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顆網球

昏昏沉沉,不分晝夜的生活。有意識之後聽到的最多的是來自母親的搖籃曲。那種好像洗浴泡泡一樣溫柔而幹淨的聲音圍繞着我。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突然有一天,新生長出的大腦開始工作,我意識迷蒙,卻也逐漸在這樣全身心的溫暖舒适中找回了記憶——我已經失去了上一世的生命,開啓了新的一次人生。

大概是第15周,伴随着父親隔着肚皮的日常問候,“寶寶早上好”,我開始能感知到和煦的日光。

也是父親不同的聲音,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隔着肚皮和羊水,總之聽起來是與那位不同的聲音。

第19周,父母再次去做了孕檢,我也陪着他們聽孕檢的結果。醫生說這個時期開始嬰兒會有比較活躍的胎動。于是他們倆像其他的傻瓜父母一樣期待我的回應。

雖然有點不知所措,但是聽到他們叫我的時候,還是嘗試着擡手輕輕抵在媽媽的肚皮上。手有時候會纏繞到臍帶——我猜那是臍帶沒錯。我都心驚膽戰怕一不小心成為第一個扯斷臍帶自殺的嬰兒。

直到我真正入住了醫院的新生兒箱,才有種降臨世界的真實感。

當我能睜開眼睛後,第一眼對上的是一雙滿溢溫柔的翡翠綠色眸子,這樣漂亮的眸子讓我想起《Harry·Potter》中用“愛”這樣美好字眼構築出的人物——Lily·Potter。

和那個魔法世界不同的是,這确實是一個普通的世界。我在父母的呵護下過了一個很普通的嬰兒時期。

即使更多時間都是昏昏沉沉的,我還是努力發揮着有限的精力慢慢探索和了解着自己這個新生家庭。

母親月見山久美似乎是一位人氣小說家,在我出生沒多久,她就重新撿起了筆頭。也可能是因為我與衆不同的乖巧,她足以靜心寫作。時常有編輯之類的人來家中拜訪,我聽到最多的關于我的贊美是“漂亮”和“乖巧”。

這種時候她總是與有榮焉地贊同別人的誇獎,順帶說明雖然我很乖但她還是要多關注我,這就是她拖稿的理由了。

因為身體還很脆弱,我幾乎長時間都在睡眠中。醒過來的時候我也不願意以哭鬧來打擾父母的工作,除非是肚子裏傳來的饑餓感和那沉重黏膩的尿不濕的催促。

對于一個成熟的靈魂來說,換尿不濕确實是比較羞恥的體驗。但是時間一長,就麻木到習慣了,

完全不需要腦子,躺着就把所有坎邁過吧。

這樣不用思考生活、享受時光怠倦的日子一度讓我忘卻了上輩子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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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母親往往呆在我的嬰兒搖籃邊上,帶着精致的金絲邊眼鏡,寫下一個又一個跳躍的文字。

她經常會寫一段就轉過頭來看看我,午後的空氣漂浮着細小的塵屑,她那雙翡翠綠的眸子被陽光勾勒出施蒂利亞湖般動人的光輝。

母女倆靜靜地對視一會兒,我又會陷入昏睡中,時光像是被靜止在所有美好的時刻。

父親月見山峰很忙碌,不知道幹着什麽得罪人的行當,每天回來的時候總是笑着喘氣,跟母親分享今日的逃亡歷程。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國際體育報的記者,因為太會寫也太敢寫,在國際上小富盛名,坐擁一堆黑粉。這些瘋狂體育粉因為他對某個人或者某件事的真實報道惱羞成怒,在網絡上叫嚣着要給他一個教訓。

這也就有了父親每日好似逃生游戲般的生活。我也有過那種被人追逐的恐懼感,時常為他某一日的驚險捏一把汗。但是即使這一次吃了苦頭,他梗着脖子也要在下一次繼續自己的抨擊。

這樣“正直”得罪人的父親卻把家庭保護的很好,可能這也是外公外婆同意把自家優秀的女兒嫁給這個工作狂的原因。

比起土生土長的日國父親,擁有着童話故事中海之女兒般美貌的母親,如我想象是個混血兒。她血脈的另一半來自浪漫的意大利。

那雙讓我耽溺的眸子一脈相承于外公,那個把日子過得跟詩一樣浪漫的意大利男人。

父母的相識,也得益于外公外婆。當時還只是不知名小記者的父親為了采訪退役體操選手的外婆,追了她很長時間,外公瞪眼的同時不自覺開始欣賞這個執着的年輕人。

好不容易得到采訪機會的父親,踏進了那個意大利風情別墅的第一時間,卻被澆花的母親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後來他們的愛情故事,被母親用歡欣的文字寫進了她的故事裏。

不得不說,我誕生在了一個愛情譜寫出的家庭裏。

随着年歲的增長,我逐漸記不清上輩子的父母模樣,不知道他們當年有沒有過真摯火熱的愛情,不知道他們當年也是否這樣期待過我的誕生和成長。

有時候我也會害怕,如今恩愛甜蜜的父母會不會有一天突然開始争吵,然後母親的眸子開始日複一日的流淚。最後我又變回了上個世界的自己。

家人明顯比我自己更在意我的心情。可能是兩輩子的經歷,讓我實在沒辦法像其他孩子一樣吵鬧,在醫生明确回複了不是自閉症之後,他們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更頻繁地和我講話。

日國人對于孩童的容忍度是翻倍的,爺爺奶奶來看望我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兩位書香世家出生的大學教授,也曾毫無形象地趴在我旁邊,努力地做鬼臉逗我笑。

我在黑線的同時,隐隐知道了父親那過于活潑的性格是怎麽養成的了。

為了不辜負他們的期望,在某種程度上也為了保住這樣溫馨的家庭氛圍,我盡可能積極地回應他們。

像外公和爺爺這樣的老小孩,甚至會為了“學圍棋好”還是“學西洋棋好”吵起來。奶奶悠然地提出“學茶道和插花好”的時候,外婆也會湊熱鬧似的放她當年的比賽視頻,輔助自己“學體操好”的理論。

父親和母親為此一個頭兩個大,他倆一個是書香家庭叛逆出來的外場記者,一個是四肢僵硬、手腳不勤的死宅作家,實在是給不了什麽有效意見。

于是他們效仿花國,在我一歲的時候像模像樣地整了一個抓周禮。

走南跑北的父親搜集來了各行各業的小物件,差點鋪滿了地板。我在六個人十二只眼的注視中艱難行動。

我不想傷了老人家的心,反正有時間有精力,不如都滿足了,回想着他們吵吵鬧鬧的那些日子,我硬着頭皮開始尋找。也是上天給的勇氣,才能讓上輩子連五子棋都沒嘗試過幾局的我敢抓起圍棋和西洋棋的棋盤。

外婆放的體操絲帶和體操服占據了半壁江山,想忽視都不行;奶奶把茶具和花瓶默默推向了我……平常能為我遮風擋雨的父母此刻愛莫能助地站在角落,一臉要破産了的表情。

我好不容易摸索完了全部的物件,超額的運動量已經讓額頭的毛發浸濕,母親過來試圖抱起收工的我,行動時踢到了原本安穩待在角落的物件。

那個黃綠色的小球就在衆人的矚目中,慢慢滾向了我。

該怎麽形容我此刻的心情,看到這個眼熟的小球,眼淚似乎比大腦還快一步。

畢竟這是我追逐了幾乎一輩子的網球啊!是我那個短暫而糟糕的人生中,唯一的跳躍的亮色。

“鈴喜歡這個嗎?這是網球哦。”

最近展現了對網球的無限狂熱的父親試圖擠過物件堆過來,把另一個物件也順勢踹了過來。

那個小巧的相機模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度,穩穩砸在我的小腿上,很快那塊肌膚就泛起了紅色。

疼痛喚醒了我的某些記憶。大家擔心地圍過來,我搖了搖頭,低頭默不作聲地看着這兩樣東西。

我曾熱愛過的,我曾恐懼過的,這一刻都被再次帶回我的生命裏。

要面對嗎?

要繼續吧。

第一次接觸網球的時候,網球老師告訴過我,網球并不是什麽容易的運動,沉重的網球拍,來回的奔跑,對女生來說都很吃力。

當年的我嘴裏說着:“我永遠不會放棄的。”

記憶裏,老師好像看了看網球場外陪我來的父母,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回複:“希望你無論何時,都有重頭再來的勇氣。”

這句話一度成為了我的座右銘——雖然年幼的時候不懂,後來懂了卻也沒有勇氣重頭再來。

第二次聽到這句話是,剛結束了新戲的拍攝,發布會被各路記者問了刁鑽的問題,只有導演拍着我的肩,站出來回複:“希望大家無論何時都能有她一樣重頭再來的勇氣。”

那一瞬間幾乎想塌下腰去,想背過身逃避。

因為真正的我并沒有勇氣,我一直活在別人的推動中,哪怕是喜歡的東西最後也成為了苦藥般的存在。

這樣的我重生了,機會又被放在了我的眼前。

我雖然還沒有答案,但是我想現在的我有了勇氣。

[去嘗試一下吧,你已經開始新生了!]

我這樣想着,伸手按在了網球和相機的上面。

作者有話要說:

鈴妹喜歡網球,也喜歡演戲。

喜歡網球是本能,而喜歡演戲是因為,演戲演得是別人的人生,可以擺脫她原來糟糕的人生。

但是網球帶給了鈴妹一身的病痛,而相機鎂光燈帶給了鈴妹精神上的痛苦。

所以這兩個既是她的愛,也是她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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