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風雨(三)

葉城供奉唏噓道,“劍聖弟子,不可能勝了……除非他也有一把神兵,比如‘臨淵’。”

矚目這一戰的大人物都有同樣的想法。

面對風雨劍本身被激發的威勢,末法時代之後的兵器,哪個能争鋒?

殷璧越有臨淵麽?

當然沒有。

臨淵劍早就被劍聖重鑄成了‘春山笑’與‘秋風離’,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風雨圍城之中,殷璧越擡頭看天。

天上濃雲翻湧不息,仿佛黑夜提前來到,趕走了黃昏。

黑雲壓城,城欲摧。

狂風吹動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臉上,他似是毫無所覺,因為心底更冷。

這就是天意不可違麽?

分明只是一個瞬間,卻有無數畫面一閃而過。

從前多年不得償願的反派生涯,煙雲浩渺的滄涯山,槐樹滿庭的學府與府裏的先生,碧海清波的浮空海,金燈代月的葉城……

屋頂上,明月落在秋湖裏,夜風微寒,混着酒香。

那時他就說想好好過日子。

這場雨,是天要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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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不是為了順應天意的啊。

劍鋒之下,殷璧越看着天,輕輕笑了。

倚湖劍微微震動,似是也笑出了聲。

劍身直斬!

這一劍,不斬鐘山,不斬風雨!

直直向天斬去!

向着壓頂黑雲斬去!

“轟——”

看臺上的人變了臉色。

臺下弟子猝不及防,慌忙閉上眼睛,但是光輝太過明亮,仿佛要穿過眼皮,直照射進識海之中。

萬丈光明彙聚在這一劍上!

就像将一輪太陽硬生生拉回了人間!

重明山下,亮如白晝!

葉城裏沒有下雨,只有零星的雨絲從重明山下随風飄飛過來。城裏的百姓,只覺天空一道閃電劈下,然而光明久久不散,竟然越來越亮。

他們推開窗子,來到院裏,舉着傘聚在長街上,不可思議的望着重明山的方向。

光明愈發刺眼,街上的人流開始四散奔逃,有人向家中跑去,有人向地城入口跑去,婦人捂住懷裏啼哭孩童的眼睛,跑進街邊的商鋪。

黑甲守衛隊奔跑在大街小巷,

“不要慌亂!折花會比鬥正常進行!城裏陣法完好!不要慌亂!——”

城裏的百姓看見熟悉的黑甲,終于放下心來。

光輝依然沒有熄滅。

黑雲的縫隙間,竟然有金光透射出來!

殷璧越舉劍站在萬丈光明之中,漫天風雨避退三尺!

抱樸宗長老認出了這一劍,失聲尖叫起來,“青天白日劍!——”

下一刻,更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

雲後的金光越來越亮,竟然透過大雨落在了擂臺上。

接着濃雲向四周飛速散去,轉眼就露出了夕陽的影子。

大雨在一息之間停了下來。

天下間的大人物,震驚的望向中陸雲陽城方向。

想不通今天的聖人們,都怎麽了?

學府裏,掌院先生沏了一壺新茶。指間微不可見的顫抖着。

城主府的露臺上,葉之秋走了下去。

萬裏之外的抱樸宗橫斷山巅,拂袖的老者看了一眼中陸方向,眼神微冷。但什麽也沒有做。

風雨和光明盡數散去。

殷璧越嘴角的血跡滴在擂臺上。

鐘山半跪在地上,以手柱劍。

血水染紅身前積水。

何以破風雨?

唯光明爾。

唯青天白日劍。

六百年前,劍聖用這一劍廢了抱樸宗的太上長老。

六百年後,殷璧越用這一劍破了鐘山的風雨圍城。

天上猶如被劍光劈開,泾渭分明。

一邊是夕陽間的瑰麗紅霞,如火焰滔天,一邊是雨後的濃郁湛藍,如墨色沉沉。

這樣的奇景,卻沒有人欣賞。

場間一片死寂。

随着洛明川飛身向擂臺上掠去,衆人才清醒過來。

不知誰先驚呼出聲,如同冷水濺進油鍋,重明山腳下震動起來!

無數人開始歡呼,他們不知道自己在歡呼什麽,只是心中激動難抑,情緒萬千,無法表達。一陣陣長嘯在場間回蕩,直幹雲霄,暢快淋漓,竟然是觀此戰之後,隐隐有了突破的跡象!

滄涯山和青麓劍派的弟子沖上臺;興善寺,皆空寺有佛修精通醫理,也匆忙上臺看傷;東邊看臺上幾位長老拿出自己珍藏的丹藥,卻發現還沒有段崇軒喂給兩人的品相好。

兵荒馬亂之中,殷璧越的眼裏,只有恍惚重疊的影子。耳邊的聲音嘈雜,卻聽不真切。

他識海混沌一片,撕裂般的劇痛碾過每一寸骨骼經脈。身體早已到了極限,但仍睜着眼睛,死死握着劍,不肯放松分毫。

直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感受到熟悉的溫度和氣息。

他終于雙腿一軟,安心的昏迷過去。

****************

烏雲盡去,清光萬裏。

如果不是地上積水成泊,幾乎想不到半盞茶之前曾下過雨。

從葉城到天下五片大陸,許多大人物們依然沉默。

這場比鬥跌宕起伏,近乎戲劇。

明裏有兩位少年天才揮劍,暗中有兩位亞聖交鋒。揮袖擲盞,改天換地。

所有人都以為殷璧越不可能贏。

除非他能有一把像‘臨淵’一樣的神兵,能與風雨劍争鋒媲美。

結果他就真的有了一把神兵。

良久,有人出聲,“倚湖劍,到底是什麽來路?”

青麓劍派的長老緩緩搖頭,低聲自語,“那把劍,真的是‘倚湖’麽?”

很多人不明白亞聖餘世為什麽會出手,畢竟他境界太高,僅是細微的動作,也可能被天道察覺,要顧及因果。只是一場折花會而已,在頂天立地的聖人眼中,應該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人猜測是因為殷璧越的那劍‘旭日東升’,極得真義,太像‘青天白日’。

讓他回憶起了灞河邊上屈辱往事,那場單方面的屠殺,抱樸宗死了五位長老,還有一位活着,但也是廢人了。

縱然有人猜到了也不會宣之于口,因為聖人間的恩怨,是天上的大事,不敢妄議的。

但誰知道,餘世不想看到‘旭日東升’,殷璧越卻使出了真正的‘青天白日’。

陰差陽錯之下,居然隐晦的打了聖人的臉。

這是件不可思議,想都不敢多想的事。

而掌院先生的态度,也值得深思。

很多人都覺得,他能毫不猶豫的出手,對上天下間最強的亞聖,果然是劍聖的至交好友。

不管暗中有多少潮湧,這場戰鬥直接影響最大的,還是兩位主角。

在這一戰之前,人們提起殷璧越的名字,會稱他為‘劍聖弟子殷璧越’。

但現在,他終于有了自己的名號——‘倚湖劍’殷璧越。

這場比鬥被載入許多典籍中,留給後人參考,叫做‘半城風雨半城湖’。

而鐘山雖然斷了一條肋骨,但是經脈沒有受傷,也沒有留下影響日後修行的隐患。昏迷了七日之後,境界竟然不降反增,直接入了小乘境。

無論外界如何喧騰,都與洛明川無關。

他現在守在殷璧越的床邊,握着他的手腕。将真元源源不斷的輸進去。眸色沉沉,如深淵大海。

殷璧越時醒時睡,總覺得經脈裏像是有溫泉潺潺流過,渾身暖洋洋的。太過舒服,簡直睡不夠。

每次睜眼的時候,就看見洛明川在床邊,有時候段崇軒也在。

當他唾棄自己太懶惰,想要起床,洛明川就笑着說,“再休息一會,沒關系的。”

就這樣過了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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