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但那得看這酒有多香,老頭兒在小飯店一待就是倆月,硬生生把我那扔商業街上就找不到的店打造成了精品私房菜館,回頭客就不說了,居然還有電視臺的人過來采訪,什麽橫空出世,什麽一鳴驚人,快把我捧成餐飲界的郭德綱了。經媒體這麽一宣傳,顧客更多了,光是慕名而來想一探虛實的就占了一大批,于是我又聘了倆服務員,一個負責收銀,一個負責安撫等位群衆并且有序分發號碼。

雖然模樣磕碜了點兒,但我還是同意了周铖的說法——老頭兒是只金鳳凰,不管在哪兒做窩。

“老板,老板!”服務員小于從外頭跑進來,滿頭大汗,“外頭客人都等急了,有的還罵人呢!”

雖說已經立秋,可炎炎烈日堪比盛夏。

這是秋老虎發威的時節,即便在屋裏,只要靠着落地窗,依然要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于是我在眯眯着眼的狀态下認真思索自己是否要和秋老虎聯手發威。

“老板!”小于見我遲遲沒表示,着急了。

嘆口氣,出來這麽多年,我果然被磨的沒了脾氣:“把音箱搬出去,放歌兒。”

小于不解:“那他們該吵不還是吵嗎?”

孺子不可教啊。

“随他們吵呗,你不會把音量調得比他們吵架大?蓋住不就完了。”

小于得令,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老板,這是不是就叫掩耳盜鈴……”

對付走小于,又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那是個三十左右的男人,戴着個金絲邊兒眼鏡,穿西服,打領帶,手拿公文包。之所以說他不速,是因為這人一看就不像是來吃飯的,但凡食客,進門第一件事兒是找菜單,可這人單單看我。

我長得像菜譜?

好在那人也不裝模作樣,沒一會兒,服務員就過來告訴我:“老板,那邊兒有個人想跟您聊聊。”

我大度地點頭:“沒問題,讓他先點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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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邊吃邊聊了十五分鐘,就在靠窗角落的那張桌子,就在人聲嘈雜的小飯店裏。

對于陌生人之間,十五分鐘算長了,可對于我倆談的事情,十五分鐘絕度是閃電戰。那人叫什麽我忘了,因為收了名片,也就懶得特意去記名字,是個挺有名氣的投資公司的經理,來找我的目的也很純粹,就是想給我投資。

當然不是白投的,等店的規模擴大,利潤率翻番甚至翻幾番,他們的收益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

如果放在兩年前,我會覺得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而且咣當就砸我一個人腦袋上了,如果拒絕,那不是傻子,而是豬。可現在,一個初秋炎熱的正午,我看着這個坐在窗邊周身籠罩着金黃色光芒的提款機,忽然意興闌珊。

我甚至只思考了半分鐘,然後就義無反顧的給了對方答案——“對不住,我暫時還沒有擴大經營的打算。”

男人很詫異,愣愣看了我半天才問:“你是信不過我?”

眼看着他就要全方位立體式地為自己公司正名,我連忙出聲:“你誤會了,我對你和你的公司沒有任何懷疑。”

男人更暈了:“那你是跟錢有仇?”

我搖頭,實話實說:“現在掌勺的師傅只是暫時的,很快就會離開,到時候我這店還指不定變成什麽樣呢。”

男人笑:“這就是你不了解市場了。現在你們店的名氣已經吵響,就算老師傅走了,還可以雇新師傅,只要給的薪水夠,請個靠譜的不難,你當顧客是食神呢吃兩口就能品出來哪個是師傅A哪個是師傅B?其實這裏面百分之九十的人就是沖你的牌子來的,只要味道在良好以上,就足夠了。難道那些做得風生水起的連鎖飯店聘的廚子做菜都一個味兒嗎?真正到了那個層次,經營的就是品牌。”

我不知道是不是投資公司對它的每一個潛在投資項目都如此有信心,反正我的眼前是已經被勾勒出一幅盛世美景。仿佛下個月小路飯店就會成為全市乃至全國屈指可數的高端餐飲品牌,坐落在城市最繁華的地段,有着金碧輝煌的門面,招待着絡繹不絕的名流賓客……“這樣,你再想想,我們過幾天約個安靜點兒的地方詳談。”男人不時的看手表,似乎還有下一站的節目。

我決定體貼地為他節約時間:“不用了,我想得挺清楚,真的不需要。”

男人皺眉,和我對視半晌,最後嘆口氣:“給個理由吧。”

素不相識,我覺得不需要費心費力編漂亮話,所以我給出了最真實的感受:“想想就累,懶得弄。”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男人都沒說話,只是拿那種看外星人的眼神看我,仿佛我是未知物種。我覺得他挺有涵養,因為如果我倆身份對調,我一定劈頭蓋臉地罵“你他媽一天天屁事兒沒有累毛累!”

送走男人,我對着他那張名片發了一會兒呆,沒有錯過了金主的遺憾,只是有些恍惚,因為我也不知道我一天天還有什麽可幹,收銀有人,發號有人,炒菜有人,跑堂有人,可就這麽晃蕩着,我居然覺得累,累到不想再幹什麽,哪怕那能賺到更多的錢。

我覺得我出了問題,可能是腦子,可能是心理,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

但是病根兒在哪呢?

“老板,你要是沒什麽事兒就去外面轉轉好了,”跑堂的小馬給客人結完帳,轉身勸我,“你在這晃來晃去跟個斷線風筝似的,好幾個客人都問我你是幹啥的。”

得,我這個老板倒成礙事的了。

“你告訴他們我是鎮店之寶!”

小馬豎起大拇指:“咱老板,就是這麽自信!”

貧是這麽貧,可經小馬這麽一提醒,我也覺着自己多餘了,既然前廳沒事兒,那就去後廚轉轉吧。

“我說你那個究竟是人腦子還是豬腦子,這道菜起鍋的時候湯汁一定要徹底收幹,哪怕剩下一點都會影響菜的口感!”

“他們吃不出來的……”

“好啊,那你早起每樣菜炒一大鍋,誰點了什麽你就從裏面弄出來一些回個鍋上桌,反正顧客也吃不出來,還節約時間!”

“師傅你這不擡杠麽……”

“誰是你師傅,我只有花雕一個徒弟!”

“切,人家大花都不樂意搭理你,你看你說這麽多,他回你一句了?”

“你個龜兒子……”

“師傅,你能不能罵我別捎上我爸?”

“花雕,你偷着樂什麽!”

“師傅,當你徒弟太難了,連樂都沒有自主權啊……”

“李小寶,你個龜兒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一老兩少,後廚就好像是他們的私人空間,我站在門外靠牆聽了半天,愣是沒找到走進去搭話的時機。到最後我索性放棄了,就聽着他們內部吵吵,雖說是吵吵,可也其樂融融,最終總能合家大團圓。

按說老頭兒該是北京那家飯店的招牌,這麽一個寶貝離開快仨月,飯店老板就沒意見?我不無陰暗地想,或許該給那位“老板”打個電話通風報信,最好對方能派倆人把這對活寶都綁走,只剩下我的花花。

我的花花。

這話該是過去式。

悄悄離開飯店,我決定早退,反正有我沒我都一樣,服務員還嫌我礙事。回家的路上我買了一箱啤酒,想和周铖來個一醉方休。為什麽偏偏是周铖呢?因為他說我越來越像個怨婦。

馮一路不可告人的心思沒跟任何家夥透露過,可是總有像周铖這樣的神人一擊即中,作為洩露天機的代價,我覺得他該陪我喝這頓酒。

好容易把就從搬上樓,我沒開自己家門,而是直接去按了隔壁的門鈴。

沒人應答。

奇怪,理論上講這倆人應該全天候在家宅着的。因為他們鼓搗的那個什麽公司,主要工作內容是為別人操盤,說白了弄一臺電腦一根網線齊活兒。

我不甘心,又掏出手機打電話,無人接聽,兩個號碼都是。

這不科學啊!我站在門口苦思冥想他倆可能去的地方,想得腦瓜仁兒疼。

可是我不想放棄,因為我現在真的很需要和一個人說說話,喝喝酒,不管誰都行,反正喝的不是酒而是寂寞。

正當我運用頭腦風暴搜尋一切周铖和小瘋子可能去的地方的時候,眼前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周铖站在我面前,雙眼微眯,不太健康的紅血絲下透着隐隐殺氣。

我百思不得其解:“你在家幹嘛這麽半天才開門?”

我總覺得周铖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着沒把門板摔我臉上。

眼看着周铖轉身離開,我連忙抱起啤酒緊密跟上。

一進客廳,我就覺出了不尋常——小瘋子也在,且以一個絕對算不上雅觀的姿勢半躺在沙發裏,T恤松垮垮套在身上,下面一個四角小內褲,呃,很居家。

小瘋子大咧咧任我看,很是坦然,只是眉眼間盡是不滿:“馮一路你可真會挑時候,正幹得爽……”

周铖沒讓他把話說完,抓小雞似的三兩下就把人塞進卧室,末了在外面拿鑰匙幹淨利落地反鎖上了。

我很感激他。

小瘋子好意思說,我是真不好意思聽。

“正好困了,睡個午覺,你倆好好聊啊——”

隔着門板,某人洪亮的聲音依然飄飄悠悠穿透出來。

周铖臉上烏雲密布。

我無比崇拜地仰望着他:“這號媳婦兒,也就你消受得起。”

周铖坐下來,看了眼地上的啤酒箱:“你大白天不在飯店好好呆着,來我家就為探讨我媳婦兒的受衆面兒?”

我不懷好意地挑挑眉毛:“媳婦兒這幾個字兒你叫得挺溜啊。”

周铖彎腰把啤酒箱上的膠條撕開,掏出幾罐啤酒放到茶幾上:“只是個稱呼,你要是不想的太多,這和名字沒差別。”

“其實我一直沒想通,小瘋子不是直的麽,怎麽就喜歡上你了?”

周铖笑了下,問:“你是來跟我喝酒的,還是來挖八卦的?”

我打開兩罐啤酒,把一罐塞到周铖手裏,然後很恭敬地問:“雙管齊下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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