無形真元的阻隔扭曲下,就像被大風吹過的雲霧,絲絲縷縷四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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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看向洛明川,等待他的答案。
只見他微微颔首,眼裏似有笑意,“二者皆有。”
白鶴天外來,風從刀刃起,看似是一劍,其實是兩劍。只是因為太快了。
從殷璧越身形落下到刀劍交鋒,玄機重重,時間卻只過了一瞬。因為他出劍時,身法依然走的是‘踏山河’。
陳逸原先蹙眉,是因為不解。
他不明白殷璧越是如何在漫天刀意下隐匿,還能找到自己刀光間的破綻,精準無誤的落下來。
但現在他的眉峰舒展開。
青天之上有流雲,流雲之間有飛鳥,它們本就是青天的一部分,何必需要隐匿身形?
朝聞道,夕可死。他想明白了,卻不甘心就此退走或戰敗。
他最強大的兩刀已經使出,真元近乎枯竭。
但對手始終在做着數據龐大的計算,神識消耗已到極點,這一劍的真元如此磅礴,應是傾盡而出。
很可能是最後一劍。
大家同在山窮水盡的境地中。
事實上,殷璧越的情況比陳逸想象中更加糟糕。
不止有‘踏山河’帶來的神識消耗,還有最後一劍位置、角度的計算,都讓他的識海如割裂般疼痛。
如果沒有強大神魂的支撐,他怕是連榆枝也握不住了。
但現在看來,這還不是最後一劍。
因為原本被穩穩壓制,稍顯黯淡的刀光,驟然間消失無蹤,如被人吹熄的燭火。
是陳逸自己收了刀。
殷璧越本是居高臨下,舉劍相應,此時劍勢已盡,不待完全落地,卻足尖輕點飛掠疾退!
一退就是十餘丈,直到擂臺邊緣!
嗤——
衆人震驚的發現,擂臺上碎石煙塵迸射,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一路延伸到他腳下一寸遠處。
那一聲是擂臺陣法割裂的聲音。
陳逸一刀‘天空’,于未盡之時收刀,強行改變了刀勢走向!
這變數突如其來,防不勝防,殷璧越只能退。
強行變刀,陳逸嘴角溢出一絲血線,臉色迅速蒼白下去,但是眼神越來越亮。
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憑這變數傷到殷璧越,他要搏的是一息時間。
一息足以再起刀。
陳逸倒腕,以刀尖點地,身形高高飛起,似要縱雲而上青天。
他的身法飄逸至極,刀尖離地之時向對手橫掠而去。
當他使出這一刀,平凡的面目迸發出無限光彩,像是月華灑落清輝。
場間形勢急轉!
“攬月——”
有濂澗宗弟子高喊起來,接着每個人的眼神都越來越亮,仿佛擂臺上出刀的是自己一般。
千年前,亞聖曲江一劍攬月退敵三千裏,奠定了濂澗宗在世間的地位。
而今陳逸将劍招‘攬月’用刀使出來,竟已初窺真義!
這一刀,是一個門派的歷史與榮光。
濂澗宗長老神情微驚,“你父親傳過他劍法?”
在她眼裏,濂澗這一輩的年輕天才中,不論如何看,陳逸都過于平凡了些,從未見露過什麽鋒芒。即使方才的‘海闊’‘天空’再好,也不足以改變她的看法。
“是。”曲堆煙淺笑颔首,“但師弟不願承我爹衣缽去習劍,就喜歡用刀。”
亞聖相授卻不肯繼。
這聽上去是一件荒唐的事。
她此時再看這個年輕人,月華之中,終于透過他平凡的表象,看到骨血裏的驕傲。
不止是她,很多人都一樣。
臺上臺下,大人物與普通弟子們,都看到了這一刀裏的驕傲。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洛明川臉色驟白!
喀嚓——
刀未至,勁氣激射,殷璧越手中榆枝應聲而斷!
剎那間,一柄長劍出現在刀鋒之下。
不再是樹枝,而是真正的長劍。
別無選擇,倚湖劍已怆然出鞘!
被對手砍斷榆枝又逼出真劍,這樣的變數與壓力下,殷璧越本應心慌氣短,自亂陣腳。
事實上,他從未覺得有過哪一刻比此刻更清醒,更有底氣。
因為他手中有劍。
劍就是底氣。
這種情緒他以前從未意識到。
縱然這把劍不能為他所用,但不得不承認,經歷過無數個練劍的日夜,他已離不開它。
既已出鞘,何須顧慮?
刀鋒入骨不得不戰,倚湖劍在這一刻,似乎終于肯感應到主人的心境。
長劍順刀鋒而上,抖落泠泠清光。
陳逸臉色更白,萬鈞之力順着刀柄傳上手腕,仿佛一座大山落在了他的刀上。要壓垮每一寸骨骼經絡。
殷璧越的劍方才出鞘,就用了最霸道的一劍。
是劍聖自創的‘小重山’劍訣。
在滄涯山上,他曾見君煜在斷崖邊練過。
就像拔劍是危局中的本能一樣,這一劍也是他的本能應對。
萬山來阻,憑何攬月?
陳逸刀勢将盡,卻來不及抽刀回身,因為殷璧越下一劍已經到了。
兩劍連的緊密至極,如同‘鶴唳雲端’與‘風蕩中川’,好似沒有空隙。
劍聖的小重山很多人不敢置信,但是這一劍,幾乎每個人都認得。
“寒水!”
是殷璧越上場對戰中的唯一一劍。
寒意從千瘡百孔的擂臺陣法中激蕩而出。
長劍破開刀勢,一往無前。
這場對戰一波三折,變局太快。
濂澗宗弟子方才沉醉在漫天月華中,來不及反應,轉眼就是寒意浸透心底。
陳逸面無血色,在劍勢之下搖搖欲墜。
驚呼乍起。這一劍去勢如此迅猛,下一刻必将血濺三尺!
甚至已經有人閉上了眼睛。
一息之後,風平浪靜。
沒有劍與刀的铮鳴,也沒有劍鋒刺進血肉的聲音。
殷璧越的劍,停在陳逸右肩半寸遠處。他握劍的手沒有一絲顫抖,只有面色微白。
寒水劍出,本應覆水難收,卻戛然而止。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
但殷璧越自己知道。
這把劍依舊不接受他的真元,他只能用以往的方法出劍。但這場戰鬥将他神識消耗枯竭,無法穩固劍上覆蓋的真元。
半寸遠時,真元已四散一空。
即使這一劍落下,也沒有本應有的威力。剛才他出劍時間很短,尚且不會被看出端倪,如果這一劍再落到實處……
所幸及時收劍。
陳逸神情微怔,“為什麽?”
不止是他,每個人都等着殷璧越的答案。
陳逸的人像他的刀一樣簡單,想問什麽就問出來。就像剛站在擂臺上時,他脫口而出的那番話。
殷璧越覺得這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對手,所以他決定說實話,“我沒有手下留情,只是力有不逮。”
陳逸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殷璧越餘光掃到臺下,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表情。
就好像……他在撒謊一樣。
他甚至能聽見人群中的竊竊私語,“劍勢磅礴而去,如大江大河開山劈石,說力有不逮……怎麽可能?”
“為什麽冒着被劍勢反噬的危險也要手下留情?”
這年頭,說實話都沒人信了,殷璧越有些惱怒,脫口而出,“我沒有那麽好心,真的是力有不逮!”
“叮——尊敬的用戶您好,好久不見。反派臺詞‘我沒有那麽好心’出現,條件成立,光環激活!”
殷璧越徹底懵了。
他可以對天道發誓!
他早就忘了身上還加着個‘反派兇神惡煞’光環!
自從進入葉城,他的心境有諸多變化,即使面對敵人或對手,也沒做過什麽‘目光如刀’‘冷冷的笑’,沒說過‘我本來就不是好人’。
但是,這一次!
蟄伏已久的光環!怒刷了存在感!
他站在風裏,內心一片凄寒蕭索。
我只是想裝個X。
為什麽……這種時候……
要拉仇恨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