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是時陌第一次來到錦天律所,雖然早有耳聞律所財大氣粗,但沒想到竟然那麽誇張。
錦天律所是由謝錦程爺爺創辦的上市股份有限責任公司,對外發售股票,對內集資,謝錦程父母各占35%的股份,餘下股份由謝錦程及其弟占有。律所在全國各地都有分所,名下律師逾千,知名律師都有百人,是律師界的大頭。律師想要挂錦天律所名下,得經過重重考核,水平不夠的律師還沒資格進來。因此,凡是能進錦天律所的律師都分外自豪,連說話時,都充滿高人一等的自傲口氣。
這一整棟辦公樓,是謝家資産,二到十層用于律所辦公,其他樓層對外出租,樓內地板光潔如鏡,玻璃清澈,每一處都嶄新得跟新建一樣。
相比之下,鐘源律所不過是個占地不到200平方米的小律所,名下律師也才三十來人。
時陌受到了打擊,這地板磚也太漂亮了,要是摳兩塊帶回他辦公室,絕對能蓬荜生輝。
“跟我到辦公室。”謝錦程在後門接時陌,從後門電梯坐到了第十層,走進最右邊的辦公室。
偌大的辦公室,擺放了幾株盆栽植物,好幾種植物名稱,時陌都叫不上來。辦公室的占地面積比時陌家還大,不僅有辦公地,還有洗手間和用來休息的房間,華麗又氣派。
“請用。”謝錦程倒給時陌一杯水。
“謝謝,”時陌捧着水杯東張西望,目光掃到富貴竹枯黃的葉子,他擔憂地道,“它是不是缺陽光,葉子都枯黃了。讓它見見光吧,太可憐了。”
謝錦程戴上了金邊眼鏡,輕輕一推鏡框:“你對養植物有研究?”
“當然,以前家裏養了很多植物,都是我在照顧。”時陌故意昂首挺胸充氣勢,下一秒,就被謝錦程的問話堵得洩了氣。
“這株植物叫什麽?”謝錦程指着一株葉片寬長、上有斑點的盆栽植物。
時陌張了張嘴,他沒養過這植物,壓根就不知什麽名字,他故意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摸了摸下巴:“嗯……這植物長相獨特,非一般市場所見,這種富貴植物我們一般人都養不起,當然也沒見過”。
謝錦程抵着嘴唇,眼裏流出笑意:“這叫‘銀皇後',市場價25元。”
“果然是富貴植物,”時陌臉皮厚得堪比城牆,一拳敲擊掌心,感慨道,“這名字聽起來就了不得。啊,這不是國蘭嗎?國家珍貴植物啊……”他轉移話題,對着一株漂亮的國蘭指指點點。
當技術人員敲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瞠目結舌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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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大少眼神無奈又溫柔地凝注在一個陌生人身上,平心靜氣地聆聽那人的建議。
謝家大少轉性了?誰人不知,他一貫不喜歡外人進入他的私人空間,除非業務需要,否則沒人能踏入他辦公室半步,而現在他竟然讓一個陌生人進他辦公室,還容忍這人觸摸他的寶貝植物。
這真是天大的新聞啊。
“麻煩幫我朋友修複u盤,謝謝。”從時陌身上收回視線,謝錦程将u盤遞給技術人員,然後就去燒了壺茶,倒給時陌。
茶香四溢,有淡淡的蘭花香氣,茶水色澤橙黃明亮,葉片紅綠相間。時陌深吸一口,由衷贊道:“好香,是武夷大紅袍吧?”
“聞得出來?”謝錦程眉頭微挑,他支起二郎腿,雙手閑适地搭在腿上,雍容華貴的氣質自然流露。
“我經常喝,味道很對我口味。”時陌像看到老朋友一樣,欣喜若狂,卻沒有激動得狂飲,反而慢慢品味,神情放松。
謝錦程有點意外,武夷大紅袍是很昂貴的茶葉,時陌這窮光蛋竟然經常喝,且看他品茶的姿态,也不像是不懂品茶的人。
謝錦程慢條斯理地端茶細品,餘光不由自主地放在時陌身上,時陌就像個迷,明明言行舉止像個沒文化的窮光蛋,但某些細節又表現出他的富有。比如他能說出大紅袍的種類和價格,他能說出昂貴植物的種養方法……還有很多很多,如果不是親身體會,有幾個人能脫口而出這些知識?
謝錦程放下茶杯,單手支颔,專注地聆聽時陌的滔滔不絕,以致技術人員把u盤修好時,他還意猶未盡,略感遺憾。
“修好了嗎?我看看。”時陌欣喜地到電腦前一看,文件一個都沒少,u盤能正常使用了,“太好了,謝謝你!”
謝錦程不經意間瞟到電腦,u盤裏的文件夾整整齊齊、分門別類,文件夾名詳細地寫明文件名稱、內容,整理得一絲不茍。
其中一個文件夾名引起了謝錦程注意。
“最愛的人”。
文件夾被放在第一的位置,與後面幾百個寫明當事人名字、案號的文件夾相比,明顯與衆不同。
沒有人名也沒有案號,不知裏面是什麽內容,難道是時陌女朋友的照片?
謝錦程推了推眼鏡,鏡片閃爍起不明的光芒。
這時,90年代老掉牙的鈴聲唱起過時旋律,時陌掏出手機一看,是律所來電。
“你好……”時陌是笑着接聽電話的,然而随着時間漫長地過去,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地褪去,“好,我馬上過去……嗯好,拜拜。”通話不到兩分鐘就結束了,時陌放好u盤,笑容僵硬地跟謝錦程告辭,“抱歉啊,我有事要先走了,下次再聊。”
謝錦程不好過問,點點頭道:“嗯,再會。”
下樓拿車後,時陌一刻不停地趕往鐘源律所。
進入主管辦公室,迎面就對上主管死氣沉沉的黑臉。
“時律師,你被當事人投訴,當事人要求撤銷你的委托,我們綜合考慮了當事人的投訴意見,認為他撤銷理由正當,所以只收取一半的律師費。事情就是這樣,你怎麽看?”
時陌眼皮子一跳,下意識說出一個名字:“當事人是不是李家?”
“你知道啊,那就好說了。”主管雙手交叉放在桌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時陌的眼,怨念的目光幾乎要将時陌穿透,“既然你挂在鐘源律所名下,你的一言一行都會影響到律所的聲譽。開庭遲到、忘帶材料、與當事人觀點相悖,你應該知道這是多麽不稱職的行為!當事人一投訴,律協官網上就會看到本所的被投訴率,一旦我們所的聲譽受到影響,案源就會變少,所裏律師就會少吃一口飯!”
時陌沒有辯解,很實誠地道歉:“對不起,開庭遲到和忘帶材料,确實是我個人過錯,我會負責與檢讨,即便扣我工資我也沒有怨言,但主管,與當事人觀點相悖不是我的責任。”他直視主管銳利的雙眼,沒有任何躲閃與心虛,把開庭情況一五一十道明,“事實就是這樣,責任不在我。”
“時陌啊時陌,你是為當事人服務的律師,當事人怎麽想,你照着他的意思來不就行了?他愛怎麽鬧是他的事,法庭自然會制止他,你只需要迎合當事人,聽他安排就好,你幹什麽非要跟他對着幹?就算他臨時改變觀點,你跟着他變通不就行了?現在好了,被投訴,律師費減半,你這個月工資也得扣一半,我們所聲譽還受到影響,你得什麽好處,啊?”主管扯高了聲音大喊。
“讓我依照當事人的意思,改變觀點,這沒問題。但當事人蠻不講理,在法庭上大吵大鬧,當衆辱罵我和對方律師,難道我要忍氣吞聲,也不制止和解釋,讓他壞了法庭的規矩?”時陌的脾氣猛地地往上竄,被當衆辱罵,丢面子,現在還被投訴導致工資被扣,這種委屈他怎麽忍得住。
他固然有過錯,但李家就未必是正确的。他已經盡了律師的職責,維護當事人的利益,為當事人發表最有利的觀點,甚至制止當事人大吵大鬧,避免當事人被趕出法庭。憑什麽現在他還要像個受氣包一樣,忍受當事人和主管的罵。
主管火氣也騰地冒出來了:“你意思是當事人投訴錯你了,你一點責任都沒有,全是當事人蠻不講理亂投訴嗎?”
“我沒有這麽說,請你聽我解釋。律師是自由職業,不是服務行業,當事人不是我的上帝,我其實完全可以不按照他的意思來,但我還是按照他最初的意思發表了意見,為什麽?”時陌認真地據理力争,“因為這是我的責任,在這一點上我沒有過錯,我沒有給律所抹黑,至于其他方面,我承認是我的錯,我也接受扣工資的處罰,但将所有責任推到我頭上,還讓我去迎合當事人蠻不講理的行為,對不起,我絕不能接受。”
“你……”主管憋着一口氣上不來,大口喘了幾下,冷靜下來後揮揮手道,“算了算了,你回去吧,工資只扣你一千行了。”
“謝謝主管。”時陌轉身就走,身後忽然飄來一句話。
“時陌,你真不适合當律師。”
時陌身體一僵,回頭微笑:“其實我也這麽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