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布雲帶沈南雲去的地方便是“雲園”。
雲園乃是城內首富李家的別院,此時被公子李明舒拿來逗美人歡心。
住在這裏的姑娘叫做雲随意,李明舒乍一見她,便被勾了心神。
這是從畫上走下來的美人,怎能叫他不動心?書中自有顏如玉,雲随意便是顏如玉。
可這一切都和沈南雲無關。
沈南雲從“雲園”後門被帶入,直接帶進了廚房。
徐婆子再三保證了她的力氣,布雲自然是把她當男人使。
一進後院,布雲便對沈南雲道,“今後你就在這個院子裏做活。劈柴、挑水、燒火,都是你的活計。聽院子裏的婆子使喚便是。”
沈南雲心裏有口氣,她緩緩吐出一個“好”字。
布雲并未察覺這當中的不滿與異樣,只當這醜丫頭腦子也是個木讷的,畢竟來自邊遠之處,沒見過世面傻了點。
她接着對沈南雲施恩似的說道,“你在院子裏好好幹活,臉上的傷,我會找大夫來給你治的。”
這一點倒是甚合沈南雲心意。
畢竟穆桢會幫她把容貌恢複,總不見得什麽藥不抹直接治愈吧?這也委實太奇怪了些。
她點點頭,沒有說話。
布雲已經自動從沈南雲被毀的臉上讀出了感激涕零的神色,心滿意足的離開。
之後的一段日子,也正如布雲所言,沈南雲在後廚劈柴、挑水。當然,大多數時候是做燒火丫頭。
沈南雲的日子并不難過,在後廚幫工比之在沈家活計不知輕松多少。
她力氣大,又聽話懂事,也不和人争吵。
加上她毀了容,後廚裏的老媽子老爺子看她小姑娘可憐,也不太為難她。
至于其他的小丫頭們就更別說了,要是長得美還能惹人嫉妒。她長這麽醜,大家都樂得與她為善,從她身上找點優越感。
确實,多方比較,沈南雲都絕對是最可憐、最卑微的人。
一日,沈南雲照舊坐在竈臺下燒火。
竈前熱得很,沈南雲時不時會往臉上抹一把汗。臉上被抹的有了一道又一道黑煙。
她另一半臉已經開始結痂,煮飯的這個老媽媽見她傷口總是化膿流水,就拿些草藥給她治了治。
加上之前布雲也确實找了大夫來看,還給開了方子,現今臉色總算不再吓人。
沈南雲摸摸她僵硬的臉,又往竈臺裏添了一根柴。
這時,丫鬟得雲走了進來。
得雲是個圓臉丫頭,長相頗為和氣。是跟在“雲園”女主子身邊的大丫頭。
雖然那女主子不要人伺候,但得雲是得了公子李明舒的命令來的。在那女主子眼裏看來什麽都不是,在下人眼裏卻是很有威懾力。
她風風火火的跑進後廚,一進來先是被廚房裏的味道嗆了幾聲,而後問道,“上回那個毀容了的丫頭在哪裏?”
“阿芸,叫你呢。”煮飯的婆子朝竈臺下喊了一聲。
沈南雲把髒兮兮的臉擡起來,“什麽事?”
一擡臉把得雲唬了一跳。雖然她臉上傷口已經結痂,但得雲一直便在前院伺候。見到的來來往往的人,哪個不是樣貌清楚?
乍一見沈南雲這張毀容臉,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心頭暗道:還是布雲有眼光,那個菩薩心腸的女主子要是知道了這丫頭,少不得得好好誇公子一番。
她咳嗽一聲,掩蓋被吓到的異樣,目光稍稍偏移,“跟我去前院,給你安排了其他活計。”
廚房的人面面相觑,沈南雲問了句,“不燒火了嗎?”
得雲一刻也不想在廚房多待,生怕廚房裏的煙火氣熏着她柔嫩的肌膚。
匆忙走出門外,聲音從外頭傳來,“不燒了不燒了,今天讓你去院子裏幫忙打點一下花草。要是做得好,今後就留在花園裏做活。”
沈南雲不慌不忙的起身,解了圍裙跟在她身後。
她心裏明白,在廚房裏呆着,縱使是有傾國傾城之貌,也不得見人。
在花園則不一樣。殊不知那些妄圖攀高枝的丫頭們,一個兩個的,全都往花園裏跑嗎?
今兒個丢個小手絹,明個兒放個風筝正好挂在樹上,後天無意走過也許正正好就在少爺面前不堪酷暑的暈倒……
這院子裏住着的姑娘是個冷清人兒,不争風吃醋。公子又是個愛憐香惜玉的書生。兩人結合,讓園子裏的丫頭心思不知有多活泛。
饒是公子身邊有四大丫頭擋在身前,也抵不住園子裏好顏色的丫頭們源源不斷的往李府裏頭送。
得虧沈南雲長得如此駭人,不然是斷斷不會被得雲主動帶到園子裏去的。
廚房到花園路途頗遠,走了多時,終于來到芳香滿溢的花園。
得雲拿眼神示意了下沈南雲,順着目光看過去,隐蔽處藏了一把掃把。
沈南雲明白了,順從的撿起掃把拿在手上。
得雲随手一指,“你就在這條小路上打掃就好,要是見了那個瞎眼的姑娘,記得對公子好好感恩戴德一番。”
她兩手叉腰認真道,“瞎眼姑娘可是公子的心頭好,你莫要耍滑頭。除了李府這般心善的人家,你可是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
沈南雲慌忙低頭伏低做小,一副不敢如此的唯唯諾諾模樣。
見已将人完全震懾,得雲心滿意足的扭着小腰離開。
沈南雲一下一下的揮舞掃把,思緒早已飄向九霄雲外。
這園子被人精心設計,其他丫頭小厮們全都被趕得遠遠的,就等着那位公子的心頭好來和她碰上。
讓那位姑娘好好的明白一下公子的善心腸。
雖未見過家裏這位公子李明舒,但此般心機,也真是夠讓人贊嘆。
沈南雲理所當然的把李明舒和園子裏瞎眼姑娘的□□,看成了風流俏公子哄騙瞎眼美盲女感情。
她嘴角彎彎,覺得有些好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幫主人家做個假而已,沈南雲并不虧心。
反正倒黴的又不是她。
說起來,在她的記憶裏,也有一個瞎眼姑娘。
那個姑娘,如陽春白雪般純淨剔透無暇。
算了算了,沈南雲搖搖頭。穆桢說過,距離她在江湖上卷起腥風血雨叱咤風雲的時代,已經不知道過去多少個年頭。
連曾經能讓人光聽到便已膽戰心驚惶惶不可終日的名號“沈南雲”,在今日已是無人問津。又何況當初那個連人帶武功一起被騙到一無所有的小瞎子?
這輩子,也許再不會有機會再見。
她搖搖頭,微微一嘆,各人有各人的宿命。她已是如此卑微,哪裏還有閑暇顧及他人?
沈南雲自嘲笑笑,轉過頭去。
擡眼,看見的是一襲火紅立于滿樹梨花下的少女。
嘴角挂着清淺溫潤的微笑,眼睛看不見,于是微微偏了偏頭,像是在聽身邊的動靜。
她聲音溫柔的像是極細極緩的流水,潺潺而來,一點一點浸透到你的心懷。
“有人在嗎?”她笑着問。
沈南雲不覺濕了眼眶,不由自主的抓緊手中的掃帚。
“嗯,有人。”她聲音嘶啞,紅眼笑着回話。
一別多年,她仍如初見般清雅。
布雲說她像白雪一般剔透。
這話,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