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2)

就是甩甩頭,把整理不清的思緒扔到腦海的角落裏,不去碰,不去想,就可以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剛回到A城,很多工作都要慢慢從同事那兒接過來,所以雪容開頭的一段時間并不太忙,終于有時間每天下班買菜做飯了。

她小時候家裏有阿姨,後來周末有陳洛鈞,去了英國還有孟良程,只是偶爾煮點簡單的面條之類,所以手藝非常一般。

只是現在她不做就沒的吃,只好看着菜譜,從買菜切菜開始學,漸漸也做得像模像樣了,平時做得多了就帶到公司跟同事一起吃,周末有空的時候,還會烤個蛋糕犒勞自己。

上班,下班,翻譯,做飯,打掃,她努力地把一個人的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卻不知道這是要做給誰看。

她其實一點都不寂寞——同事跟她的關系都很好,時不時會約了一起吃飯逛街,所有的節日她幾乎都在江海潮家過,吃完飯了還要帶一堆燒好的菜回家,還有個齊諾每個周末都纏着她聊天,纏得她都有點頭疼——可是她很孤獨,心裏仿佛有個永遠填不滿的大洞。

手下新來的小朋友有一次在讨論到男朋友的問題時說:“雪容姐,我看你一個人過得就挺好的。我要是能像你這麽獨立就好了。”

雪容驚詫得有些駭然。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獨立,恰恰相反的是,她一直記得自己曾經死皮賴臉地纏着陳洛鈞,拽着他的胳膊,眼淚汪汪地求他再陪她五分鐘的樣子。

不過短短幾年的工夫,她竟然學會獨立了?

她回到A城新換的崗位是媒體協調助理經理,每天的日程就是安排各種媒體見面會,組織采訪和發新聞稿,工作量本身并不大,卻很難做——跟報刊記者們賠笑和說好話,是她日常對話裏永恒不變的主題。

在他們公司邀請來的一個英國歌手的見面會上,雪容意外地碰到了林曉琪。

林曉琪是作為晨報的記者來參加群訪的,在十幾個記者中一眼看見她時,雪容着實愣了愣,她卻很自然地笑了笑,好像早就預料到會碰見雪容似的。

見面會結束以後,林曉琪特地落在了人群的最後,不經意地走到雪容身邊問:“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啊。”雪容對她客氣地笑笑,“你怎麽去了報社?”

“機緣巧合呗。”林曉琪聳聳肩,又挺親熱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以後說不定會經常見面呢。”

“嗯。”雪容點點頭,不知該說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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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雪容有些尴尬,林曉琪笑了笑,換了個話題說:“頭發剪短了?挺适合你的,有點自然卷,很好看。”

雪容摸了摸剛到脖子的短發,也笑了笑:“剪了很久了。短發好打理。”

“那個……”林曉琪看了眼周圍,确定沒有別人了才說,“孟良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神色歉然地低下了頭。

雪容反而安慰她道:“都過去那麽久了。”她一邊說,一邊低下頭去整理手邊的資料。

林曉琪支吾了一會兒,才又略帶小心地說:“有機會找你出來喝咖啡。”

雪容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臨走時,林曉琪欲言又止地看看她,終于沒忍住問:“那你跟陳洛鈞……”

“早就沒聯系了。”雪容擡頭,對她淡淡一笑。

她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跟陳洛鈞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他的事業、他的家庭、他生活的圈子,都跟她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小時候的那點緣分,她或許這輩子都不可能認識他這樣一個人。

徹底放棄了以後,她反而坦然了。

林曉琪走了以後,雪容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發了好一會兒呆。

那些跟孟良程和林曉琪有關的回憶顯得如此遙遠,而當時的她自己也顯得無比陌生,就好像她結了個繭,把自己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偷偷地重新生長了一遍。

第二天晨報上登出來的關于那個歌手的訪談比雪容想象中要長很多,她想了想,在MSN上給林曉琪留言說:“看到昨天的報道了。謝謝你。”

林曉琪到晚上才回她說:“應該的,跟我還客氣什麽。”

雪容猶豫了半天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最後只得草草放了一個笑臉了事。

後來她也時不時地會碰到林曉琪,通常兩個人都是禮貌性地互相笑一笑,林曉琪有時也會找她閑聊兩句。她不知道是她們都長大了,還是都變得虛僞了,居然從來不曾感到尴尬,也再也沒有提過孟良程,就像兩個本來不是很熟的舊同學那樣。

一年後,原先跟林曉琪合租的那套房子到期時,雪容決定換一套小一點的房子。

她一個人去找中介,用一個周末的時間就定下了離公司很近的一套小公寓,簡簡單單的一室一廳,剛裝修完沒多久,幹淨而簡潔,很适合她。

搬家前,她發短信給林曉琪,問她原來留在家裏的東西還要不要。

“不用了。你幫我都扔掉吧。謝謝。”林曉琪很快就回給她。

雪容去林曉琪原來的房間收拾了一下,發現她留在那兒的書裏,有幾本她們大三大四的精讀課本。

雪容自己沒有在國內念最後兩年書,所以看到這些書,着實有些陌生。

當年他們是按專業裏的排名決定去英國的交流生名額的,如果雪容不去,那排在她後面代替她的應該就是林曉琪。

如果當時去的是林曉琪……如果當時她自己留在了這兒……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人生簡直像一片錯綜複雜的多米諾骨牌,只要搭錯了一塊,整個倒塌的方向就完全不一樣了。

搬完家以後又正好趕上雪容正式升經理,同事們便撺掇她請客吃飯,她當然一口答應了。

沒想到的是,吃完飯以後已經很晚了,大家還是吵着要去泡吧,還沒等雪容反應過來,就已經站在酒吧街的路口了。

她很久沒有來過這裏了,在路過“et”的時候下意識地往裏面看了一眼。

跟她回國以後第一次碰見陳洛鈞時一樣,這裏還是這條街上最安靜的一家店,只是裝修跟原來大不一樣,客人也多了很多。

“就這家好了,這家沒那麽鬧騰。”雪容的領導也發現了這家店。

同事們一擁而上,把她半推半拉地拽了進去。

安迪一眼在人群裏看到了她,先是錯愕了片刻,接着便會心一笑。

雪容被他笑得心虛,只好也無力地回了一個笑容。

她有些坐立不安地被困在卡座裏,一邊跟同事們有一句沒一句地瞎聊,一邊不時慌亂地偷瞄吧臺一眼。

安迪忙着招呼客人,一直沒往她這邊看。

快到半夜時,酒吧的燈光暗了許多,舞臺上的樂隊也換成了一個彈着鋼琴唱爵士的歌手,氣氛漸漸變得慵懶而暧昧。

雪容起初的慌張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隐隐的期待。她有點猜到接下來會見到誰,會發生什麽,那種緊張中帶着一絲焦慮,焦慮中又有些期盼的心情讓她的手心出汗,心跳紊亂。

只是她猜錯了。

直到她跟同事們聊得累了走到街邊分頭打車,也沒有見到那個人。

“江雪容!等一下!”

雪容把同事們都送走了,剛要伸手攔下一輛經過的出租車,便聽到身後有人叫她。安迪氣喘籲籲地奔了出來。

“你……你要不要再坐一會兒?”安迪跑到她面前,喘着粗氣問。

雪容搖搖頭:“好晚了,要回去睡覺了。”

“就……就一會兒……”安迪執意想要挽留她。

雪容還是搖頭。她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麽會錯以為陳洛鈞會來,還那麽傻氣地暗地裏盼着他來——他要是想見她,早就有無數個機會找她了,她的生日,元旦,春節,端午節中秋節甚至還有情人節兒童節,整整一年多過去了,他們就在一個城市,卻再也沒有見過面,除了他已經不想見她以外,還能有什麽解釋?

安迪看了看手表,還沒來得及繼續說什麽,雪容便搶在他前面說:“真的不早了。我還是先回去了。”說着,她便探頭繼續準備打車。

“你……”安迪站到她前方擋住她的去路,還沒來得及接着勸她,便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人家要回家,你攔着她做什麽?”

冰冷的聲音,滿不在乎的語氣,雪容閉起了眼睛,絕望地發現自己還是沒出息地腳軟了。

她咬了咬嘴唇,硬是轉過身來一笑說:“是啊,我早就準備走了。”

陳洛鈞見到她明朗而幹脆的笑容,不由得一愣。

雪容對上他的目光,腦海也是一片空白。

他比她記憶中胖了一些。不對,是強壯了一些。雖然已經是深秋了,他卻只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襯衫,肩膀、胸膛和胳膊都能看出修長健康的肌肉輪廓,頭發剪得很短,變成了她從沒見過的圓寸,顯得眉宇間的英氣又濃重了幾分。

如果不是在這種尴尬的氣氛下,她會為了他不再那麽消瘦而欣喜萬分的。她一定會的。

可是現在她的心情卻驀然低落,甚至有點憤憤不平了。

原來他現在的狀态挺好。比她記憶中的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好。

“你們聊,我得趕緊回酒吧了,這都走開好一會兒了。”安迪把陳洛鈞往雪容這邊推了推,又沖已經準備開過來的出租車使勁搖了搖頭,才忙不疊地一路小跑回去了。

雪容想要轉回身去繼續打車,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挪開腳步。

陳洛鈞也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出神,看得她心如鹿撞,情不自禁地側過了臉去。

“剪頭發了?”他忽然問。

雪容輕輕地“啊”了一聲,想起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短發的樣子,便忽然覺得脖子那兒空空涼涼的,不由得伸手擋了擋。

“挺好看的。”他又說。

雪容的臉一下就紅了,腦袋也愈發低了,似乎恨不得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

陳洛鈞搜腸刮肚地想要找點話說,又生怕自己一張口會說錯什麽,一時間竟束手無措地呆站在了那兒。

雪容尴尬地松開一直捂着脖子的手,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挽到耳後,不知是不是緊張得手抖,居然心慌意亂地帶掉了耳環。

她急忙蹲下去想找,卻怎麽找都找不到。

陳洛鈞也蹲了下去,只是随便看了看,便發現了她那只耳環,捏在指尖站了起來。

雪容也跟着站了起來,想伸手問他要回來,又不好意思。

他沒有想到要把耳環還給她,只是鬼使神差地向她走了一步,微微低下了頭。

她下意識地便仰起了脖子。

他用衣角擦了擦耳環的銀針,擡起手想幫她把耳環戴上,卻發覺自己的手顫抖得差點捏不住那小小的一塊金屬。

他們幾乎同時想到了他給她買的那對hello kitty的耳環,想到了他第一次給她戴上時的笨拙和小心翼翼,想到了那時那清淺卻悠長的吻。

雪容閉起了眼睛。

她聽得見自己快要飛起來的心跳,聽得見他靠近了而顯得急促的呼吸。

他的手指從她的臉頰邊緩緩移到了她的嘴角,就再也沒有了動作。

她睜開眼睛,發覺他正盯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想起了什麽,眼神漸漸黯淡下來。

“阿洛。”她抓住他就要從自己唇邊撤開的手指,輕輕地叫了一聲。

他微擡眼簾,跟她四目相接了片刻,又悵然地看向了別處。

“阿洛。”她又叫了一聲,“我失戀了,所以剪短了頭發。”

說出這句話時,雪容覺得自己的臉皮實在是厚到了極點。她怎麽能對着被自己無情抛下過的阿洛說出這樣的話來?就好像她還指望他會原諒她,重新接受她似的。

陳洛鈞的眼神重新對上了她的目光,卻一直沒有變化,還是和剛才一樣的惆悵糾結,似乎遲遲沒有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

只是他的身體已經提前一步理解了她的意圖。

等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時,他的手臂已經緊緊地環上了她的腰,他的唇也已經游走到了她的唇間。

她好像想說什麽,一直在不老實地抗拒着他。

他莫名地有些生氣,擡起手來按住了她的後腦勺,讓她一分一毫也動彈不得。胸膛裏似乎有一團火焰要爆裂開來,堵得他連呼吸都困難起來,指間的力氣漸漸加大,像是要把她捏碎在自己手心裏,才能讓那團火焰平息下來。

他嘗到了一絲鹹味,卻不想管那是什麽,直到那味道越來越明顯,他才終于掙紮着停了下來。

那是雪容的淚水。她已經滿臉都是淚,緊緊閉起的眼睛裏還有不斷湧出的晶瑩的液體,沿着濃密的睫毛滾滾而下。

她隔着滿眼的淚水,就這麽呆呆地看着他。

“阿洛。”她弱弱地叫了一聲,把手心貼上他的臉頰。

他點點頭,嘴角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沿着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她覺得自己的心被他的笑容一點點地填滿,暖意充斥着整個胸腔,有點甜蜜,又有點一跳一跳的抽痛。

周圍一直人來人往的很熱鬧,只是兩人這時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攔住了下一輛經過的出租車。

雪容跟司機說了自己的地址以後便沒有再說話 。她想問他是不是安迪通知他來的,跟他說了什麽,又想問他最近怎麽樣,問他剛才那個吻是什麽意思。可是那些跟眼前這片刻的溫存比起來,都太不重要了。

他習慣性地攬過她的肩膀,張開手指想要撫上她的頭發,卻撲了個空。

她軟綿綿地靠在他肩上,抱着他的手臂卻無比堅硬倔強,細細的胳膊硌得他都有些疼。

陳洛鈞見到她的新家時,意外得很久都沒有說出話來。

他不知道她變得這麽能幹,家裏窗明幾淨,一塵不染,沙發的靠墊和茶幾上的桌布是同一款天藍色的小格子布,清爽又溫馨,小小的餐桌上還插着一瓶花。

雪容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撓撓頭找話說:“這裏沒有拖鞋給你換哎。”

陳洛鈞便脫了鞋只穿襪子走進去,四下張望了一番。

房子不大,兩眼就能看到全部。

他很快便轉回頭來,看着還愣在門口的雪容。

“你坐啊。”她指指沙發,有些不安地走過去拍了拍靠墊。

陳洛鈞剛坐下來,雪容便又指指廚房:“我去泡點茶給你。”

她在廚房耽擱了很久才出來,捧着一個咖啡杯,沖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家裏沒有茶葉。剛搬來,好多東西都沒買。喝咖啡行不行?”

他點點頭,欠身接過杯子放在茶幾上。

“你餓不餓?冰箱裏有排骨湯要不要……”她又想往廚房裏溜,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帶到沙發上。

“我什麽都不要。”他轉過身面對着她,撥開她遮住額頭的發絲,“只想看看你。”從她回國以來,他一直都想好好地、不被任何人打攪地看看她,可是兩年過去了,他才終于等來了這樣的機會。

他的手指在她臉上流連許久,又一次停在她的唇上。

這次他吻得很小心,溫柔地讓她心疼。

她有點不敢相信似的,偷偷地睜眼瞄了瞄他,發現他正緊緊地閉着眼睛,便又閉上眼睛,使勁抱住他的腰,深恐他會忽然消失不見。

她其實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一直保持着沉默。

“把頭發留回來吧。”他忽然說。

“不好看?”她依舊趴在他的肩上,感覺到他搖了搖頭。

“不是,只是不太像你了而已。”

“好。”她乖乖地答應了。

“什麽時候跟那個誰分手的?”

他的語氣分外自然,就好像在問她晚飯吃了什麽一樣,卻刻意回避了孟良程的名字。

“好久了。在C城的時候,就已經……”她支吾一下,沒有說下去。

他怔了怔,直起身子看着她:“那為什麽不告訴我?”

雪容不敢看他的眼神,低頭把臉埋在他的胸前很久才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

他的胸膛微微震動了一下,像是笑了笑,随即很自然地在她耳邊說:“我怎麽可能不理容容呢。”

他說得沒有一絲猶豫,語氣裏帶着三分放縱,七分自然。

她其實不想哭的,她其實很久很久沒有覺得這樣放松,這樣幸福了,可是眼淚就是不由自主地滑出了眼眶。

她哭得很小心,沒有出聲,沒有擡手擦眼淚,只是在他的腿上躺下,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陳洛鈞的手機突然在褲袋裏振動起來,吓了她一跳,松開了手臂。

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站起來走到廚房才接了電話。

他這個電話只講了一兩分鐘,回來時雪容正坐在沙發上不安地對他笑。

“你要走了?”她見他半天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

他下意識地皺皺眉,點了點頭。

“哦。”雪容站起來,局促地拽了拽弄皺了的衣服,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那……”陳洛鈞猶豫了一下才往外走,“你……你早點睡吧。”

雪容送他到門口,低頭小聲說了句:“你路上小心。”

“嗯。”他俯下身來,嘴唇極輕地碰了碰她的臉頰,轉身替她關上了門。

走到樓下,陳洛鈞有些失魂落魄地停下了腳步,在路邊綠地的花壇邊坐了很久,才重新站起來。

剛才那個電話是打來通知他前兩天一次試鏡的結果的,不出意料,他又沒能得到那個角色。

他以為自己已經對這種一次次的打擊習以為常了,平時都是一笑而過,今天卻不知為什麽,忽然間便連腿都軟了,只得落荒而逃地從她家裏出來,狼狽不堪。

雪容家離他自己住的地方隔着幾站地鐵的距離,他恍惚地走了很久,一擡頭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走回了自己家。

他胡亂洗了個澡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愣了很久,才按到剛才那個已接來電,撥了回去,跟田雲說:“上次你說的電視劇……我想去試試。”

“哎喲大少爺,您終于想通了啊,今天太陽這是從哪邊出來了啊?”田雲驚喜地叫道。

“我需要錢。”他極其平靜地回答道。

“哎呀你總算開竅了。”田雲的聲音高了八度,“我早就跟你說,你不是話劇院的正式編制,光靠那些小角色的排練費和演出費夠幹什麽的?還房貸都不夠吧?還累得半死不活的,你看你為了那個大戲健了三個月身,結果呢?還不是給別人搶去了。電視劇有什麽不好?不一樣是演戲嘛……”

“嗯。”他簡短地應道,“你幫我多接點活就行。什麽活都行。”

“行,就沖你這态度,我就什麽事都好辦了。”田雲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挂了電話,他側過身,翻到短信記錄,一條條地看着手機裏存着的雪容給他發的短信。

“洛鈞,我累了。你的容容,要離開你,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了。再見。”

四年前的這條消息,還是能毫不留情地刺痛他的心。

雪容幾乎一夜都沒怎麽睡,只要閉起眼睛,就會從見到安迪開始,把晚上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地重新回憶一遍,卻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記憶,生怕這一切都是她一相情願的幻想。

第二天一整天她都握着手機,不知道該怎樣跟他溝通。

是該像以前若無其事一樣問“吃飯了嗎?在幹嗎”還是再确認一遍“我們是真的又在一起了嗎”。

是該問他今天做什麽去了,是去排練還是演出,還是打聽一下他晚上有什麽安排?會不會顯得自己太主動太自作多情?

好多年前的煩惱,她又重新經歷一遍,只是比原先更加糾結複雜——太多的問題不知道該怎麽問,太多的話題已經變成了敏感的禁區。

而他也一直沒有聯系她,只是在快到半夜的時候發來一句“晚安”。

她只得也回了一句“晚安”。

接下來的幾天,天天都是如此。他在很晚的時候跟她說一句晚安,除此以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消息。

雪容上班時有點魂不守舍,開會時也攥着手機,不時瞄兩眼,領導忍不住打趣她說:“小江啊,等你男朋友短信啊?”

“哪有……”她低頭不敢承認。

“還說沒有,瞧你那個心不在焉的樣子,下次我們出去聚餐叫他出來給我們看看呀。”領導又說,周圍的一圈同事也跟着附和。

“我還有個文件沒有複印……”她慌忙逃了,聽見身後領導還在說:“小江外派之前經常開車來接她那個是他男朋友吧?”

“那個早分手了。”有人趕緊小聲辟謠。

“哦……不過以我們小江的條件,再找一個也不是難事嘛,你們誰有好男孩子介紹啊?”

雪容逃得更遠了,在茶水間躲了很久才敢出來。

她跟陳洛鈞的事情沒有人知道——如果不算一直以為他們還在一起的爸爸的話——不過齊諾卻很敏銳地在跟她聊天的時候發現了端倪。

她其實什麽異常的表現也沒有,只是在齊諾第一百零一次開玩笑說要做她男朋友的時候不是斷然拒絕,而是呆滞了片刻,接着笑了起來。

“完了。”齊諾撫胸嘆氣,“你有男朋友了。”

“什麽啊?”雪容驚訝地等他一眼,“你怎麽知道?”

“原來真有了啊!”齊諾倒在沙發上,“我看你那個笑得不正常的樣子,就試探你一下,誰知道你真承認了。”

雪容啞口無言。

齊諾又爬起來問:“他哪點比我好?你說,你說。”

雪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是我的初戀啊,你當然比不上。”

齊諾愣了好久,給她一個燦爛的微笑:“恭喜你啊。又重新在一起了,多不容易。”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們算不算重新在一起了。”雪容苦惱地撐住下巴,簡單地跟齊諾說了一下他們現在古怪的、幾乎不說話的狀況。

“那還不簡單,把他灌醉問他呗。”齊諾甩甩頭發,“這招很有效。”

“去你的。”雪容就知道他說不出什麽好話來,“你還是趕緊去寫你的書吧。我,還有廣大讀者可都等着呢。”

“最近寫不出來。”齊諾揉揉頭發。

“為什麽?”

“剛知道喜歡的人談戀愛了啊,心情差。”

雪容對他這樣口無遮攔的玩笑話早就習慣了,笑着就斷了視頻。

有那麽一秒鐘,她多希望陳洛鈞也能像齊諾一樣,整天纏着她說一大堆話,哪怕有好多是廢話,還有好多是玩笑話。

可是他從來不會,她連他在做什麽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無數次地在網上搜索他的名字,卻沒有一點點他最近的消息,而這對于一個演員來說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這件事困擾了她好幾天,終于在周五下班的時候忍不住去了安迪的酒吧。

安迪見她來了便徑直從吧臺裏走出來,拽着雪容找了個角落坐下。

“你這孩子,跟人家分手了也不早點說。”安迪開口就數落她,“那天晚上我打完電話叫洛鈞來以後還後悔了半天,生怕好心讓他來看你一眼,結果又惹出什麽事情來。還好,我總算是沒白操心。”

雪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岔開話題問道:“最近生意好嗎?”

“挺好的,托老板的福。”

“誰是你們老板?”

“蘇雅啊,你不知道?”安迪見雪容一臉摸不着頭腦的表情,詫異地問,“洛鈞沒跟你說過?”

“是嗎?”雪容苦笑,“他怎麽會跟我說這些。”

“當時我欠了別人錢,蘇雅幫我還了,索性就當她把酒吧買下來了啊。所以洛鈞才立刻就搬出去了。”安迪尴尬地笑笑。

“哦。”雪容點點頭看了看周圍,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他現在住哪兒?海棠花園?”

安迪為難地看了看她:“你這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遠遠地看到你們倆……還以為……”

雪容也不好意思了,她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聲音壓得很低:“其實我們什麽都沒有說。我連他在做什麽都不知道。”

“哎,這家夥真不是一般的倔。”安迪嘆嘆氣,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現在到底怎麽樣了?”雪容擡頭滿眼懇求地看着他,“我知道就算我問他,他也肯定只會避重就輕敷衍我,拜托你就告訴我吧,好不好?”

不知安迪是被她委屈的神色打動了,還是其實自己早就憋不住了,他略微猶豫了一下,便下樓把生意交代了一下,帶着雪容打車去了海棠花園附近的一個小區。

跟周圍一片新開發的高層公寓不同,這個小區裏都是老式公房,魚龍混雜,不時有各種剛收了攤的小販推着三輪車走進來。

“洛鈞現在應該不在家,回頭他知道是我把你帶這兒來的我就死定了。”安迪在其中一棟又舊又破的樓房前停下,帶她走到地下室,視死如歸般地摸出一串鑰匙,打開其中一間房門。

這間房子狹小而昏暗,一張床和一只衣櫥就幾乎占滿了所有的空間,天花板上吊着的燈泡布滿了灰塵,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所有的家具都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掉了漆,缺了角。

雪容驚呆了。她做夢也想不到陳洛鈞會如此潦倒,更想不到他為什麽要這樣自虐。

“他海棠花園的房子租出去了?”雪容問安迪。

“沒有啊,空關着呢。”

“那他為什麽不住?”雪容愈發奇怪起來。

“這我怎麽知道,你得去問他啊。”安迪撓撓頭,“我也覺得奇怪啊。”

“可是他……”雪容再度環顧了一下四周——其實根本沒什麽好環顧的,所有的東西,連他床頭放着的書,都一眼就望到了。“他也不用住在這樣的地方吧?”

安迪愧疚地轉開視線:“他本來還有點積蓄,結果都借給我還債了。最近又一直接不到什麽活……”

“為什麽?”雪容皺着眉頭好奇地問,“我記得他演完《漂泊的聖彼得》以後不是一片好評嗎?”

“別提了。那部戲你也知道,是老外選的角,這種機會哪是一直有的。”

雪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評論不是都說他演技很好什麽的……”

“這個圈子又不是光靠本事混飯吃的。他那個脾氣,以前又得罪了人……”安迪直搖頭,卻再也不肯說下去。

“那他不演戲做什麽?”雪容又問。

“也不是不演戲,演倒是一直在演,就是演一些……不太熱門的……”安迪盡量說得很婉轉,“倒是有機會演電視劇啊什麽的,但是他自己又挑……”說到一半,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哎,你有機會就勸勸他吧。”

這回輪到雪容嘆氣了:“我要是有機會還來會來找你嗎?”

“總有機會的。”安迪很篤定地說,“要是真有人能勸得動他的話,我看也只有你了。”

雪容無力地在陳洛鈞的床腳坐下,被他枕頭邊放着的一本書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本薄薄的佛經,翻得很舊了,邊角都軟軟地皺了起來。

“怎麽都看上經書了……”雪容愈發皺起了眉頭。

“還吃上素了呢。”安迪補充道。

回去的路上,雪容一直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

上次看到陳洛鈞時,她還覺得他的狀态比以前要好很多,沒想到那只是一層一捅就破的表象而已。仔細回想起來,她雖然認識他那麽多年,卻一直想當然地覺得他那麽優秀、那麽堅強,卻從來不曾真正了解他的想法,體會過他郁結在心底裏的壓力和痛苦。

雪容知道他周一晚上沒有演出,想要約他,卻連發一條短信都糾結了半天。

是問“最近在做什麽?怎麽都沒有消息”還是“有沒有空出來”?或者應該直接說“我想你了”?

猶豫了很久的結果,是用了她最拿手的發嗲招數:“阿洛,我買了宜家的書桌,可是不會裝,你能不能來幫我看看?”

等了很久,他才終于回了一個“好”字。

她不知道是自己太脆弱,還是他的名字在她心上下了什麽魔咒,看到這麽簡單的一個字,她的眼眶都不由自主地紅了紅。

雪容特地調休了一天,一早就起床去買菜做飯,天一黑便不時地奔到客廳窗邊往樓下張望。

陳洛鈞一進門便看見餐桌上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驚訝得半天都沒挪動腳步。

“我有買新拖鞋哦。”雪容獻寶般地從鞋櫃裏拿出跟自己同款的藍色拖鞋放在他面前,“先吃飯吧。”

他低頭難以察覺地笑了笑:“先幹活。書桌呢?”

“在房間裏。”雪容跟着他走進卧室,看他蹲在地上,認真地研究組裝說明書。

“阿洛。”

“嗯?”他頭也沒擡地答應了一聲。

“這是不是跟你海棠花園那張桌子一樣?”她裝作不經意地站在房間門口遠遠地問。

“不太一樣。”他依舊沒有擡頭,“我那個是舊款了。”

“那用到現在有沒有壞?”

他沒有立刻答,只是翻到說明書的下一頁看了一會兒才說:“應該沒有。”

“有沒有你不知道嗎?”

“很久沒住那裏了。”他放下說明書,開始拆包裝的紙箱。

“為什麽?”

“那不是我的房子。”他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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