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在生産出透明玻璃之前, 工坊原來就有能夠煉制出彩色琉璃的匠人,但是那種琉璃片透光性低,塊頭也不大。
皇宮裏就有一大扇琉璃窗, 磨制成巴掌大的薄片, 用銀絲鑲嵌起來, 那是一種非常複雜的工藝。
安裝整塊玻璃窗的困難程度, 比起安裝琉璃片不知簡單多少倍,所以當趙霁來到國師府的時候, 燕雲開書房的玻璃窗已經全部裝好了。
當然不是現代常見的那種可以滑動的窗戶,而是把玻璃裝雕花的木架子上,再安上窗框。
趙霁繞着書房走了兩圈,不得不贊嘆工匠們手藝精湛,新窗子安在國師府的書房外牆上一點兒也不顯得突兀, 非常和諧,如果不是特意介紹, 第一次看見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有改裝的痕跡。
邢管家一直跟在趙霁身後跟他解說,直到此時趙霁才知道,原來宮裏早就有了琉璃窗,國師府的庫房裏, 也有好些個珍貴的琉璃瓶, 琉璃碗。
邢管家還說要取出來給他看看,趙霁嫌麻煩,搖頭拒絕了。
他想着,等哪天燕雲開清閑無事的時候, 讓他取出來看看, 也是個樂子。跟滿面褶子的邢管家一起看,就算是稀世珍寶, 看着也怪乏味的。
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宮中的琉璃窗,趙霁這會兒對古代技術也是贊嘆不已。
就像他接觸過太醫院的禦醫過後,對他們的醫術也總是感到驚嘆。
趙霁前兩天還見過禦醫們第一次做手術的病人,僅僅是用了酒精,其餘都是用中藥和針灸調理,最後竟然連手術留下的疤痕都極為淺淡。
根據薛禦醫說,就連那淺淡的疤痕,只要按時搽藥的話,最後也能淡到看不出來的地步。
因為小皇帝身上的疤痕,用了他的藥,都快看不見了。
對此趙霁非常的佩服,向薛禦醫讨要了那淡綠色的藥膏,給肖娘子敷臉用。
薛禦醫滿臉得意的告訴趙霁,這藥膏是先帝在世時,一位得寵的貴妃讓薛禦醫的父親研究出來的秘方。
貴妃用藥膏敷臉,到了快五十歲,膚色還是白淨細嫩,連皺紋都沒有。但是這位貴妃,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還在先帝駕崩前幾年就去世了,所以最近已經很少有人提起她了。
Advertisement
當時四下無人,只有趙霁和薛禦醫兩個,他偷偷告訴趙霁,那位貴妃生前比生了兒子的鄭太後還風光,他爹憑借貴妃的面子,還當了好些年的太醫院院判,可是貴妃死後,他們家就沒落了。
薛禦醫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樣子,但是趙霁實在品味不出,能夠專職給皇帝看病的薛禦醫有什麽好不得志的。
難道他的志向不在當禦醫,而在當大官。可是他鑽研醫道的樣子也很積極啊,參與手術實驗,上解剖課,一樣不差。
通過跟禦醫們的接觸,趙霁深刻的意識到,古人也并非他刻板印象裏認為的那樣不知變通,排斥技術發展。
趙霁現在的思想轉變後,才想明白了古代技術常常失傳不能長久保留,不能持續發展的原因。
不是現代人通常以為的敝帚自珍,而是因為國力衰弱和緊随其後的戰争。
在天下太平國力強盛的時候,人們非常願意嘗試新鮮事物。等到國力衰弱,然後發生戰亂的時候,人們會變得緊縮保守。
即便采取保守的姿态,但是在經過戰争的清洗過後,原有的技術也會十不存一。
這幾乎是一個歷史的輪回,每三百年就會發生一次。
趙霁之所以能夠發現這一點,正是源于他常看的那些小說和游記雜書。
這些書籍中的信息雖然雜亂,但是他看到前朝的傳奇故事中,分明提及,前朝便有剖腹取子,并且母子平安的故事,然而今人多當作奇異傳說。
還有許多的農具,和種植方法,都是前朝還有,現在卻沒有了,只剩下一個名字,留在小說和游記的角落裏。
想要完全避免戰争帶來的技術後退,幾乎是不可能的。趙霁卻不能讓自己現在的努力,在将來的一二百年裏化為泡影。
他知道唯一能扭轉局勢的方法,就是不斷的普及,把如今的這些技術推廣到最偏遠的農戶手裏,才有可能在滾滾的歷史浪潮中留存下來。
趙霁看着完美契合在古代建築上的透明玻璃窗,心裏想了很多。但是他什麽都沒有說,他要用今後幾十年的行動來實現自己的設想。
邢管家等趙霁欣賞完新窗戶後才對他說,“工匠們上午就把書房的窗戶裝好了,主人中午回家看了,也是贊不絕口。過後就讓工匠們帶着材料去公子家了。說是等過幾天攢下足夠的玻璃,再送到宮裏去,給文華殿和禦書房都換上新式的玻璃窗。”
經過邢管家提醒,趙霁才想起來,現在可是皇權社會,有了好東西,怎麽能夠忘了進貢呢。
以前西郊工坊出了好東西,都是要進貢的。當時張管事負責這些事,他把條目送到國師府,燕雲開看過之後,就讓邢管家負責處理進貢的具體事宜,所以趙霁并不知曉。
不管是淋浴,抽水馬桶,還是鉛筆,皇帝和太後都很喜歡。也都知道,這是趙霁從仙人那裏得來的奇思妙想。
趙霁以為自己最近一直遠離皇宮,當初給小皇帝做手術的事情,會慢慢被淡忘。卻不知道,他的名字時常在燕雲景和太後的耳朵裏響起。
宮人們都知道,相比起最近給太後講經的江白真人,趙霁在太後和皇上的心中位置更高。
今天燕雲開的公務繁忙,上午處理完日常的公務,中午回府上吃了飯之後,下午又和左右丞相一起去城外的晉水碼頭查看今年新收的賦稅。
昨天晚上跟燕雲開下棋的時候,燕雲開還不曾說起查看賦稅的事情,今天忽的要連同左右丞相一起出城,趙霁猜測恐怕是有什麽急事。
了解到燕雲開的情況後,趙霁只能略帶遺憾的告訴邢管家,“景和兄要是天黑之前能回國師府的話,請你轉告他,讓他到我家裏來吃晚飯。如果天黑之後才回了的話,就別讓他來回折騰了,晚上也不要再去我家,如今天氣越發的冷,讓他好好休息才好。”
趙霁不是愛無理取鬧的戀人,不希望燕雲開在公務緊張的時候,還要來看他。那樣的的話,他反而不會安心,雖然今晚趙家有好飯,趙霁也很想跟燕雲開一起吃。
邢管家知道趙霁和燕雲開的關系,恭敬的應承道,“趙公子放心,主人回來後,我會禀告他的。”
趙霁叮囑完邢管家之後,便上迎着冷硬的風上了馬車,陳興裹緊身上新制的大棉襖,馬鞭子一揚趕着驽馬往東安街的方向跑了起來。
趙霁要趕在天黑之前回家,跟肖娘子蔣旭她們一起吃晚飯。
早上出門之前,肖娘子就叮囑過趙霁,說是今天晚上家裏要圍在一起吃羊肉火鍋,讓他無論如何要在晚飯前回家。
趙霁當時滿口答應了。
所以,即便工坊因為煉制出了石英玻璃,今晚也要殺豬宰羊大肆慶祝,他也沒有留下來共同歡慶。而是趕在第二爐玻璃練出來之後,馬上就回了城。
建安城的人愛吃羊肉,羊肉火鍋就是建安城這邊的吃法,這邊的天氣比位于南方徽州府冷,十月過後,天氣一天冷過一天,夜間溫度已經降到了零下,晚上把水盆放在門外就會結冰,只是最近沒有下雪,都是幹冷。
在這樣的天氣裏,全家圍坐在一起吃羊肉火鍋,想起來滋味應該是不錯的。
即便趙霁在現代的時候不是沒有吃過羊肉火鍋,對于今天晚上這頓飯,還是充滿期待的,這種大冷天,果然适合全家人圍坐在一起的氣氛。
可惜,燕雲開可能不會去他家一起吃火鍋了。
馬車一路疾馳到了趙霁坐在的巷子口,終于放緩了速度,陳興擡起縮進棉襖的脖子,用執鞭的手揉揉凍僵的臉,擡眼卻看見夏老太身邊的丫鬟彩蝶迎面跑來。
不知為何,彩蝶外罩了意見披風,灰撲撲的顏色,頭上戴着一頂黑氈帽,還故意低着頭,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很容易就忽略掉她。
彩蝶是極出色的探子,很快就察覺到了陳興的注視,擡頭猛然見到陳興,張張嘴不知道該作何解釋,這也是因為情況緊急,她才會直接跑出來,想去找巷口茶樓裏駐紮的同僚求助。如果是平常時候,她只需要入夜後,在後門口交出一份文書就可以了。
沒想到會撞見陳興,陳興不知道她的身份,彩蝶正不知如何解釋的時候,陳興率先開口道,“彩蝶丫頭,你穿成這樣子,偷偷跑出來幹什麽,難道想當逃奴嗎。老夫人,夫人,公子對你都很好,你有什麽難事,可以找他們說,何必如此。”
趙霁掀開車簾的時候,就聽陳興最後一句很不正經的說,“小丫頭,你是不是有了情哥哥,想要跟人私奔啊。”
趙霁看彩蝶雙目含怒,擡手重重拍了一下陳興的胳膊。
陳興什麽都好,就是嘴上沒有把門的。
等陳興靜聲了,趙霁這才轉頭對彩蝶說,“你的事情,景和兄已經告訴我了,有什麽急事嗎,可以跟我說說。”
彩蝶偷偷觀察着趙霁的表情,看他神色如常,這才松了一口氣。上頭沒有告訴他趙霁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猛然被發現,還以為要受罰。
既然趙霁知道他是密探,即便上頭有責罰,也不會太重,她又看了旁邊的陳興一眼說,“這事情不便讓別人知道。”
趙霁也不為難她,退回車裏說,“你回去後,到書房來回話。”
“是。”彩蝶極嚴肅的應承了一聲,便加快腳步,不再隐藏身形,直徑往趙家的方向跑去,速度竟然不輸給疾馳的馬車。
因為巷子路窄,彩蝶先回了趙家,等趙霁到書房的時候,身穿蔥綠夾襖的彩蝶已經在等着他了。
等到趙霁在書桌後落座之後,彩蝶就把自己感覺難辦的事情如實告訴了趙霁。
原來昨天在真武觀見過的陶銘,竟然偷偷翻牆進了夏家,偷偷躲進了夏家空着的客房裏窺視。
今天吃了午飯之後,安玻璃的人就來了趙家,夏老太覺得人多雜亂,家裏全是女眷不好應對,吩咐黃芪和楊小二在家裏看着,她帶着肖娘子和蔣旭去夏家玩,彩蝶也跟着一起去了。
前半下午還沒有異常,到了後半下午,在客房睡了一覺的陶銘偷偷從門縫裏看夏蓮兒。他目光很是急切,即便藏在暗處,也很快被彩蝶發現了。
當時正在玩牌的夏老太她們,和正在和蔣旭讨論詩文的夏蓮兒都沒有絲毫察覺,彩蝶沒有驚動她們,借口要解手,出了客廳悄悄繞道到客房的後窗處。
陶銘直盯着客廳裏的夏蓮兒,突然後勁一陣鈍痛,便失去了意識。彩蝶打暈陶銘之後,困住他的手腳堵住嘴巴關在客房裏,卻也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
彩蝶對趙霁說,“床上有睡過的痕跡,從翻牆的痕跡看,他應該上午就進了夏家,還在客房睡了午覺。他是靖國公府的少爺,又是偷偷的來窺視表小姐的,為了表小姐的聲譽,屬下沒有張揚,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才趕着去跟上頭的人禀報”
彩蝶打暈陶銘後,借口回家給夏老太取披風,才出了夏家。
趙霁聽完彩蝶的講述,滿臉冷漠的吩咐道,“你先去給國師府的人送信,再把我奶奶的披風送去。說我回來了,請表嬸,表妹們一起過來,等夏家人走了,再讓人把陶銘接出來。先找個黑屋子關起來,也別打他,也別罵他,只是不要理他,先關個一天,他會得到教訓的。”
趙霁以為不會鬧出什麽妖蛾子的陶銘,原來也不是省油的燈。
他不該小看少年人的情感沖動,更不該對古代人的道德水準報有信心。那些道德束縛,都是面對女子設立的,并沒人要求男子遵守。
無論如何,陶銘需要一個教訓,或許還能長成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