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長途跋涉
哈班雅克王國,紅岩沙漠——
風勢強勁極了,突然卷起的沙塵暴挾裹着枯草、沙石,在天地間發狂地怒吼,似要将沙漠中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約一百人的篷車商隊和流浪旅人,不得不緊急停下腳步,在向導的指揮下,就地紮營。風暴在耳邊呼嘯,鳶族鴕鳥和牲口被牽引繩緊緊紮住,發出「嘎嘎」的枯燥鳴叫,但也很快被風聲掩蓋過去。
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營帳在數分鐘內搭建起來,十多輛篷車則被當作擋風牆,圍在營帳外頭。
婦孺首先鑽進帳篷中,而男人們則頂着呼嘯的暴風,将捆綁牲畜和貨物的繩索拽緊再拽緊,就像在狂風暴雨的海面上,努力控制船帆方向的操帆手。
風沙在耳邊咆哮着,大量飛卷而起的沙塵籠罩住了太陽,使得陽光顯得極其蒼白和微弱,晏子殊拉着黑色鬥篷的兜帽,眯起眼睛望了望渾濁的天空。
他是旅人,不像商隊那樣有奴隸和傭兵幫忙,獨自搭建起了帳篷。
卡埃爾迪夫原想要幫他,但發現晏子殊很能幹,根本就不需要他出力,就去安頓了那兩匹精靈馬。
在煉獄岩漿上都可以馳騁如飛的精靈馬,顯然不把這風暴當一回事,尖尖的耳朵聳立,高頭迎風,閃亮的長鬓在狂風中飛揚,鐵蹄穩穩地立在沙地上,仿佛是兩匹踏着風沙,翩然而下的飛馬。
卡埃爾迪夫看着牠們并肩而立、耳鬓厮磨的樣子,只是将牠們背上馱的行李紮緊,然後就鑽進了帳篷。
這種由移動商店出售的沙漠帳篷雖然是雙人的,但空間并不大,只有兩坪,配置倒挺齊全。
沙土上鋪着一層粗麻編織地毯,地毯上擺着木頭座凳和方桌,桌上有商店附送的桐油燈、帳篷修補包和打火石。
帳篷中央是一個石造的篝火堆,煮食的鐵鍋和餐具也一應俱全,靠裏則是一張雙層木架床,深灰色的駝鳥毛床墊保暖又富有彈性,只是上下床之間的距離太近,如果起床時不注意的話,腦袋肯定會撞出一個大包。
在帳篷搭建起來的瞬間,這些物品就會按照它的用途自動擺放好,第二天拔營時,也不用整理這些東西,直接把帳篷收起來,卷進專用的帆布袋裏就好,這給旅人帶來了很大方便,因此在沙漠周圍,這種帳篷的銷路很好。
當然,如果有錢的話,還可以買更豪華的帳篷,聽說售價十萬金幣的頂級帳篷——「沙漠皇宮」裏,不僅有餐廳、會客室、蒸汽浴室和四季長春的花園,還有碧波蕩漾的泳池。
「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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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埃爾迪夫的指尖輕輕一彈,就把篝火生了起來。晏子殊站在雙層床前脫下鬥篷,把青龍劍放在上層鋪位上,然後又脫下自己的皮靴,倒出裏頭的沙子。
「子殊,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見晏子殊背對着自己,一句話也不說,卡埃爾迪夫站在篝火旁,忑忑忐忐地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時間推到三天前,在吃飯的時候,不小心說出,‘我和伊安真的沒什麽,因為我只喜歡女人。’這樣的話的卡埃爾迪夫,終于徹底激怒了晏子殊,進入沙漠的三天來,晏子殊一句話都沒和卡埃爾迪夫說過,甚至連看都不看卡埃爾迪夫,一副将他視作為空氣的冷漠姿态。
這樣的晏子殊,讓卡埃爾迪夫很無措,他找了許多機會與晏子殊說話,反複解釋那是十萬年前的事情了,可他越解釋,晏子殊就越冷淡,宛若極地玄冰,讓卡埃爾迪夫一籌莫展。
在魔界活了兩百億年,所向披靡的他,在一個人類王子面前狠狠地栽了跟頭,卻束手無計,此時此刻,卡埃爾迪夫只想要晏子殊重新理睬他,魔王的尊嚴什麽的,他不在乎。
「子殊,」惴惴不安中,卡埃爾迪夫以萬分誠懇的語氣,再一次說道:「都是我的錯,你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你沒有錯。」
沒想到這一次晏子殊竟然答話了,他轉過身來,冷冷地看着卡埃爾迪夫,平靜地說道:「我也沒有生氣。」
「哎?」
「你說你只喜歡女人,」一邊說自己沒有生氣,晏子殊的眼神卻殺氣騰騰,像是出鞘的青龍劍,令卡埃爾迪夫的後背都湧起一股寒氣,「正好,我喜歡的也是女人,那我們為什麽還要在一起?這多可笑?」
「子、子殊……?」
總覺得充滿殺氣的晏子殊十分可怕,卡埃爾迪夫渾身一激靈,但也終于明白晏子殊在生什麽氣了。
——‘因為我只喜歡女人。’
原來重點在于這句話啊。當時,卡埃爾迪夫急于撇清自己和妖精王的暧昧關系,就把「女人」給搬了出來,雖然他說的是實話,可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
他以前是喜歡女人,現在也一樣接受不了男人,但是晏子殊除外。
其實這件事,卡埃爾迪夫也曾經感到困擾,為什麽只要是晏子殊就可以?在魔界,有比晏子殊更漂亮、更性感的雄性魔物,可是,即便他們投懷送抱,也不會勾起他的情欲,甚至還會覺得惡心。
只有晏子殊不一樣,僅僅是望着他的臉孔、身影,心裏便湧起強烈地想要擁抱他的欲望,這種欲望從來不曾消減,哪怕只是一個蜻蜓點水的吻,一個輕柔的撫摸,都會讓他心悸不已。
愛上男人的疑惑,只在他的頭腦裏轉動了幾秒鐘,就被他遺忘了。他喜歡晏子殊,和性別沒有關系。
他就是全副身心地愛上了這個脾氣有些壞的人類王子,想要和他在一起,一切就這麽簡單,仔細去思索愛的理由,反而奇怪。
未來,也許如同神的預言一樣,他會因為愛情而死,但是——那是「未來」的事情,對魔物來說,那是許久許久以後,一眼都望不到盡頭的歲月,充滿了很多不确定的因素,他不一定會死。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的因為愛上晏子殊而被毀滅,那也是他心甘情願的,不會後悔。
「怎麽?說不出話來了嗎?」晏子殊冷眼瞪着他,都沒有注意到自己握成拳頭的雙手,因為過于心痛而在發抖,魔物——真是太花心了!
「很抱歉我是男人,不能讓你喜歡!」
「子殊。」卡埃爾迪夫的眉頭緊緊蹙攏,爾後輕嘆一口氣,說道,「我承認,對你說那樣的話,是我太欠缺考慮了。」
何止是欠缺考慮,簡直是欠扁!!晏子殊氣得眼角都吊起來了,不過,因為魔物的一句話就心如刀割,他也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既然早就知道魔物是不可信任的,他又何必這樣難過呢。
晏子殊垂下眼簾,看着劈啪燃燒的篝火,黯然說道,「随便你吧,你喜歡女人也好,男人也罷,都是你的事,和我沒關系。」
「子殊!」卡埃爾迪夫喊道,他的心在滴血,不想聽到晏子殊說這樣的話,但是魔族和人類之間的隔閡和矛盾,豈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消除的。
「我知道你讨厭魔物,不願意相信我,可是就算你再讨厭,讓我改變外貌,我也不可能從魔物變成一個人類。」
容貌的改變只是暫時的,就算他用咒語消去魔族最顯着的特征:魔瞳、尖利的指甲和精靈般的尖耳,他都始終是魔物,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事實。而只要他是魔物,晏子殊就不會信任他,這一點讓卡埃爾迪夫非常無奈。
原來,即便他是魔王,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想以前的他是多麽狂妄啊,竟然覺得自己就是宇宙之神,只要是自己想得到的,就一定能夠得到。
「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全心全意去愛你,用我的一切去保護你,」卡埃爾迪夫注視着晏子殊,深情地說:「無論将來發生什麽,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絕不會背叛你。」
晏子殊眨了下眼睛,楞住了。為什麽卡埃爾迪夫可以說得這樣堅定?他是魔王吧?他抛棄了整個魔族,和人類在一起,真的不會後悔嗎?
連晏子殊自己都不能确定,會不會在某個必須要抉擇的時刻,丢下魔王,回到親人身邊呢。——像現在這樣的争吵,以後也還會發生吧?
但是,對于未來,卡埃爾迪夫竟然沒有一絲疑惑,他就這樣愛自己嗎?
「就、就算你這樣說……」晏子殊嗫嚅着,不知怎麽地,殺氣突然褪盡,心裏竟還挺高興的。
「你不信的話,我可以發誓。」卡埃爾迪夫說,毫不猶豫地用指甲劃開掌心,打算立下血誓。
「不用了!反正……無論怎麽樣,我都說不過你。」晏子殊扭開頭,看着灰霧色的牛皮帳幕,以輕如蚊吟的聲音說,「我相信你就是了。」
「那我們現在算是和好了吧?」卡埃爾迪夫微微一笑,那笑容簡直是傾國傾城,讓這簡陋的帳篷都閃閃發亮起來,晏子殊用眼角餘光偷偷瞥了他一眼,嘟囔道,「什麽和好?我們本來就沒吵架!」
「是,我們沒有吵架。」早已習慣了晏子殊的任性,卡埃爾迪夫只是微笑,然後用那充滿寵愛的目光,看着晏子殊。
晏子殊的臉有點熱,說實話,當他氣消了之後,冷靜下來想想,他确實有些小題大做了。
首先卡埃爾迪夫說那句話,顯然是無意的。其次,無論卡埃爾迪夫過去有多少情人,那都是十萬年前的事了,歷史又不可以改變,他為此去責怪卡埃爾迪夫,确實不應該。
可是,內心深處不爽的感覺依然存在,這說明他真的很在乎卡埃爾迪夫吧……
想到這裏,晏子殊深深地嘆了口氣,突然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盯着卡埃爾迪夫,說道:「把衣服脫了。」
「哎?」沒想到晏子殊會這麽主動,卡埃爾迪夫驚訝極了。
「別想太多,我是要練劍。」晏子殊轉過身說,拿起床上的青龍劍,「老規矩,你可以閃避,也可以反擊,但是不許使用魔法。」
在對戰弗洛賽維爾之後,晏子殊深刻認識到自己能力的不足,他的力量還不夠強、劍法也不夠快,他需要更多更嚴格的訓練!否則,即便擁有卡埃爾迪夫送給他的魔劍——封王之刃,他也活不久。
他不能過于依賴卡埃爾迪夫的力量,抱着僥幸的心理去面對未來的敵人,他必須強化自身,所以,晏子殊就想到了練劍。
而卡埃爾迪夫的身手很好,又不會被青龍劍刺傷,還有比他更好的陪練對象嗎?
因此,在帕夏爾山谷裏等待日蝕的那些天,晏子殊把卡埃爾迪夫當作「稻草人」,每天都在苦練劍術和格鬥。
「在這裏嗎?」卡埃爾迪夫環視了一下低矮而又昏暗的帳篷,地毯下面就是沙石,會讓人站立不穩。
「就是這裏才合适。」晏子殊轉回身說。不是每一次打鬥都會在開闊平坦的地方,所以無需拘泥訓練場所。
「好吧……」卡埃爾迪夫無聲地嘆息,把黑色鑲金邊的長袍脫了下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長袍裏面什麽都不穿,而是入境随俗的,穿上了人類的衣服。
淺金色的衣襟處綴着珍珠,錦緞質地的束腰長外衣,完美地勾勒出了卡埃爾迪夫的身形,他的肩膀寬闊,胸膛硬挺,修長的雙腿漂亮得像舞蹈家一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卡埃爾迪夫都美得像幅畫。
其實,晏子殊已經不介意卡埃爾迪夫冰紫色的魔瞳和尖耳了,他覺得卡埃爾迪夫即便是魔族的模樣,也非常迷人,命令卡埃爾迪夫用咒語變裝,只是擔心他魔物的外貌,會引來賞金獵人。
「嗯、咳咳。」發覺自己不小心就盯着卡埃爾迪夫看入了迷,晏子殊的臉頰有些紅,輕咳了幾聲,拔出青龍劍。
受魔王魔力加持的青龍劍,在還未展現出「魔劍」的形态時,只是一把普通的劍,但若說它普通,只是相對于魔劍而言。
「青龍」是東方龍之國蚩尤的靈獸,以青龍命名的劍,是天下名劍,由蚩尤最着名的鑄劍師,跋山涉水取來高原之巅的精鐵,經過九百日的冶煉打造而成。
「青龍」的雕飾精致優雅,劍柄鑲嵌着銀絲和金黃色龍眼石,可倒映出人影的劍刃銳利無比,泛着青銅光澤的獨特劍鞘,則是幻獸狻猊的牙。
無論從材質,還是從鑄劍技藝上,青龍劍都是無可挑剔的名劍,讓晏子殊引以為傲。
細狹的劍尖在半空劃出弧線,刷地指向卡埃爾迪夫,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可以看到篝火上方的熱浪被劈開,劍氣震得帳篷幕布都顫動了一下。
「小心,別把帳篷弄壞了。」外面可是刮着沙塵暴,卡埃爾迪夫可不想抱着晏子殊,在漫天風沙裏睡覺。
「我知道,看招!」晏子殊身形一閃,就越過篝火,犀利地攻了過去,他知道這裏空間狹窄,卡埃爾迪夫無處可躲。
‘啧。’看着那閃着寒光的劍尖直沖自己而來,卡埃爾迪夫的眉心又皺了一下,不得不說,晏子殊刺劍、劈劍的動作是越來越迅捷了。以前,晏子殊刺出的劍,連他的衣服都碰不到,但現在,卡埃爾迪夫要留意閃避,否則衣服上就會多一個洞了。
「左邊、右面、腳、肩膀、頭!」
晏子殊一邊揮舞着青龍劍,氣勢淩厲地攻擊,一邊喊出自己攻擊的方向,讓卡埃爾迪夫注意防守,在他的手中,青龍劍行如蛟龍出水,變幻多姿,攻勢難擋。
有時候,在卡埃爾迪夫的眼裏,那銀白的劍光出現在他的左側,但眨眼的功夫,晏子殊的劍卻是從右上刺來,這是新的招式嗎?因為晏子殊的動作太快,所以在他的眼中,都出現了劍的殘影?
‘不錯呀。’
卡埃爾迪夫感到佩服,剛開始時,他對東方的劍法了解得不多,只覺得這種流暢無滞,剛柔并濟的劍術很新鮮,但日子久了,他才發現它的致命之處,比起硬碰硬,靠力量決定一切的西式劍法,晏子殊這種靈活多變的劍術,更勝一籌!
晏氏皇家劍術作為赫拉迪勒大陸上六大傳奇武術之一,果然名不虛傳!
「下盤!」突然,晏子殊大喝一聲,提劍就掃向卡埃爾迪夫的雙腳,卡埃爾迪夫敏捷地往後一閃,如果他能使用魔法,晏子殊的劍術再厲害,也不可能刺到他,當然,魔王與人類的實力,本身就不可同日而語。
劍尖擦着皮靴而過,卡埃爾迪夫的腳還未站穩,就聽到晏子殊厲聲說:「右邊!」
卡埃爾迪夫下意識擡手抵擋,此刻,雙手就是他的武器,他可以徒手抓住青龍劍而不受傷,他銳利的指甲在刮蹭過青龍劍的時候,會迸射出火星。
原以為可以輕松地擋下這一擊,哪知晏子殊嘴裏說是右邊,劍卻是從左面直沖着眼睛呼嘯而來,卡埃爾迪夫想要躲開,可是後背卻貼上了帳篷的幕牆,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我贏了。」
冰冷的劍刃貼住卡埃爾迪夫的臉,晏子殊左手握着劍把,微笑着說,心情似乎大好。
「還不如說,你又耍賴。」卡埃爾迪夫無奈地說,盡管那把劍正貼着他的下颚徐徐下滑,離他的頸動脈只有半寸,他仍然面不改色。
「兵不厭詐是常理,誰叫你這麽粗心大意?」晏子殊黑琉璃色的眼眸也定定地望着他,那目光仿佛在探尋着什麽,忽然的,他把劍收回,說道:「不服氣的話,再來比一場。」
「還來?」
當晏子殊的陪練,卡埃爾迪夫是沒有怨言的,只是越過晏子殊的肩膀,可以看到木桌被劈成兩半,餐具器皿掉落一地,帳篷頂部也被晏子殊的劍戳了好幾個洞,沙石正從那些窟窿裏漏下來,而風在頭頂呼嘯。
「再打下去,這個帳篷就要毀了。」卡埃爾迪夫輕輕拍去肩膀上的沙塵,又望向雙層床,如今雙層床已經變成單人床了,晏子殊一劍劈斷了四根床柱,讓上層的床鋪坍塌了下來。
「呃……」看清這一片狼藉,晏子殊的臉有點紅了,尴尬地把劍收好,說道:「我、我來收拾吧,你別動。」
卡埃爾迪夫沒有異議,抱起胳膊站在原地,看着晏子殊忙碌。
晏子殊彎下腰,首先去收拾那掉落一地的餐具器皿,黏土杯盤基本上都碎了,只能丢進簸箕裏,鐵制的水壺貌似還能用,但晏子殊才把它撿起來,壺身就啪地斷成兩截,估計是被他的劍氣斬到了。
與此相同的,鐵鍋也未能幸免,呈四分五裂的狀态,看來他們今天是做不成晚餐了。
晏子殊擦擦額頭上的汗珠,收拾晚餐具之後,又去修補帳篷。
但是他什麽活都會,就是不會針線活,拿着帳篷商店附贈的迷你修補包,對着那些窟窿縫縫補補了半天,帳篷裏卻依然在漏沙子,弄得他灰頭土臉,狼狽極了。
「怎麽回事?」
不斷拍着掉進頭發和衣服裏的沙子,晏子殊站在木箱上,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是他縫補的方式不對嗎?怎麽這個窟窿,好像越來越大?
「嗚哇!好痛!」
正瞪大眼睛看着帳篷頂上的破洞,沙礫突然被風刮進眼睛,那尖銳的疼痛令晏子殊立即閉上眼睛,眼淚也不由自主湧出,可是,疼痛的感覺卻依然鮮明,像是有尖刀在剜刺,晏子殊用左手捂住眼睛,難受極了!
「你是笨蛋嗎?」
卡埃爾迪夫伸出雙手,從後方摟住晏子殊的腰,把他從木箱上抱下來,「不會做就直說。」
「好痛……!蘭斯,我的眼睛……」晏子殊捂着劇痛難忍的眼睛,緊張極了,「要瞎掉了!」
「不會瞎掉的。」卡埃爾迪夫溫柔地捧起晏子殊的臉頰,嘴裏輕念着治療咒語,當他的嘴唇貼上晏子殊的眼睑時,晏子殊眼睛裏那刺痛的感覺,頓時消失了。
「好點了嗎?」卡埃爾迪夫輕柔地問,手指還輕撫晏子殊的頭發。
「呃……嗯,沒事了。」覺得自己剛才大呼小叫的樣子實在丢臉,晏子殊都不敢看卡埃爾迪夫的臉,只是輕輕點頭。
「不要再管這個破帳篷了,我們換個地方住吧。」卡埃爾迪夫摟着晏子殊的腰,環顧這一片狼藉的帳篷,嘆了口氣道:「只是以後,不準你再在卧房裏練劍。」
晏子殊的臉頰很紅,但也無可反駁,扭開頭,小聲地說:「知道了。」
卡埃爾迪夫放開晏子殊,從衣袍袖子裏拿出一顆彈丸大小的青綠色結晶體。
「這是什麽?」晏子殊好奇地問。
「魔界的帳篷。」卡埃爾迪夫說,結晶懸浮在他的掌心,似乎在急速膨脹起來。
「哎?魔界的帳篷,在這裏也能用嗎?」晏子殊很吃驚。
「魔力夠強,能抵禦赫拉迪勒大陸的結界壓力,就能用。對了,你們人類的魔法師,把它叫做魔豆。」
「魔豆?!難道是那個——」
晏子殊話音未落,一團耀眼的白光就将他豁然湮沒!頭很暈,感覺身體被一股氣流沖上高空,而且頭和腳還颠倒着,他一片紛亂的眼前出現了急速生長的龐大樹杆和巨大樹葉。
晏子殊想要抓住樹幹,以穩住浮上浮下的身體,可是他怎麽都抅不到,就在腳底下的帳篷,變得像沙粒一樣渺小時,包圍身體的氣流突然消失,他冷不防地往下墜去!
「哇啊啊——!」
晏子殊大叫着,吓得臉都變白了,卡埃爾迪夫一下就抱住了他,然後,很輕松地「飛」到大樹的頂部,在一處類似陽臺的地方降落。
在卡埃爾迪夫的懷裏,晏子殊的心髒還在劇烈跳動着,他很想揍卡埃爾迪夫一頓,但是,面前那前所未見的夢幻景致,讓他愣住了,睜大了眼睛。
四周的空中,半透明鵝卵石形狀的藤草燈懸浮着,投射出潔白的光芒,底下是一座相當奢華的庭院,清泉在階梯形的噴水池裏流淌,百花齊放,芬芳宜人。
所有的家具都是樹枝與藤蔓、樹葉彼此纏繞構築成的,形态優雅華麗,而庭院中央的床,更是大得不可思議,像風一樣輕柔的蠶紗帳自樹枝垂挂下來,若有似無地掩映着大床。
晏子殊沒想到魔界的帳篷,竟然是像童話中一樣美麗,看着那漂浮在空中的藤蔓秋千,紛飛的雪白花瓣,還有會發出動聽音樂的魔豆果實,真是令他目不暇接,驚訝不已。
「魔王陛下,臣下真是好久沒有見到您了。您今日還帶客人來啦。」
突然的,一個粗嘎的聲音在晏子殊面前響起,聽起來很像是烏鴉的叫聲。
晏子殊聞聲低頭,就看到青綠色的臺階上站着一個西裝革履的小矮人,但說他是矮人族,他卻長着一張鸾族鳥人的臉,金黃色的尖喙,紅色的羽毛覆蓋全身,草綠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動,尖喙上還架着一副銅框小圓眼鏡。
他身材矮胖,肚子渾圓,雙手交握在西服衣襟前,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向卡埃爾迪夫和晏子殊深深地鞠躬。
「是你啊,奇茲。」卡埃爾迪夫卻只是冷淡地瞥了它一眼,「原來還活着。」
「托您的福,在下的壽命可是有一千萬年,還能活八百九十萬年零四天呢。」小矮人再次一本正經地鞠躬,站在原地,好似在等待卡埃爾迪夫下命令。
「他是誰?」晏子殊低下頭問,非常好奇。
「這裏的管家,負責打理帳篷裏的一切。」卡埃爾迪夫拉着晏子殊的手往前走,突然又停下腳步,對小矮人說道,「去準備食物,還有洗澡水,還有,換個人類的模樣吧。」
「遵命,陛下。」
「噗」的灰色煙霧升騰起,不到五秒鐘,當那煙霧消散後,草地上站着一個面龐秀麗,肌膚白皙的紅發美少年,大約十四、五歲的年紀,垂手站立着,但是他身上一絲不挂。
「衣服。」卡埃爾迪夫的眉頭不由擰起,而晏子殊看得目瞪口呆。
「哦!是!我很抱歉,陛下。」
少年又念了一句咒語,赤裸的身上眨眼就多了一套黑色燕尾服,雙手還規規矩矩地戴着白手套。
「那麽,臣下就為您去準備晚餐和洗澡水。」少年說着晏子殊也能聽懂的人類語言,深深地鞠躬後,離開了。
「真是的……。」卡埃爾迪夫暗暗嘆氣,在幻獸的形态下會一絲不茍地穿着衣服,一旦變成人類卻習慣裸體,有時候,還真難理解幻獸族的想法啊。
「蘭斯。」晏子殊拉住卡埃爾迪夫的衣袖,問道:「你說的魔豆,是吟游詩人說的《傑克與魔豆》嗎?」
「是。」卡埃爾迪夫點頭,「怎麽了?」
「那傑克在哪裏呢?」晏子殊的雙眼立即放光,《傑克與魔豆》可是他的兄長,在他小時候經常念給他聽的枕邊故事。
聰明、機智又勇敢的少年英雄傑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殺死了來自魔豆的巨型魔物,和父母、兄長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讓他崇拜得不得了。
「被吃掉了。」
「吃掉了?!」晏子殊大驚失色。
「當然了,你覺得一個人類有多大可能性,打敗魔物?你聽到的故事,只是吟游詩人在幾百年後編造的,人類都喜歡聽結局圓滿的故事吧?而魔物,最讨厭自己的領地被外人侵犯了,所以,那個倒楣鬼一爬到樹頂,就被吃掉了,連指甲都沒剩下呢。」
「那、那是被誰吃掉的?!」晏子殊在心裏驚恐地想,可千萬不要是卡埃爾迪夫啊!即便卡埃爾迪夫是魔物,晏子殊也難以忍受他竟然吃人?!
「還有誰?奇茲啊,」卡埃爾迪夫托腮說道,「不過我不清楚是哪一只,牠們都長得一模一樣。」
「奇茲有很多只嗎?」
「每個帳篷都有四到五只吧,牠們既是管家又是守衛,子殊,你別看牠個子小,那不是牠的原型,唔……用你們蚩尤的語言來說,奇茲——又叫獅鹫。」
「哎?!」
那種體型像山一樣龐大,威力無比的魔獸,在魔界只能被當作看門的嗎?
晏子殊記得卡埃爾迪夫說過,在魔界,力量決定一切,誰最強誰就是王者!牠們沒有善惡是非的觀念。
既然連獅鹫,那樣傳奇的魔獸都只能做魔物仆人,那麽人類與魔族之間的差別,真的是判若鴻溝。
與卡埃爾迪夫交往後,晏子殊越來越明白到一個事實,那就是,他無法理解卡埃爾迪夫過去生活在怎樣的世界裏,也不可能去适應那種生活。
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一切可信任、依賴的朋友,從生下來就為生存而孤獨地戰鬥,随時都有可能死亡,這樣的生活,不是很悲哀嗎?
卡埃爾迪夫就從來都不感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