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就像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今夜橫斷山上的殺局,前期做了千絲萬縷的準備,織成一張大網,密不透風。

護山大陣催發到極致,通往抱樸宗的每條道路上都有人攔截外來者,山上的巡衛和職守更比從前嚴密十倍。

這些足以阻擋絕大部分趕來的修士,卻無法擋乘奔禦風的亞聖。

“學府那個書生,境界雖高,滿腹機謀,可惜連劍都不會拿,不足為大患。”

“皆空寺貫來避世,無妄太淡泊,誰掌天下,是道是魔,他也沒那麽在乎……”

這是容濯很早之前對餘世說的話。

語調散漫,話裏卻有誰也不放在眼中的疏狂。

即使這樣,他們還是改了雲海大陣,針對亞聖境界的潛在敵人,遮蔽氣息,混淆天機,把這兩人的目光,引向隕星淵。

如果掌院先生和無妄法師要來,也有後手安排,他們會付出一定代價,盡可能拖住這兩人。

夜色蒼茫,無星無月,紅雲耀目。

容濯冷眼,是因為掌院雖沒有到,他的私印卻瞬息萬裏,眨眼間将重重血海破開一道缺口。

巨大如山的石印,在血海上投下一片陰影,浩大的威壓鋪天蓋地。

此處有抱樸宗的護山大陣溝通天地之力,石印不該來的這麽快。

餘世瞬間感覺到了什麽,臉色驟變,看向來到山巅的青年。

蹙眉問道,“你要欺師滅祖嗎?”

他語氣不重,卻有威壓如劍,當頭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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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質問的青年嘴角溢出血線。

餘世剛才的一劍,他沒有擋,只是神色平淡的硬抗下來。

容濯袖袍狂舞,雙手飛速結印,血海泛起滔天波瀾。

他可以破開石印,只是需要時間。但時間越長,變數越多。周遠道已經站了起來。

縱然時刻緊急,餘世還是緩和了面色,對青年道,

“此事不該你插手。下山去吧。”

意思很簡單,你沒資格在這裏,但你現在下山,我既往不咎。

對于餘世這樣的境界地位,這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任何人都該感激涕零的接受。

但青年沒有動。

血海上吹來腥風,揚起他深青色的道袍。

餘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最大的變數,會是林遠歸。

正如君煜在滄涯山,抱樸宗的一半護山大陣,也掌握在林遠歸手中。

林遠歸不知道今夜的殺局,也不擅蔔算,但境界所至,能從紅雲和清光中猜測到幾分。

縱然有餘世下令今夜不能有人來山巅,林遠歸要上來,何來不敢攔他,那些長老也攔不住他。

他來到山上,看見血海,然後削弱護山大陣。沒有絲毫猶豫。

餘世不是林遠歸的師父,沒有師徒情分。但林遠歸對宗門價值很大,不能輕易死去。

至少不能這時候死。至少要為宗門做些事。

“你現在本事大了,就要當數典忘祖的叛徒?”

又是一道淩厲的劍意,橫穿青年胸腹,鮮血汩汩。

林遠歸面色不變,沒有擋,也沒有退。

他不擋不是因為餘世是亞聖,而是因為對方是師門長輩。

沒有退是因為自己的原則。

他長年閉關,不知道掌門為什麽要勾結魔修殺周遠道,只知道這是不對的。

哪怕有再多的理由和考慮,不對就是不對。

餘世神色更冷,他擡袖,正想把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扔下山。卻猛然飛身,出現在血海之上。

因為不知為何,容濯突然放棄抵擋石印,也不管周遠道,直徑來到山巅。

餘世似有所感,接替了同盟者的位置。

護山大陣被削弱,上山這一路的阻礙也被林遠歸清掃。

是故當洛明川來到山巅時,幾乎沒廢什麽功夫。

只見山道正前立着一個人,是一個魔修。

紅衣如火飛揚,将身後的血海都壓去顏色。眉眼間隐有妖邪之氣,卻姿态散漫,半分威壓不露。

血海上的周遠道面如枯槁,餘世拔劍,将緩緩石印逼開。

最不起眼的山巅西側,站着一個青年,一身青色道袍,巋然不動,挺拔如松。

只是一眼,洛明川便将幾人身份和當前局勢看清了八分。

他看着殺局,心思電轉時,容濯也看着他。

不過如此,真是令人失望。

這樣一個年輕人作為魔尊轉世,哪裏有半分稱霸天下的氣質?太弱。

失望使人不耐,容濯的眼神變了,像是在看着草芥蝼蟻,淡淡開口,“你配不上天羅九轉。”

洛明川搖頭,“我不屑于它。”

容濯終于覺得有幾分意思了。

天羅九轉,是每個魔修追求的最高功法,不死不滅,是修行者能看到的極限強大。現在這個自己一手能摁死的蝼蟻卻說不屑。

他笑了笑,妖異而森冷,“那不如給我啊。”

這句話不是在商量。

話音剛落,一縷猩紅的煙氣便飄散而至。

洛明川眼前出現了一片屍山血海。

血海在他的識海裏。

就像被了觀強行拉入禪定境,這是頂尖強者的神通。容濯的精神意念,直接攻破了他的識海。

比起玉展眉,容濯更想要天羅九轉。

陰冷的殺意,暴虐的怒氣,沉寂的死意,怨恨,不甘,凄惶……世界所有的苦痛掙紮都在這片血海波瀾中,淹沒一切善念美好。

足以勾起人心最深處的恐懼。

洛明川只覺眉心一陣尖銳的刺痛,頭痛欲裂,然後他看到了滄涯覆滅,師父,師弟師妹們,熟悉如親人的人接連死去。

他茫然的站在變成廢墟的清和殿上,有人喊了一聲魔頭,一轉身,才驚覺拿劍的人是自己。

血色變換,最後的畫面,是興善寺中,師弟擋在他身前死去,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洛明川臉色蒼白,冷汗濕透衣背。識海開始震蕩。

濃稠的血水包裹了他,令人作嘔的腥氣盈滿肺腑,他透不過氣。只覺要淹沒在這片血海中。

“嘩啦!”

忽有一道雪亮的劍光,如皓月破雲,劈開黑夜,斬落在血海之上,揚起萬丈波濤!

一劍朔月,萬裏清光。

容濯的目光轉向出劍的人。

他本是不把這個後輩放在眼中的,只是現在動了殺心。

出劍的是林遠歸。

他今夜很沉默,因為餘世的做法,打破了他以往的認知。‘數典忘宗’‘背叛師門’八個大字還壓在他身上。

只是他不明白,‘見素抱樸,少私寡欲。’這難道不是開山祖師傳下來的宗訓麽?為什麽自己就成了叛徒?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對師門長輩拔劍,卻可以對魔修拔劍。

他扛了餘世兩道劍氣,傷及肺腑,眼下這一劍蓄勢已久,真元傾盡。他明白面對容濯,自己只夠出一劍,而機會也只有一次。

容濯的血海出現一絲松動,細如發絲,他收起了散漫的笑意,擡手指向拿劍的青年。

卻驀然對上一雙眼睛。

漆黑如夜,深邃如淵。

是洛明川已破境而出。

一剎那,血海逆流退潮,容濯墜入了一片黑暗中。就像天地開化之前,古老而純粹的黑暗。

是隕星淵底。

容濯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竟然被對方拉入境中。

無窮無盡的魔物湧出來,開始撕咬他的血肉。他無痛無覺一般,詭異的生出幾分興奮,這就是天羅九轉麽?這就是魔尊轉世麽?

石印在餘世的劍氣中轟然碎裂,碎屑細如粉末,懸停于空不散。

餘世驀然察覺山巅有變,想要抽身而出,卻身形凝滞一瞬。

血海那邊有人走來,峨冠博帶,長衫落拓。

是掌院先生。

先生确實不會拿劍,他以讀書人自居。

兵者不祥,書生不得已而用之。

掌院先生扶住了周遠道。

在以往,他的戰力不足與餘世一戰。但今夜,餘世消耗了太多,無論是精神還是劍意,早已不在巅峰狀态。

被衛驚風重傷後,餘世在容濯的幫助下重塑經脈,入了魔道,看似空前強大,實則空中樓閣,根基不穩。這種虛浮的強大,最經不起消耗。

他們都明白這個事實,所以沒有人先出手。餘世在思考與掌院結盟的可能,要付出的代價和收益,哪個更高。

掌院則是看着周遠道,拿出了一顆丹藥。周遠道搖了搖頭。

驀然打破沉默與僵持的,是兩聲呼喊。

“師兄!”

“師父!”

喊師兄的是殷璧越,山巅衆人裏,他最先看到臉色蒼白的洛明川。

喊師父的是程天羽,他一眼就看見血海中,渾身是血的師父。

如平湖擊石,寂滅如海的劍氣閃過,直取殷璧越面門。

速度之快,避無可避。殷璧越甚至來不及拔劍,死亡的陰影就當頭罩下。

掌院先生身影微虛,眨眼就擋在劍鋒之前。又是一方石印與之相擊。

“轟!”

石印上出現龜裂的紋路。

面對相差不遠的對手,速度與力量根本無法兼顧。

餘世對殷璧越出手,目标卻是掌院先生。他猜的不錯,掌院會救殷璧越。

下一刻,他眼中笑意凝滞,因為有一把劍從背後刺來。

快而輕盈,就像一片飛羽。

最後關頭,他的護體真元震偏劍鋒,才沒有被貫穿心脈,而是刺進了肩胛骨。

他沒有想到,周遠道分明是将死之人,竟還能出劍。

這一個突變,掌院的石印沒有繼續碎裂,淩空翻轉,反将餘世逼的連退三步。

周遠道最後看見的畫面,是稚氣猶在的程天羽,拿着飛羽劍向他跑來。

就像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他又想起了宋棠和鐘山。

想起自己這輩子見過天地,戰過邪魔,教過徒弟,沒什麽可遺憾的。

“師父……”

周遠道笑了笑,他想說‘為師先走一步,別挂念,以後的事情就交給你們,辦砸了就等着劍鞘打手心吧’卻已沒了力氣。

張了張口,只說出一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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