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
作為一名外聯部部長,周子慕一直認為自己很稱職。
自從被王晨，不，自從被魔王陛下任命這一差事以來，他就知道這絕對不是個好幹的活。
首先,從魔王陛下的性格分析。以陛下那種想到了什麽就要立刻行事的性格，在他手下任職一定十分勞累。保不準下一秒，陛下又會突發奇想到什麽新的計劃，要讓他去完成。
其次，身為一個半魔人，要想在這個滿是魔物的世界裏搞好外交工作也不是一件簡單事。他得在各種歧視鄙視諷刺的目光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完成這一重任。當然在外魔眼裏,這位外聯部長一直是面無表情，舉重若輕。周子慕從不會将心裏的想法向外界透露一絲一毫,向來如此。
總之周子慕認為，在這份外魔都無法勝任的工作上，自己做的已經足夠完美。
無論是和其他魔物的內部聯絡，還是和人類除魔組的外部聯系。他都已經做到一種微妙的平衡，在魔王陛下，魔物，除魔組三者之間搭起了一座橋梁，雖然這座橋還不夠寬敞，但是至少可以行走了。
不過，對于自己工作十分滿意的周子慕，現在卻被一件事情困擾着——一件讓他十分頭疼的事。
而頭疼的來源，卻還是他家陛下搞出來的。
此刻，書房。
周子慕板一張臉，對陛下道：“請陛下收回成命。”
魔王陛下看着他，有些為難道：“你要知道，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無法再挽回。就像潑出去的女兒嫁出去的水……”
“陛下，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實質都一樣。”魔王陛下皺眉道：“你就是老是這樣一板一眼，才會被部下們排擠。”
“我想他們排擠我是因為我的身份，而不是因為我的性格，陛下。”
魔王陛下轉頭，問身後。“他的意思是我管理不佳，抗議在我的統治範圍內還出現種族歧視麽，威廉？”
“不是您的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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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管家側頭，看向周子慕。
“身為上位者，卻不能收攏人心、統禦下屬，本身就是自己的失職。處理不好內務，還來向殿下抱怨，這個月的假期取消。”
“……是。”
魔王陛下體恤下屬道：“取消假期太沒有魔權了，就扣他這個月的獎金吧。”
“如您所願，殿下。”
周子慕面無表情，心裏暗暗咒罵自己。明知道這見鬼的管家回來了，怎麽會蠢到來陛下這裏抗議。被扣獎金扣假期完全是自找的，這位管家可是極其護短的性格——尤其是面對某位陛下的時候。
“陛下，關于之前的決定，還是請您再仔細考慮一下。”對于某件事，周子慕可是至死都不想妥協。
“考慮什麽？”魔王陛下明知故問，“我覺得那個決定對你們倆來說，都很好。難道說，你會認為自己還搞不定一個幽靈？”說完，他臉色嚴肅起來。“連一個幽靈都無法擺平，這樣身為魔王的部下實在是太失職了。要真是如此的話，我是不是應該考慮給你換一個職位。”
“我想，不是我能不能擺平幽靈的問題，陛下。而是把這個幽靈放到我身邊，會影響到我的工作。”周子慕正色道：“影響到工作的話，陛下分配下來的很多任務都将無法完成。”
“我不介意你耽擱幾天。”魔王陛下真誠道：“既然你這麽擔心，那就放你兩天假期，回去請你們好好磨合。磨合到不影響工作之後，再回來任職。”
陛下接着又加了一句。
“當然，預先支付的假期要從下個月扣除。”
直到周子慕離開書房，他的請求都沒有得到陛下的批準。不僅如此，還因為各種緣由被陛下罰俸，被管家罰假期。離開前，魔王陛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嘆了一句。
“像你們這樣兄弟能在一起卻還不珍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這句話一說完，周子慕立馬叫糟。果然，在陛下身後，管家大人正用比閃電還刺眼的視線掃向他，那眼神大有要将他套布袋扔出書房的意思。周子慕知道自己躺槍了，不應該在魔王陛下面前，尤其是不能在管家大人就在陛下身邊的時候，提及與兄弟有關的任何事情。
最後他能自己直着走出來，已經是十分幸運了。
頭疼。周子慕揉了揉太陽穴，覺得在這暗濤洶湧的城堡裏做事，不論是私事還是公事，都會要他短笀十年。
由于被陛下命令休息兩天，周子慕只能不得已地轉身回房。現在正是大白天，想必幽靈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出來，他多少也能回屋休息一會吧。
他的房間在城堡二層的某處拐角，之所以選中這裏，周子慕只看重一點——僻靜。基本上除了他自己，沒有誰會走到這個偏僻的角落來。選中這間房的時候，周子慕認為自己總算能在魔物滿滿的城堡裏得到一點私人空間。
事實上，在最初的幾個月，也正是如此。
而現在——
一開門，周子慕便看到桌上一盤還冒着熱氣的茶點。不知是誰特地送過來，還細心地按照周子慕的口味選擇不那麽甜的點心和清淡的茶飲。在工作勞累一天，又被上司訓斥一頓之後，回屋能受到這樣貼心的關懷，似乎對于誰來說都是一件值得寬慰的事。
然而，周子慕卻不這麽想。
他像是壓根就沒有看到那盤點心茶飲，徑直走向房間內另一個小門，脫了衣服進去，就開始淋浴。洗的是冷水澡，他現在需要冷水來靜一靜，不然他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麽失去理智的事情。
浴室的水聲響了很久，桌上的餐點都冷了。那些特地準備的點心失去了溫度，可口的巧克力外層也開始逐漸融化，它們注定無人問津。
不知是不是錯覺，空氣中似乎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嘆。
洗完澡，周子慕正準備出門的時候突然一愣。他這才想起自己剛才進來的時候，好像忘記帶浴巾？瞥了眼堆在角落的髒衣服，他心裏在裸着出去和拾起髒衣服穿之間糾結着。
正在此時，浴室門幽幽地被推開，一塊整齊幹淨的浴巾被放在籃子裏送了進來。周子慕猶豫了一會，還是舀起這浴巾用了。一分鐘後，等他推門而出的時候，床上又已經被放了一套幹淨的衣物，整整齊齊地疊着，似乎就等着他去取用。
餐點，浴巾，衣物。
這些東西都在他剛好需要的時候被人默默準備好，在這個只有周子慕一人的屋裏，就像是多了一個看不見的田螺姑娘。但周子慕卻對這個田螺姑娘并不滿意，忍無可忍道：“夠了，不要再裝神弄鬼的，給我出來！”
空氣中傳來一陣顫動，随即是一個無辜委屈的聲音。
“我以為你不想看見我。”
一道人影慢慢浮現，他站的離周子慕極近。近到連那蒼白的臉色，纖細的睫毛，周子慕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忍耐住不要退後，周子慕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強勢。
“我是不想看見你，但是更不想住在一個鬼屋一樣的房間裏。”瞪着那人影，他道：“哪怕是幽靈也給我顯形。隐藏起來，誰知道你在偷偷摸摸地幹什麽？”
“我沒有在幹什麽，只是想幫哥哥你一點忙。”那道聲音似乎更委屈了。幽靈，或者說幽靈狀态的李明儀悄悄地，又盡力按耐住自己的情緒，打量着周子慕。
“我看你今天好像很累，只是想讓你能放松休息一下。”
周子慕毫不領情，哼了一聲。“罪魁禍首。”
不過他也确實很累了，沒有精力再和這個幽靈争執。
看見那張鋪得整齊的床，周子慕實在是忍耐不住想要撲上去睡的沖動。他看着眼前的幽靈，想着剛才浴室裏他的确給自己幫上了忙。
按照利益至上原則來說，他似乎沒必要拒絕這麽一個現成的幫傭？而且現在這個狀态的李明儀，已經不能再威脅到他什麽了。
于是周子慕想了想，說：“這兩天我要好好休息。如果你能做到不打擾我，并且不讓別人打擾我。你就可以暫時待在這裏。否則，我違背陛下的命令也要請個驅鬼師來将你滅了。”
幽靈李明儀只當做沒有聽見後半句話，歡呼一聲，在屋內四處飄了一圈。半晌，回到周子慕身前。
“我一定保證做到！那麽哥哥，你現在還有什麽其他事情要我去做？”
“去給我端一杯水回來。”
“遵命！”
看着幽靈一眨眼就消失在房間，周子慕輕嘆了口氣。
“做鬼還真方便啊。”
比做人的時候自在自由許多，也沒有牽挂和束縛。只不過在當日那些靈魂中，只有李明儀一個沒有消散，變成幽靈留了下來。周子慕想不通為什麽只有李明儀是特殊的。
當然，陛下曾說過，執念能戰勝一切。
那麽李明儀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他心中還有什麽執念嗎？
想着想着，周子慕眼皮漸漸有點撐不開了。困頓席卷而來，瞬間壓過一切。陷入沉沉的睡眠前，周子慕莫名地想起一樣東西——王晨曾經交給他的，一把破舊的玩具手槍。
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那個？
等到李明儀端着開水回來時，周子慕已經躺在床上呼呼睡去了。這個一向沉穩而幹練的魔王陛下親信，此時卻睡得像一個孩子。
李明儀輕手輕腳地放下茶杯，飄上前，蘀周子慕蓋上被子。蓋被子時，手指劃過周子慕的臉頰，他微微地頓了一下。
微弱的光線從窗外透進來，照在這個幽靈身上。
李明儀慘白而透明的軀體，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在空氣中。然而他臉上此刻的喜悅幸福的笑容，卻又是那麽實實在在，無法磨滅。
“哥哥……”
輕靠在周子慕身上，李明儀感受着那觸摸不到的溫度，低低喚了一聲。
這像是等了多年，熬了許久，才換得苦盡甘來的一聲呼喚。
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像是在執着一個永遠不可能得到的回答，李明儀笑着又帶着些辛酸。
不知道是不是睡模糊了，周子慕在夢中翻了個身。
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恩。”
一瞬間，李明儀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哥哥。
——恩。
多麽簡單，又多難得的一番對話。足夠讓李明儀喜悅到差點忍不住鑽進周子慕的被子裏，去将他吵醒。雖然最後他沒有這麽做，但是幽靈心中又有了別的考量。
在這個別扭又固執的哥哥面前，也許只有一年又一年的軟磨硬泡才能将他攻陷下來。不過反正自己已經死了，時間多的花不完，那就從長計議吧。
李明儀掀唇一笑，又在哥哥大人身上蹭了一蹭。
周子慕迷迷糊糊地睡着，感覺自己身上好像被鬼壓床一樣難受。尤其這個鬼，還是無論怎樣都甩脫不開。
魔王陛下說過什麽來着？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