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給我也笑一個 無
明令儀回到偏院,随意敷衍了幾句夏薇與秦嬷嬷,那人她一時摸不清來歷,亦不願意多說節外生枝,徒增她們的擔憂。
現今既然将李莊頭全家趕了出去,最重要之事是找找以前的陪房,選出幾個能用的人手以備不時之需。
李姨娘一家子依靠着她而活,不可能放棄莊子豐厚的收益,再說府裏的主子還得靠這個莊子的出産養着呢,沒了李莊頭,她定會派其他忠心的下人來明莊。
明令儀吩咐道:“嬷嬷,你是明家的老人,認得的人也多,你前去打探一下還有哪些人在,願意進院子來伺候的,選幾個忠厚的進來,不願意來的,你也不要強求。”
秦嬷嬷忙領命出去了,夏薇此時精神有些恍惚,估摸着還在為先前殺人之事害怕。明令儀認真斟酌後說道:“夏薇,明日我們去福山寺時,我陪你去菩薩面前上一炷香。”
夏薇回過神看着她,遲疑片刻後問道:“夫人,你不怕嗎?”
“怕啊。我怕極了。”明令儀倒了杯熱茶,也順便給她倒了一杯,神情淡淡:“死其實不可怕,活着才可怕,尤其是生不如死。”
夏薇愣住了,茶水的暖意傳到掌心,令她鼻子有些發澀。如果不是她先動手,就算她們幾人能活下來,定也會很慘。
如今她們還好好的活着,坐在熱炕上吃茶,不過短短兩日,嚣張跋扈的李莊頭一家就倒了臺。
她漸漸振奮起來,高興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以後明莊就是夫人的,我們再也不會挨餓受凍了。”
明令儀微微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幻想:“這豈不是會要了李姨娘的命。”
夏薇笑容僵在了臉上,頗有些不甘地道:“這些都是夫人的嫁妝,要是再有別人來,就來一個殺一個。”
“殺人只能成魔......,死了,都死了......”那人痛苦的低吼又回蕩在明令儀腦海裏,她微閉了閉眼,抛去那些酸澀的情緒,平靜地道:“現在只求能吃飽穿暖,過上清淨日子已足矣。”
她将茶杯放在案桌上,擡眼看向夏薇,“這些且由她先拿去。夏薇,我教你一句話,吃了我的,拿了我的,都要給我還回來。”
夏薇呆呆握着茶杯看着眼前的明令儀,她神情平靜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卻令人心驚膽顫。
這些時日她在人前仍舊唯唯諾諾,一雙看不見的手在後面翻雲覆雨,那些欺負她的,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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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燒了整整一夜,只餘下斷垣殘恒。
徐延年看着眼前的殘跡,嘆息一聲吩咐道:“将這裏先清理幹淨,待問過夫人,開春後再做打算吧。”
小厮平安撓了撓頭,為難地道:“不問李姨娘嗎?”
徐延年斜了他一眼,冷哼道:“莊子門口碩大的明莊兩個字你都不認識嗎?真是......”
剩下的話他再也說不出口,李姨娘不過一個妾,在府裏充當主母也就算了,可她不該逼人太甚,不給人活路。
平安見溫潤謙和的徐壽年最近頻頻發怒,忙點頭應是,遠遠見到明令儀與秦嬷嬷夏薇一起前來,他駐足看了片刻,也忍不住搖頭嘆息。
夫人雖然有朝廷诰封,可實在是太過怯弱,佝偻着腰脊背永遠挺不直,一身灰撲撲的薄舊衫,還沒有府裏的下人穿得光鮮,哪裏有半點國公夫人的模樣?
徐延年聽到腳步聲,轉頭瞧去見是明令儀,忙叉手施禮,問道:“夫人這是要出門?”
明令儀還了半禮道:“去福山寺禮佛。不知先生前來所為何事?”
徐延年看着瘦弱蒼白的明令儀,那雙曾經昙花一現璀璨的雙眼,如今古井無波,正淡然看着自己,原本那些話卻好似再也說不出口。
他斟酌又斟酌之後方黯然道:“李姨娘新指了莊頭來,對不住,我未能勸動她打消主意。”
“無妨。多謝先生。”明令儀心中早有預料,此刻聽到後也不覺得失望。
秦嬷嬷早上回禀,有兩家仍留在莊子裏的陪房願意來偏院伺候,雖然他們人老實巴交,可總算還記着先前在明家的情分,這些就已足夠,再多她也護不住。
“高莊頭是李姨娘的遠房表哥,人還算忠厚老實。”徐延年見明令儀不在意,心中沒有釋然,反而更為歉意,“這莊子的出息,只怕是......”
“無妨。也不差這一點。”明令儀聽到新來的高莊頭本性不錯,已經是意外的收獲,她颔首道:“多謝先生周旋。”
徐延年頓了片刻道:“都是夫人自救。”
明令儀心神一凜,垂眸掩去眼裏的驚詫,徐延年比想象中還要聰明與敏銳,不管如何他都算曾退之的半個幕僚,她須得更加小心謹慎。
她驀地展顏一笑:“伺候菩薩已久,就算是榆木疙瘩也該開了竅。”
徐延年只覺得眼前光芒閃動,猶如焦土堆中有花徐徐綻放。他定定看着她的臉,又深覺得不妥,狼狽後退了一步,定下神垂頭說起了正事。
“不知夫人對這片地打算如何處理?在下建議待來年春後再重新起新宅子。”
明令儀将徐延年的一切動作都看在眼裏,心頭微松,神色重新沉靜下來,又恢複了先前與世無争的樣子。
她沒打算重新起宅子,等到這個莊子完全屬于她之後,到時想怎麽修就怎麽修,于是說道:“不必理會,這樣就挺好。”
徐延年想到她如若在此居住,修宅子人多嘈雜總不方便,忙道:“是在下考慮不周。”
明令儀也不多做解釋,颔首道別離去。徐延年看着她的背影半晌,終是低聲吩咐道:“平安,買些冬日被褥衣衫吃食送到莊子上,尤其是多送些炭來。”
夏薇聽到果真如明令儀先前所料,明莊的收成她們肯定拿不到手,心裏對她的佩服又增添了一層。
小心攙扶着她的胳膊沿着小徑往山上爬,咕哝着罵道:“李姨娘真是不要臉,就沒見過哪家的妾這般嚣張。”
秦嬷嬷也跟着一起罵,明令儀将徐延年之事再想了一遍,詭異的笑劃過嘴角,喘了口氣道:“無妨。李姨娘有國公爺寵着,仗勢嚣張也是應有之事。
再說除了李姨娘,還有趙姨娘許姨娘,每個都是國公爺心尖寵,反正我們誰都惹不起。”
曾退之後宅姨娘通房們,環肥燕瘦應有盡有,無一不美。夏薇擡眼看了一眼明令儀,嘀咕道:“這是夫人你不願意争,我就覺着還是夫人長得最好看。”
明令儀只淡笑不語。
幾人才到福山寺,小沙彌前來傳話,說方外大師有請。
夏薇與秦嬷嬷如同上次一樣被攔在了院子外,明令儀跟着小沙彌前去禪房,才走到門外,一枚松果掉在她的頭上,吓得她擡頭望去,廊檐頂上什麽都沒有。
她低下頭四下張望,又一枚松果飛來砸了她的額頭,痛得她眉心緊皺,不打算理會這種孩童般的行徑,徑直朝禪房裏走。
誰知她剛擡腳賣步,身後突然沖來一人,帶得她往前趔趄差點摔倒。
“哼。”那人仍舊裹得嚴嚴實實,朝她挑了挑下巴語氣十分不悅。
明令儀心中詫異,難道是因為他上次在自己面前發瘋失态,這是惱羞成怒了?
她不敢得罪他,這裏又是他的地盤,只得忍氣吞聲不做聲。穩住身往屋內一看,除了熟悉的幾案蒲團,方外大師不在裏面。
她考慮了一會後,還是不打算留下,他太過詭異又太有威壓感,實在是太危險,曲膝施禮後轉身欲離開,身後響起低沉的聲音:“敢跑燒光你的莊子。”
明令儀忍了又忍,轉身看着他道:“我若有冒犯公子之處,還請公子原諒。”
那人明顯一呆,悶悶地道:“你沒有冒犯我之處,過來坐吧,我不會再用松果扔你了。”
明令儀惹不起躲不起,只得乖乖前去坐下。他擡手倒了杯茶遞給她,興許是裹着頭臉吃茶不便,只将茶杯捧在手中取暖,嫌棄地道:“你怎麽這麽笨,都不會躲的嗎?”
“只要公子能出氣就好。”明令儀雙手接過茶,态度恭敬又端正。
那人直直盯着她,像是要分辨她話中的真假,半晌後道:“你在說謊,真是虛僞。”
明令儀無奈扶額,只得閉上嘴扮啞巴。
“你不是一心向佛嗎?寺裏早就開始念經了,你卻這麽晚才來?是因為徐延年來了莊子?唔,他長得勉強還能看幾眼,他是你的情郎麽?”
明令儀聽着他一疊聲的問話,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防備心更甚。
待聽到他最後一句,她差點沒有被嗆死,低頭咳了好一陣才緩過來,望着他認真地道:“公子休得胡說,若是傳出去只怕我命都沒了。”
那人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手擡起來往她這邊伸了一半,她唬得身子往後仰,他的手停頓在半空中不動了,片刻後又若無其事收了回去,漫不經心地道:“你盡管放心,除了你我,沒人會知曉禪房裏面之事。”
明令儀被他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聽完他的話更覺得怪異,在蒲團上動了動,有些坐立難安起來。
那人眉頭又擰起來,懷疑地道:“不對啊,他不是你的情郎,你對他笑什麽?”
明令儀瞪大了雙眼,只覺得毛骨悚然,他連她笑都知道了?
他突然湊近她,高大的身軀将她團團罩住,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眼神深幽,凝視着她的雙眼,低語呢喃:“我還沒有見你笑過呢,你笑個給我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