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一夜長大

家裏的事到底還是被許知遠發現了,他有天從補習班回來,接到他媽電話,讓他幫忙去個老飯店買點熟菜。

許知遠覺得蹊跷,雖然這家老飯店的熟菜确實挺有名,但他爹媽寶貝他,幾乎從來不讓他費勁摻和這事兒,最多就是幫忙去隔壁倒個垃圾,買個油鹽醬醋的。

這麽做,倒有點把他支開的意思了,外加這陣子他也不瞎,別人不說他都能看出來家裏氣氛緊張,裝傻而已,他知道他們是怕影響他考試,所以也不想讓他們擔心。

但這次他的預感就不太好了。

許知遠多長了個心眼,去買東西之前回家了一趟,果然看到家門口堵着幾個兇神惡煞的陌生人。他哥護在他爸媽跟前,像是跟人在争執什麽,對方情緒很暴躁,聲音越來越響,最後

甚至還撸了袖子一副要動手的樣子。

許知遠在小區花壇邊上順手撿了根廢棄的拖把,沖着那邊就去了。

“喲,這都幹嘛呢堵我家門口?”

許文遠第一反應就是把他拉到身後,他媽臉色也白了,沒想到兒子能殺個回馬車,今天這事兒要是解決不好,有個什麽意外的,知遠這高考可就要給攪合了。

許勇山想把他和蔣曉梅都推進屋去,蔣曉梅不願意,許知遠也不願意,大眼瞪小眼地僵在門口。

那幫人看他一小孩,估計也撲騰不出什麽水花,就懶得理會繼續剛才的話題:“許老板,這事兒不管你有什麽理由都和我沒關系,你犯不着和我說那麽多,我就要錢。”

“但我這實際情況你們也看到了,真的是拿不出那麽多現金,我答應你們辦法肯定會去想,但肯定沒那麽快。”

“等不了,我等夠久了,你自己說,從去年拖款開始到今年一分沒有,我沒幫過你嗎?我手下那麽多號人不要吃飯的嗎?你出問題那是你的事兒,說白了你掙錢就得自己擔風險,別拉我們下水!”

許勇山反複在念叨“我知道我知道,實在是不好意思”,但沒用,男人根本不聽,手下一幫兄弟也開始叫嚣“對!沒錢我們就坐你門口不走了!”

許知遠咽不下這口氣,梗着脖子喊:“那我就報警!有本事你們和警察說去!”

他這麽一說,那幫人頓時炸鍋了,許文遠攔都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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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錢你還有理了!你報啊有種你報!我打不死你跟你姓!”

許勇山拉着他們拼命道歉,聲音很虛,整個臉色都很憔悴,能擔一家子的肩這會兒都垮了,以前多麽肅穆穩重的人,這會兒已經卑微到塵埃裏去。

許知遠死盯着那幾個人,像頭蓄勢待發的小豹子,眼底血絲都爆出來了。蔣曉梅緊緊拽着兒子,以防他真沖出去和人玩命。

雙方的弦都繃到最緊,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許文遠突然湊過去和許勇山商量了幾句。

“首先,我們确實沒錢,這麽大一筆也不是那麽容易借的;其次,我們也不是不管了,湊錢要時間,所以我們準備置換房子,但賣房子也要時間。”

他這麽說,領頭的那人就停了,他們也不想把事兒鬧大,有具體解決方案、期限,事情就還有的商量,沒必要撕破臉。

“多久?”

“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許文遠說,“而且買房的人也不是一下付全款,三個月以後我們先結部分。”

那天晚上,一家四口人在客廳悄無聲息地坐了很久,許勇山和蔣曉梅滿心愧疚,許知遠心裏酸澀又迷茫。

這房子他從出生開始就住着,到現在十幾年,一家人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在裏頭了,有多少回憶多少價值都是沒法估量的,現在說賣就賣,這讓他舍不得,難以接受,但又沒辦法。

就像那條觀音胡同,他從小玩到大,買黃片逃課吃面打游戲,甚至第一次打架都在那兒,最後時代的大浪過來,能留下什麽?只有牆上那個大大的“拆”字,醒目紮眼。

華哥沒了,花姐走了,汪洋和梅景都消失了,市政規劃這裏馬上有新的商業中心會造起來,替代舊的,生活連續給他痛擊,他再舍不得也留不住。

“我不上大學了。”許知遠悶悶地說。

他聲音不大,但在場的其他三人都聽見了,第一時間誰也沒吭聲,許知遠就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不上大學了!”

蔣曉梅跳起來:“不行!”

“為什麽不行?學藝術多貴啊!一年學費好幾萬!”

“你就管你讀書!錢的事兒不用你操心!”

許知遠咬牙抹着眼淚:“你們老是這樣!不用我操心不用我操心,怎麽了我不是這家裏的人嗎?我和那龜是一樣的嗎?天天讓我吃飽穿暖就行了?我也是人我也有知曉權!為什麽每次出事兒我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許勇山氣得大吼:“你坐下!”

“我不坐!這學反正我不上了,我就不是讀書的料,我哥是,我讓他上,我當模特拍拍照挺好的,還能替你們掙錢!”

這話一出來,許文遠也繃不住了,“唰”地轉過來瞪他,從來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眼底都猩紅了。

“你說你什麽?”

“我說……”

許知遠還想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看到他哥的樣子卻突然覺得心疼,疼得說不出口了,心裏像被重型集卡來回地碾。

許文遠閉閉眼,喉頭滾動有好幾秒沒說話。再睜開的時候,他眼裏的紅已經退了一小半,、。

他說:“我不需要你犧牲自己來換我。”

“是我沒能力。”

“沒能力護着你,要放棄也該是我,你不行。”

“你要敢不念,我就走,這家就多了我這張嘴,我還給你。”

許文遠說的每一個字對許知遠來說,都無異于萬箭穿心,“走”是對他最大的威脅,他揪着沙發布,渾身顫抖:“不行,我不想……我……”

“那就繼續念。”許文遠說,“別放棄,我們一起想辦法。”

許知遠說不出話了,現場每個人都說不出話了,情緒在胸腔裏翻湧,許勇山呼啦一下站起來就要往外沖,被蔣曉梅拉住。

“你幹嘛去?”

“我去借錢!”

“你問誰借?現在這情況還有誰能借錢給你?你自己想想,關系近的遠的你有多少沒問過的?又有多少人搭理你了?”蔣曉梅哽着喉嚨。

許勇山臉上變幻莫測,良久他長嘆一聲,跌回椅子上。

不能怪別人涼薄,這世道本來能兩肋插刀的就少,遇到事兒了想把自己摘幹淨是人之常情,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許文遠攬住他弟大半個身體往自個兒肩膀上壓,許知遠一下就松懈了,什麽傷心痛苦的情緒瞬間都釋放出來,抓着他哥的衣服悶嚎,把許文遠的肩染濕了一大片。

許文遠緊抿着嘴,一下一下親着他弟發頂:“沒事兒,房子沒了就沒了,人還在就好。”

賣房還債的事兒許文遠其實沒和那幫人說實話,許勇山之前就和他私下裏漏過底,他們家在鬧市區,又是學區房,還在市政規劃的動遷範圍,往後這價格都不止翻一翻的,現在急售肯定多的是有人搶。買家他們早就找好了,對方也很爽快,說是直接全款付清。

但許文遠對那些人卻沒說實話,他怕一下說結清那些人還得趁火打劫要什麽補償金,所以得繼續賣慘,表現出他們很艱難的樣子。

除了房子,許家連車都賣了。往後他們出去只能擠公交,梁辰本來想把自己一輛國産的給許文遠,被他謝絕了,他說他還能試試其他辦法,暫時用不上幫忙。

這一個多禮拜,許知遠幾乎是拒絕交流的,吃完飯就把自己關房裏,早上起來也不說話。

許文遠試探過他情緒,想聽聽他具體想法,許知遠搖搖頭,憋得比蚌殼還牢,他說的是:“哥你給我點時間,我想自己先琢磨琢磨。”

琢磨什麽也沒說,許文遠也沒催他,就讓他一個人消化去了。

許勇山和蔣曉梅作為父母是很擔心的,就怕這一系列事兒嚴重影響兒子的考試情緒,甚至整個人生觀。他們幾次三番和許文遠打探,許文遠都擺手說:“沒事兒,讓他自己想想,我覺得他能想通,我們要對他有信心。”

為人父母很難不溺愛,關心則亂,但許文遠不一樣。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許知遠要成長,總要遇上各種糟心事兒的,他作為哥哥,作為愛人,必然是能護就護,只不過确實也沒法保證一輩子能幫他避開所有不愉快,就像之前模特試鏡那件事兒,許知遠總要一個人面對有些東西,挨過去他就能飛得更高。

有些道理許文遠懂得更早,那是因為他打小就被生活推着往前走,更醜陋的人更險惡的環境都見識過,但許知遠沒有,他被護得太好了。

人都是一夜長大的,他也該走出來了。

一禮拜之後,果然像許文遠料的那樣,許知遠主動來找他了。

“哥。”

許文遠拉了椅子讓他坐下:“聊聊?”

“嗯。”

兩人一個坐桌上,一個趴他腿上,許知遠手環着他哥的腰,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着。

許文遠假裝扯下來:“別動,好好說話。”

許知遠眨眨眼,恢複了嬉皮笑臉的模樣:“還生我氣呢?”

許文遠冷笑:“沒有,我哪敢,人都要犧牲自己成全我了,我還不得三跪九叩感恩戴德。”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但許知遠一聽就知道他哥是真動氣了,趕緊哄着:“哥,哥哥,好哥哥我錯了,我真錯了,我就是腦子一下沒轉過來,走投無路瞎說的,你別跟我一般見識,我收回還不行麽?”

許文遠搖頭:“收不回了,我當真了。”

許知遠嘟嘴:“那你不也威脅我了麽?”

許文遠好笑:“我威脅你什麽了?”

“你威脅我要走!要……你明知道我最怕這個!你這麽說,我會傷心的。”

許文遠一手摸着他弟的長發,一手撫過他臉頰:“許知遠,我沒在威脅你。”

許知遠一愣,反應過來臉色就白了。他哥是在告訴他,他之前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不肯讓他放棄自己是真的,會走,也是真的。

他在教他,你每一句話每一個決定,都是要負責的,所以沖動的氣話不要說,沒考慮清楚的決定就不要做。

許文遠一字一句又說:“寶貝兒,你會傷心,我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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