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四審·懶惰(五)
“你好,我是來看病的。”
年輕男子對着前臺的姑娘道。
前臺接待員擡起頭來看他,這個年輕人身材壯碩,面色紅潤,哪裏像是病人了?
小夥子似乎是有些緊張,又加了一句。
“腦子有病,就是那種病嘛,你懂的。”
“……請問您有預約嗎?”
“預約?”
李旭愣了,預約這種只會出現在高檔場所的名詞,他這個下館子逛地攤的小平民什麽時候接觸過?
前臺接待員看他的神情已經猜出一二。
“很抱歉,如果沒有預約,您只能等……”
話音未落,接待員身旁的聯系電話響了起來。她連忙對李旭說了聲抱歉,接起電話。
“是的,于醫生。”
“對,您現在有空?”
“好,我知道了。”
放下電話,接待員神色古怪地對李旭道:“您好,我們的心理醫師現在正好有空閑,您可以登記後直接去診療室。”
好運!李旭心理暗暗歡呼一聲,便跟在接待員身後去登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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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繳費五百元,謝謝。”那邊登記處的員工溫聲道。
李旭咬牙切齒地從兜裏掏出五百大洋,末了,問:“可以開發票嗎?”
“……可以。”
接過發票,李旭小心翼翼地收到兜裏,他回去可還要憑這個去向隊長報銷呢,謹慎保管。
三號診療室。
李旭推開門進去,屋內只有一人背對着他站在落地窗前。聽見開門聲,那人回轉過身來。
窗外明媚的陽光映襯在他背後,而其面容卻掩藏在一片陰影之中。
李旭只聽到這人溫和的聲音。
“你好,李先生。”
一分鐘前,王晨不得已地被威廉瞬移回別墅。
“還沒到下班時間,早退會被扣工資。”年輕的魔王候選人用毫無起伏的聲音抗議道。
“您是實習生,本身就沒有工資。”威廉回道:“而且如果繼續留在那裏,他們會發現你的身份。”
“他們?”
“清道夫找上門來了。您現在還不能很好地掩藏自己,毫無疑問會被他們察覺出您的魔氣。”
“他們是因為劉濤的事情找過來?”
威廉點頭默認。
“這一次清道夫的目标,應該就是盯上劉濤的那個魔物。”
“我們不用管嗎?”王晨問:“好歹也是同胞吧。”
“同胞?不,您錯了。”威廉看向他,“魔物沒有同胞這個概念,也不會好心到去互相幫助。即使有誰死在人類手中,也只會成為其他魔物口口相傳的笑料而已。”
王晨念念有詞道:“就算早有心理準備,沒想到魔物們還真的這麽沒有集體感。”
“集體?”威廉重複一遍,“魔物之間只有因利益而結成的同盟,沒有無緣無故而産生的團體。”
“就比如我和你?”
這次威廉沒有回答,但是也沒有否認。
王晨想了想,“在這一點上,人類就做的出色多了。面對威脅的時候,他們至少會合作對敵。”
“的确如此,但是面對威脅的時候,人類同樣也會選擇棄車保帥。”威廉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有弱小的生物才會抱團,強者從來不依賴他人。”
“棄車保帥……”王晨像是沒有聽見威廉的後半句話一樣,喃喃念着這個詞,“你說那些清道夫這一次,會不會為了擊殺目标而放棄劉濤?”
“會。”
年輕的魔物候選人的臉色立即苦惱了起來。
“這樣可就麻煩了。”
“您想要袒護那個人類?”
王晨望着緊皺眉頭的魔物管家,微笑。“不是袒護,只是不想自己看中的玩具被其他人奪走而已。我有一件事要你幫忙,威廉。”
“敬請吩咐。”
“去告訴那個魔物,清道夫們已經盯上他了。”
威廉擡頭,望着眼前這個年輕的候選人,像是要看穿他微笑背後的謀算。最終,他輕輕颔首。
“謹遵您的命令,殿下。”
李旭回來的時候,給待在指揮車內的隊友們帶來了盒飯。
“這份是你的,隊長。”
“恩。”韓瑟叼着煙,空出一只手來接過飯盒。“調查的怎麽樣了?那家心理診所。”
“隊長……”提起這件事,李旭就一臉埋怨。“你怎麽沒告訴我,去那家心裏診所咨詢一次就要花掉五百元?”
像是感受到身後具現的黑色怨氣,韓瑟撓了撓頭,故作驚愕道:“難道俞明沒告訴你情報這一塊都是他負責的啊。”
俞明在他們身後冷冷道:“請不要把我拖下水。”
“隊長,報銷。”李旭掏出一張揉的皺巴巴的發票。“一共五百零六元,再加上盒飯錢是五百六十六。希望你能在明天之前給我。”
“這件事之後再說。”韓瑟肅起臉,“先把你的調查結果告訴我,那家診所有沒有什麽異樣?”
“異樣,沒有。要說有的話,就是他們家的心理醫師實在是太稱職了。”
“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沒說什麽,只是醫生告訴我,我很可能患上了工作懈怠症和消極症。隊長,如果你明天還不給我報銷的話,我想情況會更嚴重下去。”李旭苦着一張臉道。
韓瑟嘆了口氣,拍了拍李旭的肩膀,為難道:“組裏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不是不肯幫你報銷,實在是經費吃緊啊。”
“我記得上次上頭才撥了一千萬給我們。”李旭狐疑地看着他。
提起這件事,韓瑟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成痛心疾首和咬牙切齒。
“別提了,剛到賬就被嚴懷那小子給拿走了,說是充作對魔物武器研究經費。”
“那現在組裏賬戶上?”
韓瑟表情嚴肅,一字一句道:
“一分錢,都沒有!”
“所以到下個月前,你就先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吧。”
須臾,指揮車內響起一陣狼嚎般的哀鳴。
“嗷——,我的錢錢錢錢錢錢啊!”
會有誰知道,外表風光的神秘部隊除魔組其實各個都是窮鬼?
遠處某間地下研究室,某個面癱黑發青年突然打了個響嚏,揉了揉鼻子,又沉入研究中去了。
劉濤窩在家中閉門不出已經有足足三天,今天老媽回老家看外公,他甚至連飯都懶得吃。
渾渾噩噩地躺在床上,劉濤不知道自盡這幾天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似乎是什麽都沒有做,又似乎是什麽都不想做。
看着頭頂的天花板,他努力思考着自己前一秒究竟在幹什麽?可是腦子還沒開始轉動起來,他就覺得疲憊不堪。
天色漸漸黯淡下去,躺在昏暗的房間裏的劉濤也漸漸陷入了沉睡。躺在床上的這個年輕人,呼吸微弱的近乎沒有,像個屍體一般。
四周一片黑暗,寂靜。
不,還是有聲音的。仔細聽,會聽見一些仿若竊竊私語的細小聲音。
嗡嗡嗡嗡,翁嗡嗡嗡。
這些竊竊私語聲越聚越多,越來越響,像細流彙聚成江海,最後變成一陣陣噪音回響在耳邊。周圍的世界一下子亮起來,像是一個扭曲的空間,在這個光怪陸離的空間裏,一幅幅畫面飛快地從他眼前閃過。
熟悉的人,陌生的人。而他們臉上統一的,就是鄙夷輕視的表情。
一張年輕女孩的臉孔停在眼前,他莫名覺得有些面熟。
【這個人真沒意思,不知道哄人,也不會聊天,要不是他家裏有房,我才不願意和他見面呢。】記起來了,這是那天和他相親的那個女孩。原來她心裏是這麽想的麽,算了,反正他也不在乎。
女孩的臉很快閃過,又是一張新的面孔。他認得這個人,是他在大學的室友。
室友埋頭趴在桌前,似乎是在準備考試。他記得在他休學前,這個室友就已經考了很多證,還打算考研。室友曾經還勸過他一起考,不過他覺得毫無意義,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圖片很快發生了改變,出現的是室友考中國外名牌大學出國留學的畫面。他看着那個登上飛機的熟悉背影,心裏莫名地有些悵然。如果當時他也一起考,那麽現在……
眼前的圖片又變成了另外一幅,接着,不停地改變着。從他小時候到現在,這些圖像記錄着他每一個轉折點、每一次選擇。似乎只要在這些十字路口上換一個方向,他的人生就會全然不同。
然而當這些圖片全都跳過之後,最後只剩下他一無所成,懶散地窩在家中的畫面。
“我們家的濤濤啊……”
母親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我們家濤濤就是懶,從小到大都沒什麽好好學習的心思,也沒什麽喜歡的東西。”
“你說別人家的孩子吧多少還有個興趣愛好,他就什麽都無所謂,什麽都不在乎,一天到晚懶懶散散的。”
“随波逐流,別人說什麽是好的,他就喜歡什麽,一點也沒有自己的主見。”
“沒學歷,沒本事。就算哪天死在家裏,除了我還有誰會知道?”
“做吃等死啊……唉。”
母親最後那幽幽一嘆,像是雷鳴一樣擊在他心上。
他錯愕,他驚訝,他難過!他……早知會如此。瞬時,各個畫面不斷地從他眼前閃過,似有無數個聲音在他耳邊念叨。
【死吧,死吧。】
【去死吧。】
【沒有誰在乎你。】
【沒有誰記得你。】
【被吞噬吧……】
夢中的世界逐漸坍塌奔潰,而躺在床上的劉濤,身體卻劇烈顫抖起來,他像是抽搐般渾身抖動,兀地,睜開雙眼。眼中是一片通紅,透着血色。劉濤像僵屍一樣直挺挺地從床上坐起。
屋外突然傳來開門聲,随即是一個人拖鞋換鞋的聲音。
“濤濤啊,晚飯吃了沒?”
塑料袋放在桌上,劉媽媽走向兒子的睡房。
“媽給你做飯,今天要吃什麽?”
黑暗中,通紅的一張眼緊盯着門口,猶如野獸般狂暴。暗處,傳來誰低聲的蠱惑。
【死吧,死吧,一起死。】
“濤濤?”
門把,緩緩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