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聖人的劍就是道理

近來修行界發生了很多大事。一些地方的勢力格局,明裏暗裏的改變着,甚至傳到了一貫消息閉塞的東陸。

人們以為滄涯首徒與劍聖弟子闖興善寺,破佛印金光大陣就是最大的事。哪個還能比百萬年基業的興善寺出事更大?

但三日之後,多年不聞音訊,甚至有隐秘傳言說進了隕星淵不可能出來的劍聖現身了。

舉世震驚。有人興奮,也有人恐慌。

興善寺雖在缇香山山腹,行事又一貫低調,但畢竟是‘一山三派,佛門雙寺’之一,許多眼睛都看着他們。

沒人知道洛明川和殷璧越進寺後發生了什麽,有人說佛門慈悲寬仁,猜測是兩人無禮在先。這種說法參加或關注過折花會的人都不認同,他們都說殷璧越比佛修還心軟,而洛明川向來君子端方好脾氣。

直到劍聖出現。‘秋風離’未曾出鞘,近百殿宇房舍便盡數坍塌。如秋風過境。

這件事情的讨論戛然而止。

聖人的劍就是道理。哪需要給什麽說法。

昔日在灞河邊一劍‘青天白日’廢了抱樸宗太上長老。抱樸宗敢要說法麽?

此時的橫斷山,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長老與知情的弟子們奔走匆忙,加固陣法,演練劍陣,安靜而壓抑。亞聖餘世站在山巅雲海,已經五日不曾動過分毫。

一些事情做得不算隐蔽。劍聖縱然不擅蔔算,可是境界所至,不蔔自明,真的會不知道麽?

而在滄涯山,很多弟子都知道了殷璧越和洛明川已經平安歸來。可是聽說洛師兄的傷勢不方便探望,只能靜養。

于是不少人都專門跑來大殿門口遠遠望兩眼,即使根本看不到人影。

何嫣芸纏着她師父正陽子得到消息,說有殷璧越在裏面照顧着,放心的跟阮小蓮回去修煉了。

殷璧越已知道這裏是滄涯山大陣的陣眼,如果這次醒來的是魔尊,以整個滄涯地脈之力,也能暫時克制。再加上師父和大師兄,足有八成機會在莫長淵還虛弱時勝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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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明川随時可能醒來,所以不便讓人進殿探視。

他們懷着最好的期望與信任,也做了最壞的打算。

一切塵埃落定時是一個黃昏。

鐘聲回響,驚起飛鳥投林,山上練劍的弟子有人下山,執事堂到了閉門的時候,聚在一起的人們如海潮般四散而去。不安靜,卻寧和。

洛明川睜開眼,琥珀色的瞳孔鍍上夕陽的餘晖,就像盛滿了沉沉浮浮的溫柔。

他做了很長一場夢,看見身邊的人一時恍惚,不知是否還身在夢裏。

殷璧越輕輕喚他,“師兄。”

洛明川低聲應道,“師弟,我回來了。”

他們笑起來。

不多時,另外三人也進來了。

洛明川毫無所覺,依舊專注的看着殷璧越。

正陽子吹胡子瞪他,“你師父我還在這兒呢!”

開口先喊師弟,就知道師弟!哼!

洛明川起身行禮,殷璧越想要扶他,他示意自己沒事了。

他說,“師父,我入魔了。迦蘭瞳術是魔門功法‘天羅九轉’的第一層。”

正陽子一怔。

劍聖滿不在意的擺手,“你不說誰知道?”

正陽子道,“對啊。你不說誰知道呢……看你也沒事了,活蹦亂跳的,明天去論法堂講兩節課。”接着招呼劍聖和君煜,“行了,大家散了吧。”

劍聖上前扣了下洛明川的脈門,又很快放開,帶着君煜往回走。

大殿又空蕩下來。

洛明川只覺方才把脈的少年絕非平凡,出手随意卻令他避無可避,一身氣息看似散漫實則深不可測。

而與少年同出殿門時,君煜側身并停下,等那人先出,這是待長輩的禮節。

他思緒機敏,瞬間想到了什麽,又覺得不可置信,“方才那位前輩,可是劍聖……”

殷璧越看的暗爽,終于有人理解他在雲端看見那張少年臉的心情了。

他點頭,“正是我師父。”

洛明川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

聖人的神通修為不可以常理度之,容貌自然也一樣。

殷璧越還是沒忍住多問一句,“師兄,你真的沒有哪裏不适了?”

洛明川笑道,“我很好。”他知道師弟有很多不解,便娓娓道來,“之前在佛堂與了觀對戰,他将我引入禪定境中,那是一處道魔大戰的戰場。他功法詭谲,似是可以吸食我的生命力與修為化為己用。”

殷璧越那時見洛明川臉色迅速灰敗,已猜到幾分,此時得到證實,只覺這功法着實是匪夷所思的至邪。

洛明川的聲音低下去,“我以為自己快死了,卻突然有種力量,或者說,有什麽東西,進入了我的身體。它催使與了觀相同的功法,卻威力更勝十倍,殺死了了觀。”

殷璧越心中一沉。

他想起了觀臨死前說‘竟然死在魔頭手裏’。或許那個東西真的是魔尊莫長淵的殘魂。

“那麽它現在還在麽?”

洛明川搖頭,“不在了。它不知去了哪裏,但絕不在我體內。我擁有了了觀的生命力。至于修為,一時暴漲會使人爆體身亡,我将它封印在了靈臺,以致昏睡。”

殷璧越松了一口氣。

“睡着的時候,我看到了一些零散的記憶片段,是了觀的。其中還有天羅九轉的全套功法。”

這種感覺很奇特,就像斷斷續續的旁觀了一個人的一生。幼年拜入佛門,天資聰穎,少年野心勃勃,由佛入道。最終與莫長淵勾結,入魔,參詳天羅秘典,共同寫出天羅九轉,打破萬法的障壁。道魔大戰的最後關頭,背叛真仙意淩霄,反被重傷……

兩人在殿中踱步,夕陽将影子拉的斜長。規律的腳步聲與低聲交談在殿內回響。

殷璧越突然有種不好的猜想,了觀曾說‘你不想他入魔,可他已經回不了頭了’。很可能天羅九轉有問題。

果然,洛明川停下道,

“我打算過兩日閉關,自廢功法。”

他說的很平靜,像是做一個事不關己的決定。

殷璧越急切道,“這是為何?”

“天羅九轉練到第八層,便要不斷吸食他人的生命力和修為,不然便會油盡燈枯。我已練完了第一層的迦蘭瞳術,即使現在停止修行,真元也會自行運轉,境界不斷緩慢提升。這種功法,一旦開始就回不了頭。”

洛明川笑道,“破而後立,修行大道從頭邁,感悟更深,也不是難事。”

殷璧越知道師兄又在寬慰自己。

毀功重修兇險至極,九死一生,如何不是難事?!

他心中酸楚,卻仍不甘心,“就沒有……別的方法了麽?”

洛明川遲疑一瞬,決定還是說實話。他與師弟坦誠相交,彼此信任,不該存在欺瞞。

“有。最初天羅九轉由兩人合寫。莫長淵與了觀也沒想到,寫出的功法需要有兩個人共同修行,才能毫無破綻。他們兩人雖然合作,卻互相猜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合練的,也沒有能完全信任到交托生命的其他人。所以一直都是獨自修行,練到第八轉,便不得不吸食他人的生命力以維持功法……”

殷璧越沒想到峰回路轉,一時間覺得窗外的晚霞都絢麗幾分,他喜上眉梢,“這容易,我與師兄同練啊!”

洛明川蹙眉,避開他的目光,“師弟,這件事情并非兒戲……”

殷璧越不明白心中一沉,自廢功法或兩人同練,這兩條路優劣分明,師兄到底為什麽不同意?

他直直看着洛明川,“自然不是兒戲。我不怕入魔,功法本無正邪,既然不用吸食他人生命力,又沒有其他問題,有何不可?”

洛明川不再回避,驀然擡眼,“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他雖封印了屬于了觀的修為,但此番從興善寺回來,修為突飛猛進。原本威勢收斂的很好,這一刻卻不受控制的迸發而出。

殷璧越沒有防備之下,被逼的倒退三步,不可置信的跌坐在床上。

洛明川連忙退開,怕自己傷到師弟。聲音沉下來,像是在壓抑着什麽,“這種話還是等你加冠禮之後再說吧。”

殷璧越站起來,毫不示弱的與他對峙,“師兄,我不是小孩子了!難道你寧願毀功重修也不願相信我麽?”

他不明白洛明川到底有什麽顧慮。難道覺得他不夠成熟,還不能自己獨立做決定?!

洛明川不正面回答,只是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們爆發了第一次争執。

殷璧越拂袖而去。

大殿寂寥,光線昏暗。

洛明川獨自一人坐在床邊。

他低頭揉揉眉心,覺得頭痛無比。

師弟不是小孩子了。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誰能想到,諸聖時代兩位野心勃勃的枭雄,竟會陰差陽錯的寫出一本需要雙修的功法。

殷璧越回到兮華峰,一路上已平靜下來,覺得自己方才太急躁。他從未懷疑過師兄不信任自己,只是脫口而出的氣話。師兄定有其他顧慮,以後他們再心平氣和的談談。

走到兮華峰天心崖邊,見師父在指導大師兄練劍。師父遠遠看見他,招手示意他過來。

劍氣縱橫,落葉狂舞。

這是殷璧越第二次見君煜練劍,依舊是劍聖創立的‘小重山劍訣’。

但與他下山前已有雲泥之別,如果不是站在師父旁邊,單是劍氣,就足以讓他氣血翻湧。

崖邊的雲霧被劈斬開,金烏西墜中,顯出壁立千仞的壯闊山河。

大師兄收劍回身。

劍氣萦繞周身,愈發顯得鋒銳冷肅。

劍聖贊嘆道,“這套劍訣沒什麽可教你的了。”

君煜行禮,“師父。”

“但這是老夫的劍,你也該有自己的劍了。”

這是極高的肯定和贊許,說明劍聖認為他有了自創劍訣,甚至是開宗立派的水平和境界。

殷璧越笑起來,他替大師兄高興。

但君煜神情微茫。

劍聖道,“老夫明日要帶你師弟出趟遠門,順便辦點事情。”

殷璧越一驚,師弟?我?

啊!師父又要帶我飛?

君煜眸光湧動,似是想問些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有問。

只是對殷璧越點頭致意,“保重。”

殷璧越直覺認為,這兩個字應該是說給師父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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