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寸金24 (1)

水面波光微漾, 沉在水底的黃香梅只有花朵,并無花枝,總不至于是旁人折了黃香梅, 又在此一朵一朵的扔到了水裏去。而那花骨朵皆是盛放,倒像是花期将盡, 被風拂下。

春桃也看清了水底之物, 微訝道:“水裏竟有梅花……”

薄若幽看看眼前荷塘, 再向北面梅林看了一眼,“這荷塘常年幹涸?”

春桃想了想,“倒也不是, 每年春夏季節, 下雨多了,荷塘裏倒也能積些水,只是到了秋冬, 便又幹了,花匠們會在春雨時節扔些蓮花種子進去, 運氣好夏日也能開些花來, 運氣不好便空着,此處尋常無人來, 倒也無礙觀瞻。”

薄若幽不知想到了什麽,忽而問:“當初府內引浣花溪活水之時, 是如何造渠的?”

前朝那位親王在時,府內有三處內湖, 能彙水成湖, 便不可能是簡單的引水,多半是造有暗渠,然而春桃有些茫然道:“這個……奴婢不懂, 只聽說那時動用了許多匠人,聲勢浩大。”

薄若幽又往荷塘內看了一眼,忽而轉身往梅林的方向去,梅林她前夜才來過,不過只是站在外面看了看,這一次,薄若幽徑直入了林子。

府中其餘地方皆是臘梅,唯獨此處是黃香梅,而梅林和荷塘之間隔着大片的竹林,她還未在荷塘內看到竹葉,卻偏偏發現了黃香梅,這是為何?

梅林在夜裏只覺馥郁芬芳,白日裏看,只見一大片黃香梅皆是盛放,更覺景致喜人,如今已是正月過半,天氣漸漸轉暖,梅樹之下的确落有花瓣,最先盛開的梅花已經開始凋謝了。

昨夜繡衣使來林中查探過,此刻看,便能看到地上痕跡有些混亂,而繡衣使說過,此梅林之中亦留有人之蹤跡,兇手在此林之中盤桓過。

薄若幽心底一動,往梅林更深處走去,梅林不比竹林茂密,不易藏人,薄若幽走走停停,倒是沾了些梅花芳香在身上,就在她理不清思緒之時,她一眼看到了遠處的枯井。

繡衣使昨夜便提過的枯井。

枯井廢棄多年,井臺早已坍塌,四周布滿青苔和荒草,若只打眼一掃,或許都看不出那是一口井,而引起薄若幽注意的卻是井邊兩株梅樹,那兩株梅樹花枝橫伸,若有花瓣落下,正可落入井中,薄若幽快步朝枯井走了過去。

井臺早已坍塌,只有一只水桶大小的井口仍然完整,站在井口往下看,內裏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不僅如此,還有一股子陰濕淤泥味兒從井中飄出來,薄若幽莫名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

春桃站在一旁有些不解,“姑娘,這些林子裏的井,多是為了澆園子而挖,并非是用來吃水煮飯的,而且這邊的井早就廢棄了。”

薄若幽點點頭,井臺旁雪已開化,雪水沿着井壁往其下黑暗中滲去,薄若幽傾身往裏看,卻仍然什麽都看不見,她心底有些着急,便一手撐在坍塌的不到人膝蓋高的井臺上,探身往下瞧,她身子越是前傾,壓在井臺上的力道便越重,忽然,一塊磚石猛然松動,她人立刻往前一栽……

“姑娘!”

春桃驚吓的大喊一聲,一把抓住了薄若幽的手臂,薄若幽自己也吓了一跳,連忙撐起身後退了一步,春桃小臉微白,“姑娘當心些,若是掉下去了最輕也是要摔斷腿的!”

薄若幽聽着此話正覺似曾相識,便聽春桃道:“聽他們說傻姑當年就是從這口井掉下去的。”

薄若幽心底咯噔一下,神色一緊問道:“傻姑當初掉下枯井,是掉入此口井中?”

春桃颔首,“是呀,所以這地方很危險的。”

薄若幽語聲越來越急,“你說她當初掉下去好幾日?”

春桃點頭,“是的,聽說得有個三四日。”

“那她是被如何發現的?”

春桃想了想,“好像是一個小厮來林子裏做什麽,聽見井裏有動靜,當時大家都知道傻姑不見了,以為她跑了,随後小厮叫了人,可這井口窄小,一般男子也下不去,于是只好放了繩子下去,讓傻姑把自己綁住,然後其他人一起把她拉出來的。”

耳邊轟然若雷聲陣陣,一顆心更是跳的好似擂鼓,薄若幽望着黑幽幽的井口,忽然在心底生出了一個悚然的念頭來,春桃不知她在想什麽,只見她面色發白眸色驚悸,仿佛想到了什麽可怖之事,不由也害怕起來。

“姑娘,怎麽了,奴婢說錯話了嗎?”

薄若幽沒有回答,她搖了搖頭,忽然緩緩轉身,目光在四處搜尋起來,她确定井臺四周必有痕跡,卻又不知痕跡在何處,就這般漫無目的的看了幾圈,忽然,她目光定在了井臺東面的一顆梅樹上。

梅林年頭已久,梅樹最細也有碗口粗,而井口這幾顆梅樹,不知是否靠着井近水的緣故,要比別處更粗壯些,而在東邊這顆足有一人合抱粗細的梅樹上,薄若幽發現了幾道淺淡的痕跡,她眉頭緊皺着上前,繞着梅樹走了一圈。

梅樹樹皮成粗粝深棕色,裂紋道道,就在齊薄若幽腰高之地,卻有幾圈淡淡的被磋磨過的痕跡,而此痕跡不均,靠近井臺一面淺背着井臺一面深,薄若幽神色幾變,再看向那井口之時,眼底略含忌憚,仿佛井下藏着什麽吃人怪物一般。

微風帶着井裏的淤泥味兒飄了出來,梅樹枝頭被風撩動,簌簌飄下幾瓣花瓣,花瓣晃晃悠悠沒入井口,無聲無息的往黑暗中墜去。

薄若幽忽然轉身便走,春桃忙跟上去,“姑娘要去何處?”

薄若幽本是要往祠堂方向去的,可春桃這一問,她卻又轉了方向,竟是往前院而來。

薄若幽腳步疾快,春桃甚至要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姑娘,到底怎麽了?”

薄若幽搖搖頭沒答話,周身溫婉氣韻一淡,竟有些淩然之勢,春桃本就因為她溫柔親善才與她知無不言頗為親近,見她此等神色,一時也被震駭住,當下不敢多言。

薄若幽到了鄭文宴遇害的書房。

因是案發之處,門口有衙差守衛,見薄若幽前來,衙差并不攔阻,薄若幽便徑直進了書房,她走到早先那處氣窗之下,搬來凳子站了上去。

她個子不高,很難看清全貌,薄若幽目光一掃,看向了一旁的茶桌,她利落下地來,令春桃幫忙,将那茶桌拖了過來,又踩着椅子站上桌子,直看的春桃目瞪口呆。

站上桌子的薄若幽,終于看清了氣窗的全貌。

薄若幽看了兩眼便下了桌子,将桌椅放回原位,出了書房院門便往祠堂的方向去,她要去找霍危樓。

……

霍危樓離了前院往祠堂火場去,福公公跟在霍危樓身後,莫名覺得今日霍危樓心情不錯,他湊上前一步道:“侯爺,二殿下的婚事要出岔子,您好像很高興。”

霍危樓蹙眉,“何意?”

福公公嘆了口氣,“二殿下比您還小三歲,不但一早定了娃娃親,去年還被聖上賜婚,此番案子了了,若無大變,三月就要成親,老奴看您嘴上不說,心底其實頗為嫉妒。”

霍危樓:“……”

福公公嘆了口氣,語聲放低了些咕哝道:“聖上想給您賜婚多回,次次被您擋掉,您也老大不小了,身邊無一人,您都不知外面如何傳您……”

霍危樓忍無可忍,腳下微頓,可還未轉身福公公便開始打自己的嘴,“哎喲,瞧老奴這張嘴,就知道胡言亂語,侯爺為國為民,成婚算得了什麽,要老奴說,世上也難有女子與侯爺相配。”

霍危樓橫眉掃了福公公一眼,擡步繼續往前走,福公公嘿嘿笑着跟上去,“老奴說幾句玩笑話罷了,老奴覺得今日侯爺心境兒好,指不定啊,今日這案子咱也能一氣兒破了。”

霍危樓挑眉,他心境好?他何時心境好了?

福公公照料霍危樓多年,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便道:“老奴适才剛進屋子的時候便瞧出來了,倒是薄姑娘似有些緊張,哎,都這麽幾日了,薄姑娘還是怕您。”

怕他?

霍危樓輕嗤一聲,她可不怕他。

一瞬間,霍危樓又想起薄若幽說要報答他的模樣,她竟覺的用心查案便是報答他了。

霍危樓心底失笑,若人人都似她這樣想,那他何必在官場上施以雷霆手段,只向文武百官施恩便是了,當真是稚氣天真的緊。

心底雖是如此想,可霍危樓自己都未發覺自己眉眼柔和了一分。

福公公又道:“說起來有些可惜,薄姑娘是女子,卻打算做一輩子仵作,這般下去,嫁人都是個難題……”

仵作本就地位卑賤,且常與死人為伴,普通人家誰願意娶這樣的姑娘?

霍危樓的重點在前一句:“她何時說過要做一輩子仵作?”

福公公便道:“就在鄭三爺出事的白日,老奴陪她去驗二爺的屍體,路上随意問的,她說她不信佛不信道,既有仵作之術,便只信手中之刀,此案破了,往後還要繼續做仵作的。”

霍危樓心底疑問又冒了出來。

他見過征戰數十年的将領,見過為民謀福的好官,他們或忠肝義膽,或大公無私,可再如何大義凜然,亦有一己之所求,薄若幽一女子,聰慧靈秀,卻選擇了最艱難的行當,若無所求,便當真為聖賢了。

“可還說過別的?”

霍危樓又問了一句,福公公搖頭,“那倒沒有,老奴想着,過幾日咱們便要去洛州了,便也不曾多問,只是有些替她發愁,她自己也不知想過沒有。”

世道女子多艱,她若堅持做仵作,當真難尋個好夫君。

霍危樓不知在想什麽,一時沒做聲,而很快,祠堂到了。

積雪開化,祠堂火場四周已是一片泥濘,衙差并府中護衛小厮皆在忙碌,幾個繡衣使在旁督察,見霍危樓來了,守在此地的繡衣使迎上來。

霍危樓問:“如何?”

繡衣使沉聲道:“很慢,且很多木料被焚燒殆盡,其餘書冊絲絹更是化為煙塵,要找出線索來很是不易。”

霍危樓走得近了些,最外圍的木梁等物已被搬開,此刻只看到幾處焦黑斷牆伫立着,忽然,霍危樓眉頭微動,他看向原本正堂靠後的位置,“你們砸牆了?”

未塌盡的斷牆定然是要砸掉的,可繡衣使道,“還沒有,眼下還在清理雜物。”

霍危樓鳳眸微狹,建造房舍之時,牆體之上的孔洞需要為木椽房梁預留好,可此時,那截牆體上的孔洞,明顯比別處低矮了一分,霍危樓當即快步往那斷牆處行去,到了跟前,雖然牆體已被燒的焦黑一片,卻越發看的清楚,的确和別處不同。

牆體之下還有大堆的瓦礫木材未清理完,霍危樓道,“先清理此處,牆體之下似有塌陷,看看有無埋着什麽。”

此宅邸已建成多年,祠堂選址更是重中之重,因此絕無可能無故塌陷,想到繡衣使曾推斷祠堂內有暗室,霍危樓神色一時凝重起來。

賀成見狀道:“此處清理出來只怕得要一天一夜,又有得等了。”

“或許不用等那麽久。”

忽然響起的聲音令霍危樓幾人都轉過身來,便見薄若幽快步而來,因跑的太急,呼吸都有些喘,她福了福身,“侯爺,大人,民女有發現。”

霍危樓凝眸,“有何發現?”

薄若幽吞咽了一下,這才道:“祠堂之下多半有暗室,不僅如此,暗室或許和府內早些年留下的暗渠相連,當年鄭大小姐走失,傻姑瘸腿獲救,都可能和這暗渠有關。”

賀成皺眉:“暗渠?好端端怎說到了暗渠之上?”

薄若幽唇角微抿,“因為……民女推測,謀害老夫人、鄭二爺、以及鄭三爺的兇手,如今就藏在那暗渠之中。”

兇手就藏在暗渠之中?!

事到如今,雖然疑點重重,可兇手身份卻未确定,然而薄若幽卻道出兇手藏身之地,此話從何說起?

霍危樓凝眸,福公公忍不住道:“薄姑娘,可有證據?”

薄若幽點頭,“有證據,請随民女來,就在北面梅林之中。”

梅林昨夜才搜查過,分明毫無所獲,可此刻,薄若幽卻說梅林之中留有證據,霍危樓神色凝重,卻并未質疑,先令繡衣使繼續清理那塌陷之地,而後便跟着薄若幽往梅林去,他們此去乃是從祠堂直接去往梅林,所經之地,乃是一片松柏林立的小道,小道之外有一廢棄草廬,梅林就在草廬以東。

薄若幽邊走邊道:“民女适才發現竹林以東的荷塘內有流水,流水之中,竟有凋謝的黃香梅花瓣,且數量不少,因此民女便覺奇怪,後來民女到了梅林,發覺梅林之中有一口枯井,枯井旁側生有梅樹,恰好花瓣能落入枯井之中。”

賀成道:“那口井昨夜查看過,且廢棄多年……”

“大人所言不錯,這多虧今日日頭好。”

此刻已經日頭西斜,四處積雪化了大半,走在松柏之下,其上甚至有雪水滴答而下。

“雪水開化,流入井中,以至于其下有了水流,水流帶着花瓣流入荷塘,這才被民女發覺,民女得知府中曾有內湖,還是引了浣花溪之活水,引活水成湖,必定修建暗渠。”

霍危樓沉聲道:“即便如此,如何斷言暗渠之下藏着兇手?”

薄若幽道:“因為傻姑,傻姑身份低微,本是局外之人,昨夜卻出現在兇手出現過的地方,且還是在梅林和竹林相交之地,民女适才得知,傻姑兩年前曾偶然落入梅林井中,在井下滞留三四日後才被救上來。民女查看過她腿上傷勢,雖已愈合,可當初她的腿不僅骨頭折斷,更見了血,她人本就呆傻瘦弱,那般境況之下在井下三四日還可呼救,實在詭異。”

頓了頓,薄若幽道:“民女以為,這是因為井下有人幫她的緣故。”

尋常體弱女子掉入井中,莫說受了傷,便是未曾受傷,生生餓三四日也難活命,可傻姑受着傷還挺過去三四日,唯一的解釋,井下有人給她食物,甚至幫她治傷過。

薄若幽此言令賀成不寒而栗,“你的意思是……這侯府地底下藏着暗渠,暗渠內藏着一個……一個不見天日之人,便是此人害了老夫人和鄭家兄弟?”

薄若幽并無遲疑,“是,傻姑雖是呆傻,可她只是反應極慢而已,得此人相救,傻姑便生了報恩之心,後來,多半是在傻姑相助之下,此人才得以從暗渠內出來。”

賀成聽的毛骨悚然,傻姑落入井中是兩年之前的事,這安慶侯府看着榮華貴胄,可這樓閣連綿的府邸地下,竟然住着一個人?

此人到底是人是鬼?

見賀成此神色,薄若幽道:“此念的确難以置信,民女本來不曾往這上面想,可傻姑落井之後受重傷,卻好端端活了下來,而玉嬷嬷為了掩藏證據,竟然放火燒了祠堂,且祠堂之中亦有塌陷,便令民女想到了這般可能。”

福公公道:“若當真有人藏于侯府地下,此人是誰?”

此時,一行人已走到了梅林之外,福公公的問題令薄若幽腳步微頓,她遲疑一瞬道:“應當是一個,被侯府藏起來,不能令她得見天日之人。”

福公公和賀成面露不解,霍危樓看着薄若幽,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侯府當初不僅假報了鄭雲霓之生辰,還瞞了更重要之事?”

薄若幽立時颔首,“大夫人對傻姑頗為憐愛,起初民女想不明白,為何不是別人,而是傻姑,可今日聯想到侯府為了保全大小姐與二殿下的婚事大費周折,民女便想,或許,府內想要隐瞞的,并非是大小姐出生之日不吉而已。”

“鄭四爺剛歸府那夜曾有一句話,‘雙生子本就不吉,若還出生在陰年陰時,便當真陰胎禍世了’,大小姐生辰已是不吉,可若大夫人誕下的還是雙生女兒,老夫人便一定明白侯府與二殿下婚事不保,這才做了留一藏一的決定,也因為如此,大夫人瘋魔才合情合理。而她憐愛的傻姑,與鄭大小姐眉眼有幾分相似,她做給女兒的香囊,亦是一模一樣。”

“雙生女兒……”賀成眼瞳輕顫,“這……若是如此,那侯府便是實打實的欺君之罪了!”

福公公也有些意外,可他卻沒賀成那般驚訝到不能自己:“為了保全榮華富貴,越是百年根基的世家,越是能不擇手段,如此解釋,便能一切都能說通了。”

賀成皺眉道:“可傻姑醜陋,且你也說,只是和大小姐眉眼相似……”

薄若幽遲疑一瞬,“這一點民女也未想通,只是民女想着,井下必有異狀,若能下去查探一二,找到兇手藏身之地,再抓到兇手,便能明白緣故了。”

衆人此時已行至井口,霍危樓先命繡衣使帶人來,而後道:“還有何處留有證據?”

薄若幽忙走向井口東邊的梅樹,“此處有繩索綁縛之後留下的痕跡,傻姑當初是被人用繩索拉上來的,民女猜她因為如此才學會了此法,後來救下面那人出來,便也用了這法子,兇手害鄭二爺之時,以繩索從邀月閣上墜下,亦是此法。”

“另外民女适才還去了鄭三爺遇害之地的書房,那氣窗口的确很小,可民女想着,兇手或許極是纖瘦也能從窗口攀入。”

見薄若幽不聲不響做了這般多事,福公公面露贊嘆,“薄姑娘,你當真心細如發,竟能發現這些,許多旁枝末節看起來毫不相幹,誰知道串聯起來,倒是一切都說得通了。”

薄若幽看了一眼霍危樓垂眸道:“只是推測,只望不曾猜錯。”

繡衣使很快帶着繩索等器具到了井口,然而這井口只有水桶般大小,放入水桶尚可,這些繡衣使們各個身寬體長,根本難以下去,薄若幽遲疑一瞬道:“侯爺,不若叫來早前那身形矮小之護衛,再加上民女,便可下去探看。”

薄若幽身形纖瘦,自可下去,只是她也不敢托大,這才建議叫那名為趙武的護衛來,趙武曾因為身形矮小且擅長功夫而被懷疑,後被證明與兇案無關之後便再未見過,如今這井口尋常成年男子難下,他卻正可派上用場。

然而霍危樓打量了她一瞬,“其下若真有玄機,便是你二人同去亦不夠妥當。”

說着話,霍危樓收回視線,“鑿井。”

薄若幽欲言又止,霍危樓一邊令繡衣使們鑿井一邊道:“去将傻姑扣拿住。”

若薄若幽推算無誤,傻姑便極有可能為兇手幫兇,自然應該扣押住。

鑿井雖耽誤了些許時間,可到底最為穩妥,且侯府地下若當真另有一世界,霍危樓和賀成也當親看一番,而繡衣使們各個孔武有力,幹淨利落,不多時,整個井臺被掘起,井口處挖出一個大坑來。

因此處是為灌溉澆園之用,井下并未有想象的那般深,待最後一絲餘晖落下地平線時,大坑成巨大漏鬥形狀,已有繡衣使跳入了井底。

“侯爺,下面的确是半人高之暗渠。”

薄若幽攥着拳頭等了半晌,聽到此言,一顆心才松了下來。

而此時,被派去扣拿傻姑的繡衣使回到了井邊,卻是道:“侯爺,傻姑不見了。”

霍危樓皺眉,那繡衣使道:“最後一次見她之人,乃是大夫人的侍婢,午時大夫人令她前去說話,她在大夫人身邊待了一個時辰之後便告退,本該回自己院中,卻從那之後便消失了,負責守衛府內要道的衙差都說不曾看見她。”

霍危樓劍眉一簇,轉而看向了黑洞洞的井底,傻姑消失,是否和兇手在一起?

“她消失不怕,就怕兇手也消失了。”

霍危樓說完,命繡衣使們點起火把,身手利落的往井底而去,賀成見狀連忙跟上,圓滾滾的身子卻剛踩上斜坡腳下便是一滑,随之呲溜兒一滑到底,又聽“咚”的一聲,賀成最終重重的摔坐在了霍危樓眼前,他疼的龇牙咧嘴,卻不敢再顯笨拙,忙不疊便往起爬,一旁看着的繡衣使倒是有些憋笑的輕咳了一聲。

福公公年紀大了,不便下來折騰,薄若幽卻是當仁不讓。

底下已有繡衣使前去探路,回來禀告道:“侯爺,此處往東十來丈挨着一處湖底假山山石,原本留有出口,如今被堵上了,砂石傾瀉下來,如今只剩下一半可過水,薄姑娘所看到的黃香梅,便是從那處流過去的,終點應當就在東邊荷塘。”

暗渠以巨石砌成,只有半人高,要在期間行走,需得彎着身子,霍危樓用火把照了照,只見暗渠底下果然有細細水流,多是泥土之中的雪水滲下而成。

他點了點頭,“往西邊搜。”

話落已有人往西去,那執着火把的繡衣使便道:“侯爺請——”

霍危樓卻沒動,他擡眸看着上面,似在等什麽。

繡衣使跟着看過去,便見薄若幽正從那斜坡之上往下走來,她走的小心,可雪泥濕滑,看的人膽戰心驚的,終于快到了井底,薄若幽一下跳了下來,落地雖有些踉跄,倒也站穩了,霍危樓這才親自拿了火把往西邊去。

那繡衣使眨了眨眼,“薄姑娘先請——”

薄若幽不覺有他,往前跟去,她适才聽到了繡衣使回報之語,便道:“東邊被堵住的地方,想來便是那處被填平的荷塘。”

霍危樓應了一聲,後面賀成揉着摔疼的坐骨處跟了上來。

一路往西,衆人皆貓着身子,只見這暗渠荒廢多年,青苔滿布,間或還有老鼠爬蟲竄過,也幸而跟來的是薄若幽,若是尋常世家小姐,只怕要色變而逃,而雖偶爾可見蜘蛛,可整個暗渠卻極少見到蛛網,當是有人常在此走動。

薄若幽借着霍危樓手上火把的光,細細打量這暗渠,越看,越是發覺出更多的人跡,走着走着,還見一二看不出顏色的舊衣裳沁在雪水之間。與此同時,一股子令人無法忽視的腐爛淤泥味兒萦繞在了薄若幽鼻尖。

這味道再度出現,薄若幽一時神色難明。

暗渠內漆黑一片,全靠火把照亮,越是往裏走,越是陰冷的緊,很快,最前面有繡衣使折了回來,“侯爺,前面有一道鐵門,鐵門之後是幾處岔道,不過只有一條人跡多些。”

霍危樓便吩咐:“帶人往其他幾處看看。”

繡衣使應聲,霍危樓帶着薄若幽和賀成到了鐵門處。

說是鐵門,卻只是一道間隔極小的鐵栅欄,其上早已鏽跡斑斑,鐵門之上有一把大鎖,鎖雖是鎖死,可鎖鏈卻因生鏽而斷,薄若幽看着鎖和斷掉的鐵鏈若有所思。

霍危樓回頭看她,“如何?”

薄若幽聽他問,下意識就要直起身子答話,可她忘記此刻是在渠道之中,眼看着她就要撞在頭頂硬石之上,霍危樓忽而伸手一擋——

薄若幽只覺霍危樓掌心在她發頂上壓了壓,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忙彎下身,霍危樓淡淡收回手,因也彎着身子,便顯得與她距離極近,薄若幽欲要後退,身後卻是賀成,賀成摔了一跤,又貓着身子半晌,腰身吃不消,此刻累的滿頭大汗。

薄若幽不由得斂下眸子,“暗渠從外引來活水,設下栅門,一來防有人借此道潛入府中,二來,一旦生出水患,可防外面雜物倒灌入內湖——”

頓了頓,薄若幽擡頭看了一眼,頭頂之上自然只有冷硬石壁,只不過下了暗渠他們便一路往西來,眼下應當在梅林和祠堂之間的松柏林之下,“不過此處在府內,此道鐵門,或許只是為了攔些水草。”

鐵門兩側地上果然有許多腐朽的水草樹枝之物,薄若幽又皺着眉頭來回探看,“民女在想,這鐵門是何時鎖上鎖鏈又是何時斷掉的。”

霍危樓道:“若如你所言,至少鎖鏈在兩年之前是斷的。”

只有此道鐵門開着,傻姑才有可能被人救下。

薄若幽颔首未多言,霍危樓便順着人跡最多的暗渠往前走去,越是往裏去,腳下雪水越少,走到後來,腳底只有幹涸了多年的淤泥,很快,一截緩坡出現在了衆人眼前,而在那緩坡盡頭,又出現了一道半掩的鐵門。

鐵門仍然開着,形制與适才的鐵門幾乎無二,其上亦有一把大鎖,可此鐵門因在緩坡之上,只受潮,不曾沾水,鏽跡要淡許多,然而門上的鎖鏈,同樣是斷的。

只是這把鎖并非因生鏽而斷,而是生生被砸斷。

鎖鏈足有薄若幽拇指粗細,卻被人砸斷,也不知砸斷鎖鏈之人用了多久時間。

鐵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內出現了往上行的石階,且甬道高度一下拔高,便是霍危樓也能直起身子,霍危樓手執火把上了石階,沿着石階往上,不過走了不到十來階,一道暗室頓時映入了眼簾。

只一眼看去,薄若幽便看出這是一間女子的起居處,屋內擺着簡單的家具擺件,正北方向擺着一張繡床,只是無論是床帏還是錦被,看起來都十分之陳舊,再加上此處見不得光,潮氣極重,還可見其上黴斑點點。

西邊靠牆放着一張案幾,案幾之上有一盞用盡了燈油的燈盞,薄若幽上前看了看,只覺這燈盞多年未點燃似的。

暗室西北角還有一扇門,霍危樓看過此暗室後,便往那門內走去,可剛推開門,他腳步便頓了住,薄若幽心中生疑,便也跟着走上前去,待走到霍危樓身邊,她眸色微沉。

一門之隔,可此道門內,卻滿是塌陷的磚石,便好似一間好端端的屋子,忽然天塌地陷了一般,薄若幽忍不住道:“這是……”

“此處在祠堂之下。”霍危樓開口,語聲已盡是嚴正,“祠堂之下果然有暗室,這裏藏着人,因怕我們發覺,這才要毀了此處。”

雖然門內已被磚石塞滿,卻還是能看出原來也頗為闊達,亦擺有家具書冊,薄若幽往門邊走了一步,恰好看到一塊紅磚之下壓着半張紙。

那是一張年久泛黃的宣紙,其上抄着一首七言,墨色都要淡了,如今只能看見剩下的兩句,那上面的字跡,和灑金箋上字跡幾乎一模一樣。

薄若幽忙遞給霍危樓,霍危樓一看,便知薄若幽推測多半是對了,他回身看了看僅剩的這間暗室,“祠堂昨日着火,你遇見兇手是在昨日夜間,如今此處無人,兇手只怕根本不曾回來。”

薄若幽沉聲道:“連着暗渠的鐵門門鎖已經打開,上面只怕不知,又或者猜到了也不敢大張旗鼓搜尋,害怕侯爺查出當年之事,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賀成瞧着這屋子也驚呆了,“小薄,你當真沒有料錯,只是兇手不在此處,眼下只怕藏在上面——”

薄若幽聞言心頭一跳,“我們來此搜尋,府內人多半會得消息,兇手只怕也要知道,剛才繡衣使來禀,說傻姑不見了,會不會出事?”

霍危樓掃視了整間屋子,眸色越發沉重,薄若幽站在他身側,也覺得渾身一陣陣發涼,除了這屋子本來的陰冷,薄若幽更無法想象此處竟能住人,坐牢尚且還能得見天光,此處,根本如同死人墓穴一般。

薄若幽掃視之時,忽而見床頭擺着什麽,她上前去看,竟看到了兩支簇新的布老虎鞋和一盞放舊了的月兔燈,老虎鞋是給幼兒的玩意,月兔燈則是江南一帶中秋時節在燈市最常見的燈盞,這兩樣東西,是最近兩年才到此處的。

想到這裏,薄若幽不僅覺得背脊生寒,心底更漫出幾分沉重哀戚來。

霍危樓看了她一眼,“走吧,這些東西,稍後會派人盡數收繳算作物證。”

薄若幽點點頭,跟着霍危樓沿着原路又回到了暗渠,衆人彎着身子,一路無言,來時薄若幽還有心尋找線索,往回走時卻抿着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渠道低矮,初來時只覺彎着身子很是不便,可這一來一去已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行動不便已經不算什麽,無邊無際的黑暗冰冷,方才是最壓抑最令人絕望的。

等穿過第一道鐵門回到井口處,迎着外面吹進來的寒風,薄若幽才覺那壓抑之感散了三分,福公公在上聽到動靜道:“如何?可有人?”

薄若幽語聲發緊道,“有人住的地方,卻無人。”

霍危樓站在她身邊,“上去說話。”

薄若幽忙讓開路令霍危樓先請,霍危樓看她一眼,利落的一躍而上,這漏鬥似得坑并未挖到最底下,仍有半人高的臺子需要薄若幽爬上去,她正有些發愁,霍危樓自上而下伸出手來,他未言語,一雙鳳眸居高臨下睨着她,意思分明。

霍危樓手上火把已交給了其他繡衣使,而此刻暗渠之外夜色已沉沉落下,福公公站在最上面,只聽見說話之聲,看不見人,賀成在她身後貓着腰直喘氣,其他繡衣使還賭在暗渠之中,薄若幽知道自己必須快些上去讓出地方來,卻沒想到霍危樓會拉她。

周遭光線昏暗,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霍危樓朝她伸出了手。

她猶豫一瞬,将手遞給了霍危樓。

霍危樓的掌心寬大而粗糙,卻頗為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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