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夜談

殷璧越知道,自己現在這個發色,放在別的劇本裏,或許是中二期的非主流少年,或許是逼格滿滿的時尚潮流引路人。

但是對于這個世界的修行者們來說,身體的任何問題都是大事。尤其是這種查不出原因,不知道有沒有修行隐患的症狀。能治則治。

他自己起先不在意,但是大師兄和二師姐的态度都很慎重,不然也不會想到讓他來參加折花會這個方法。

殷璧越不想讓洛師兄擔心,本是想說,“不用治了,真的沒事的。”

但或許是今晚月色太好,或許是湖光山色太美麗,或許是洛明川的眼神太不忍讓人拒絕,殷璧越開了口,話卻變成了,“好。”

洛明川如釋重負的笑起來。

師弟選擇信任他,就像在兮華峰下,自己提出同行的那次一樣。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殷璧越想了想,覺得自己如果說不去,反而是更讓師兄擔心。

那就去興善寺吧。

世界這麽大,一起去看看。

與此同時,萬裏之外的雲陽城裏,在同一輪明月的照耀下,也在進行着一場談話。

只是那裏的月色不再溫柔,反而透出幾分冷冽與殘酷。

談話的兩人,也沒有絲毫替對方着想的心意。

但同樣的,這兩場談話做出的決定,都直接或間接的決定了未來世界命運的走向。

交流依然沒有達成共識,劍聖面對掌院先生的反問,只是看着夜空回答道,“這個世界的未來,終究要交到年輕人手中。”

這句話有些答非所問的意味,但是掌院先生明白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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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走近了幾步。

三尺可以是持禮的距離,也可以是敵人間的防備。但是現在,有人打破了這種距離。

只是近了幾步,兩人的氣氛就奇妙的緩和下來。

掌院先生走到石案前,收起了破碎的陣盤,換上一套半舊的茶具,對今晚的客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衛驚風毫不見外的坐下。

他們開始喝茶。上好的君山雲霧茶。

就像很多年前,他們還年輕的時候。

“其他事放一放,你先留下養傷吧。”

劍聖今晚威勢一如既往,根本看不出有傷的跡象。但是掌院先生這麽說,他并沒有否認。

“老夫怕什麽?”

掌院笑道,“總歸是麻煩。”

是的,劍聖什麽都不怕,即使受了傷,要殺橫斷山上的那位,也不過是一劍的事。

但如果消息傳出去,很多人會動心思,會自不量力,會前赴後繼的飛蛾撲火,于是天下大勢會亂,劍聖又會拔劍殺人。

衛驚風不怕殺人。也不在乎名聲。

他殺人不問正道,行事只憑本心。

但是他怕麻煩。現在的局面就很麻煩。

隕星淵還在擴大,底下的魔物除不盡。它們感應到那個魂魄還活着,所以由陰煞彙聚而生。百萬年來,不斷的壯大。

如果不能殺死根源,這些魔物早晚會從不見天日的淵底出來,吞噬一切鮮活的血肉。

魔物不是魔修,它們沒有痛感,不需要修煉功法。可以單純靠吞噬提高自身能力。

衛驚風是‘末法時代’後的第一位聖人。也是目前世間唯一一位聖人。

隕星淵作為修行者的禁忌,只有他進去過。還不止一次。

從他五百年前第一次進去,掌院先生就開始了推演。算到了一場滅頂的浩劫。

劍聖多年不回滄涯,掌院先生多年殚精竭慮,都做了很多事。

他們并不覺得自己做的事多麽偉大,多值得世人崇敬。

但是天要塌了,總要有高個兒的頂着。

他們只是認為自己比別人高。所以應該這麽做。

他們有分歧,卻都沒有錯,只是選擇的方法不一樣。

但最終還是走到了背道離馳的路上。

*************

殷璧越和洛明川下山時,曉風殘月,東邊雲海被朝陽初升的光彩染成赤金色。晨風拂面,帶着草木的濕氣與雲霧的清涼,令人神清氣爽。

他們回到葉城,整座城還沉浸在酣甜的夢鄉裏。

空蕩的長街與飄搖的酒招,清脆的鳥鳴與深巷裏的雞叫。

路邊的夥計打着哈欠開店鋪門。老夫妻推着木車,支起早點攤,蒸籠的縫隙間,冒出白色的熱氣。

殷璧越和洛明川從城裏走過,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就像那些在擂臺上打完比試的正午與黃昏,他們一起向秋湖走去。莫名的,殷璧越就覺得很安心。

就像一起回家。

兩人走到秋湖邊時,卻驀然覺出不對。

段崇軒不在湖邊,也不在院裏。

這麽早,茶樓都沒開,他會去哪裏?

殷璧越蹙起眉頭,洛明川道,“先別急,應該不會有事的。”

兩人正要去找,就見一個穿着潑墨山水袍的少年跑過來,略顯寬大的道袍更襯得他身形稚弱,正是程天羽。

程天羽看到兩人的表情,急忙道,“別擔心,段師兄在梧桐苑閉關破障……我師兄說你們該回來了,讓我來說一聲。”

殷璧越放下心來,“多謝。”

洛明川誠懇道,“多謝,費心了。”

程天羽有些不好意思,腼腆道,“當不得謝。師兄請你們一起去看看。”

其實段崇軒原本想壓制下來,等到回了兮華峰再閉關破障。可是登山之後心境順暢,又有突破,氣息不穩,威壓外露。青麓劍派這次也有兩人登山折葉,宋棠三人也等在山下,正好見了段崇軒下山,于是邀請他去梧桐苑閉關。

閉關是大事,段崇軒并非容易輕信他人,但是這次他選擇信任對方。

青麓劍派作為這次折花會的東道主,在葉城坐鎮的前輩強者最多。宋棠三人住的梧桐苑,無疑是最安全的地方。尤其是在不知道抱樸宗鄭渭有沒有離開葉城的情況下。

殷璧越和洛明川随程天羽來到城北梧桐苑,謝過宋棠和鐘山。

宋棠很驚奇洛明川一夜之間就突破到了小乘中境,向他道喜,卻沒有多問。

他們站在院中說了會兒話,殷璧越看着那扇禁閉的房門,依稀能感覺到屋裏人的氣息節節攀升,四周的天地靈氣彙聚而去。又欣慰的想着,三個小乘境在這裏,鄭渭來了都可一戰,話唠這關,閉的真是安全。

段崇軒破障至少要四天,折花會雖然結束了,但青麓劍派還要做很多收尾工作。一時并不會離開。

洛明川和殷璧越也決定兩天後不與滄涯山衆人同行,而是等段崇軒破障出關再一起走。

他們下山時,只有洛明川一個破障境,殷璧越和段崇軒都是凝神境。但是現在,很快就會變成兩個破障境,一個小乘境。

這種修行速度,用突飛猛進形容也毫不為過,殷璧越想,怪不得很多修行者喜歡入世游歷。

但是師父呢,師父游歷在外那麽多年,天下還有他沒去過的地方麽?

折花會結束了,陸續有小門派啓程離開葉城,滄涯山的弟子們也開始準備啓程。

對于修行者來說,沒有什麽東西好收拾的,主要是忙着告別。折花會不止是來打比試分高下,也結識了其他門派的弟子,這次一別,往後修行大道難測,也不知是否有機會再相見。

曲堆煙那天來吃了荷葉糯米雞,今晚本來是要請何嫣芸和阮小蓮在太和樓上吃酒席。

卻被兩人一致否決了,“還不如城裏夜市好吃!”

于是三個姑娘坐在人來人往的路邊馄饨攤,抱着半舊的白瓷碗撈馄饨。

可惜曲堆煙臉放在那裏,路邊攤也吃的比別人好看,看的鄰桌小哥灑了滿懷的湯水。

三人吃了一路,最後躺在秋湖邊的房頂上吹風看月亮,

何嫣芸說,“我覺得,當務之急,先得把你嫁出去。”

曲堆煙不服,“憑什麽啊?我年華正二八,我娘都不急!”

何嫣芸揉着肚子,“你想想,加上你道侶,四個人還能湊一桌麻将,咱仨在一起,光剩吃了……”

阮小蓮原本沉浸在離別的傷感氣氛中,聽她一說,立刻笑起來。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月上中天,清光灑落在屋頂上。

曲堆煙站起來,衣訣飄飛,面容籠在淡淡的銀輝中,就像月宮下凡的仙子。

她說,“你們記得給我寫信啊,傳玉簡也可以。只要傳到濂澗宗,我都能收到。”

阮小蓮眼眶微微紅了,“一定。”

何嫣芸嘴上念叨着,“誰有那閑功夫啊!”一邊站起來,也覺得鼻子酸酸的。

第二天破曉,濂澗宗的衆人就啓程回了中陸。到了晌午,滄涯山的弟子們也與洛明川和殷璧越告別,離開了葉城。

黃昏時分,幾個大門派除了抱樸宗和青麓劍派還沒有走,其餘都已啓程回山。

外來的修行者少了,葉城仿佛回到了殷璧越三人剛入城時的樣子。

在整個折花會期間,城中戒備格外森嚴,黑甲衛隊每日不停的巡邏奔忙,眼下也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這一天段崇軒出關。

殷璧越和洛明川清早就來到梧桐苑。五個人站在院裏盯着房門。

終于等到房中氣息平複,段崇軒推門而出,整個人神采奕奕,如煥然一新。

他對着面前的五人行禮,謝他們守關之恩義。

幾人見他順利破障,如釋重負的笑起來。程天羽開心的向他道喜。就連一貫沒什麽表情的鐘山,面容也柔和下來。

段崇軒發現洛明川也突破了,于是梧桐苑裏一片喜意,如春光融融。

這時他們還不知道現在的葉城愁雲慘淡,彌漫着山雨欲來的壓抑與恐慌。

因為城裏死人了。

死的是昨夜的打更夫。在南街石羊巷裏,沒有屍體,唯一可以作為判斷依據的,是石縫裏殘餘的血漬。還有割裂青石板的魔息。

如果是在魔修猖獗的東陸,每天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是在這裏,能避過那些前輩強者,甚至是葉城主耳目。

這是件很可怕的事。

整個南陸,已經将近百年沒有出現過魔修的蹤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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