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褚浣(二)

葉城與青麓劍派同在南陸,在這裏,自然是鐘山的名聲更響。褚浣作為中陸濂澗宗亞聖的弟子,似乎自身光彩也被這次折花會上群星閃耀的光芒所遮蓋。他前幾輪雖然展露了強大的實力,但是尚在意料之中,沒有令人震驚的突破表現。

也有人認為他是未遇強敵,所以才沒有動用最強的後手。就像陳逸在對上殷璧越之前,也不曾使出最強的刀,以至于被低估。

濂澗宗的女弟子們,大多像她們宗主楊柳一樣豪放而大膽。而許多男弟子,都像長老曲江。

作為六位亞聖中性情最溫和,行事最低調的曲江。只有拔劍的時候,才真正像一位亞聖。

段崇軒最終綜合各路消息,得出結論,“我猜測褚浣在上一輪使出的實力,最多只有四成。”

殷璧越微蹙起眉,褚浣的比試他只去看過一場。那一場還沒有用枯木回春訣,根本看不出端倪。

洛明川笑了笑,寬慰道,“不要擔心,我也修行過一些木系功法。”

師兄!你什麽沒修行過!

殷璧越理智上認為自己實在是想太多,師兄肯定會勝的。但總忍不住去擔心。還不是一般的擔心。

這種情緒太陌生,以至于讓他覺得自己最近是不是哪裏不正常。

雙方的時間定在雞鳴時分。作為排位賽的第一場,滄涯首徒對戰濂澗宗亞聖弟子,即使定的時間再早,也有無數人起個大早跑來觀戰。尤其是濂澗和滄涯的弟子,幾乎在葉城的全都到了。

兩人在臺上相對見禮。

單從樣貌上來說,褚浣比陳逸有識別度多了,但氣質卻是如出一轍的相似。濂澗寬袖窄腰的紫色長衫穿在他身上,也生出溫潤的平和感。

每個人都覺得,看兩個君子端方的人同在臺上,是件賞心悅目的事。

褚浣說,“久仰。”

洛明川應道,“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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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更多的交流,這場比試就正式開始了。

褚浣搶先一步出手,只見袖間飛出一道綠光,風聲呼嘯,轉眼間就暴漲到碗口粗!

飛掠到洛明川面門時,衆人才看清那是一條藤蔓。青翠欲滴,還不停抽出新生的嫩芽。

褚浣手握袖裏的藤蔓,如使長鞭,直直抽去!

洛明川神色不變,幾乎是藤蔓出現的瞬間,他身前就燃起了一道烈烈火牆!

段崇軒一時有些羞愧,因為他發現,自己扔符紙的速度,還沒洛明川掐訣快。

然而只阻了藤蔓一息,焦黑的表皮就被生機勃勃的翠綠飛速取代,竟然破開火牆,去勢不變的向前襲去!

這次臺下終于有人看清了洛明川掐訣的動作,還來不及驚呼,火牆就變成了一片火海。

晨風之中,火勢越來越大,吞天噬地一般席卷了整個擂臺。離的稍近的弟子甚至能感受到滾滾熱浪,撲面而來。

洛明川的身形在火光中看不真切。

褚浣有真元護體,仍覺被烈火炙烤得皮膚刺痛。紫衫上顯出星星點點的綠色,飛速延伸,細弱的翠藤覆在他身上,卻像堅不可摧的盔甲。

他手中藤蔓掃過火海,如狂風翻卷,驚濤拍岸,直向洛明川而去。

靈修的戰鬥節奏一貫偏慢,可是這兩人太不按常理出牌,竟然有立刻分個勝負的架勢。

連段崇軒都看不懂了,“洛師兄這個真元輸出量……”

擂臺從北到南足有十餘丈,這樣聲勢浩大的一場火,要在瞬間輸出多少真元?

殷璧越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不确定自己的猜測,低聲道,“我在學府曾看過一種功法,有點類似‘月迷津渡’,臺上的火勢,很可能一半都是幻象。”

段崇軒恍然大悟。

不止是殷璧越,也有人想到類似的情況。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不止一半,足有八成都是幻象。卻有以假亂真的威勢。

火光中開始冒起濃煙,那是植物被不斷灼燒時産生的。

有人看到褚浣收回了藤蔓,紛紛猜測他是不是打算認輸了。

但褚浣走到了擂臺中央,四面臨火之中,他開始掐訣。

掐的是雙手訣,姿勢很古怪,沒有人認得。

他周身的綠色藤蔓不斷焦黑枯萎,失去新生的力量,紫色長衫直接暴露在烈火中被炙烤。

但他動作不疾不徐,神情肅穆。

随着他手勢開始變快,有人感受到了腳下土地細微的晃動,震驚道,“地動了?”

“我也感受到了,怎麽回事?”

地動并不強烈,但修行者五感敏銳,知道不是錯覺。

一時間都驚疑不定,凝神感知。

下一刻,地崩山摧,轟鳴震耳!

擂臺上裂開無數道縫隙!

裂縫中鑽出新芽,迎風火飛長,轉眼竟然竄高了五六丈!

衆人不可思議的看着臺上一片榆樹林拔地而起,轉眼蓋過了漫天大火。

段崇軒驚嘆道,“這……也是幻象?”

殷璧越聽見自己聲音微顫,“不。”

褚浣真的在臺上催生了一片樹林。

他還注意到,擂臺崩裂的時候,沒有碎石,沒有煙塵,就好像是心甘情願被破開一般。說明這種攻擊,得到了認可。

褚浣的枯木回春訣,已經初窺溝通自然的真義。

東邊看臺上的長老們看向了控制陣法的人。

青麓劍派的長老蹙眉道,“沒有異動。”

陣法沒有異動,說明認定這種攻擊的威力,在限度之內。

擂臺下卻議論紛紛,

“這也太誇張了,還是破障後期,要是到了大乘境,得強到什麽樣子!”

“能轉眼種出一片森林?”

确實誇張。

臺上的榆樹已經遮天蔽日,枝葉交錯,仿佛将整個擂臺與外界隔絕。

不止是視線的隔絕。臺上已成了褚浣的私人領域。

他面色蒼白,目光明亮,站在最中央。

重重枝葉替他感知對手的位置和移動,不斷傳來信息,發起攻擊。

這片樹林的死亡與新生同時發生,一瞬之前便有枯榮輪回,然而生生不息,無窮無盡。

臺下衆人看不到兩人的身影,也看不到火光。

縱然集中精神,也只能聽到風吹樹葉的簌簌聲。如海潮般翻湧,一陣蓋過一陣,席卷天地。

殷璧越終于确定了心中猜測,“碧海潮生。”

枯木回春訣中威力可排進前三的法訣。以往從沒有小乘境以下的人修習過。因為天賦靈脈的純淨度不夠,真元數量也不能支撐。

而褚浣如今的境界,居然不僅做到溝通自然,更向天地借了勢。

這是一件可怕的事。‘諸聖時代’創立這種法訣的聖人,曾在大乘境時,用這樣的方法,耗死了一位亞聖。

縱然以褚浣當前的水準,真義尚不能達一二,也足以讓人色變。

濂澗宗的長老神情微訝。

她原以為自己算是了解褚浣,誰知道到底還是低估了這個年輕人。

很多人都在想樹林裏的洛明川,現在在用哪種方法避開無窮危機,有沒有受傷,真元是不足以支撐方才的火海了麽?

在褚浣看來,對手正在維持着片刻不停的高速移動。他雖然找不到确切方位,但整片樹林都是他的眼睛和耳朵,洛明川即使再快,也有在源源不斷的攻擊下懈怠的一刻。何況保持這樣快的速度,真元消耗巨大。

他甚至能感覺到對手受了傷,鮮血滴在葉子上的粘稠觸感。

事實上,洛明川立在擂臺南邊的樹枝上,神色平靜。

他腳下的枝葉很安靜,讨好一般輕輕拂過他的衣擺。

不知什麽時候,他的瞳孔已變成了沉如長夜的墨色。

他看着整片樹林,甚至能看到擂臺下每個人的表情。

師弟眼中的憂色。

他閉上了眼睛。

遮天蔽日的樹林開始起風。

狂風呼嘯,吹的他衣袍獵獵,吹的落葉肆意狂舞。

褚浣心脈一痛,難以控制的吐出一口血!

因為就在剛才的那一刻,他與自己催生樹林間的聯系,被強行切斷了。

就好像一把劍直直斬在了識海,留下深入骨髓的刻痕。

下一瞬,所有的樹枝與藤蔓開始瘋狂的向他攻擊,視線之內的一切都變成了敵人!

衆人只見整片樹林在風中顫抖,接着飛速枯萎凋謝,凋零落地的飛灰被揚起,四散而去。

露出了面色蒼白,嘴角血線蜿蜒的褚浣。紫色長衫上顯出幾道破口,像是被枝葉劃傷的。

他的聲音有些艱澀,“我認輸。”

裂縫開始閉合,最終毫無蹤跡,如果不細看,甚至發現不了其上龜裂的紋路。

臺下衆人還沒有回神。

沒有人知道怎麽回事,一息之間這場戰鬥就塵埃落定了。

只留下一個有着美麗細紋的擂臺。

殷璧越看了看,覺得很眼熟,像是某種陣法的痕跡。

青麓劍派的執事弟子喊道,“本場結束,滄涯山洛明川勝——”

洛明川向褚浣拱手,“承讓。”

這時有人發現,他依然站在上臺見禮時的方位,竟然沒有移動一步。

殷璧越看着洛師兄穿過為他賀喜的衆人,一邊點頭致意,一邊直直向他走過來。

忍了忍,還是沒壓住上翹的嘴角。

于是洛明川也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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