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似曾一現

九應所言,沉夜報以輕輕一嘆。他知道該應些什麽,也希望應了這句話,可他不能說。類似于承諾的那種東西,現在與他沒什麽關系。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便是中榮之行的了結。

一個小國失了一個國師,并沒什麽大不了,換得公主恢複如初,自然也無人在意國師的事。那位國君也無多加調查,匆匆發了皇榜出去,說是林國師仙逝,借此召了之前那位回來。

此時,沉夜早已同狄烈一道,一人踏着一團雲,往姑射山而去。

素聞狐族與姑射沒什麽交情,狄烈想不通沉夜為何将子顏的仙體存在那裏,途中也問過他,然他不答,但默了一會兒,又說是去了便知,更吩咐狄烈今後要經常去。

姑射山底,碧水洞。依舊清淨得只有岩洞中央的一灣寒水,和一道細長光束。

神族之間自有感應,而亡故丈母娘的氣息,狄烈自是熟悉。他望着那團漂浮的碧色水霧,沉斂的瞳孔投出一絲驚訝:“那是……”

沉夜轉頭,臉上流露的神情,比岩壁的零星波光還要沉靜:“是。”

碧色水霧緩緩升騰,漸漸化出人形,現出帝後淺音的落雁之貌。她瞧見狄烈,微微皺了皺眉:“沉夜,帶他來作甚?子顏,并不大想見他。”

沉夜笑意欣然:“不想見他,總好過見我。這件事,她還是不必知曉為好。”

淺音的目光在他身上頓住,忽而擡臂漾出幾圈水紋,在他身上流轉而過:“短短數月,你的身體怎會成了這般?你不會連往生輪回的念頭也沒有,要生生把這份情拱手相讓?沉夜,我的女兒從來不屑以身相許這一套。”

岩洞裏,連水聲也無,兩人的言語飄飄蕩蕩,盈出幾縷回音。消散過後,便是靜極。

當沉夜祭出那枚紫晶,寧靜無波的潭水驟然漣漪不絕,幾道靈氣迫不及待地溢出水面。洞內流光飛旋,繞出一圈又一圈泠泠仙澤。

“束魂晶!”淺音認得那樣東西,臉色微變,“這樣東西,是從何處得來!”

“蒼玉。”沉夜未想過隐瞞,只因之後有太多事,若淺音知曉多些,亦可有所助益。當日在天閣裏待得良久,看過的仙籍命簿又何止他一人?他知道,這位狐族帝後不會永遠滞留在這處不見天日的昏暗岩穴。

狄烈由始至終都像個局外人,尋此間隙,方俯首道:“狄烈參見帝後。”

淺音向來不喜歡這個未來女婿,尤其是那紙因盟約而生的婚約。在她眼裏,女人一生什麽都可以将就,除了男人。她明白子顏心念的是沉夜,所以也從未将狄烈放在眼中,何況她是一個死人。作為死人,她自然無須顧忌誰人高興,誰人不高興。與死人較勁,那是愚昧。可眼下,卻是她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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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洞是極為隐秘之地,雖說沉夜帶狄烈前來,自有他的道理。但淺音始終把狄烈當作外人,外人未經允許就入了自己的地方,自是不悅。

沉夜早料到這一點,此刻也只能軟言道:“只怪我自己不濟,若無少君相助,只怕無法将元神歸入子顏體內。”

既然給了一個借口,淺音不得不妥協:“那就快些,我也早點得個清淨。”

面對未來丈母娘不理不睬的态度,狄烈的的确确有點受傷,卻不能表露出來。他一貫知道狐族帝後不滿意那門婚事,奈何死得太早,故而無法左右。今日一見,狄烈方知她何止不滿意這門婚事,想必對整個羽族,皆是不滿。

“在想什麽呢。”沉夜覺他深思走神,遂将紫晶放入他手中,“這件事,你來。”

“我?”狄烈看着他,有些訝然。低頭望着晶體裏流轉的一縷白霧,想了想,又将紫晶遞還給他,然他卻不接:“你與她,就要撇得這樣幹淨?”

沉夜唇角含笑:“此事不比破解縛魂咒,無論誰做,對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況且,我還想留着力氣離開這裏。元神崩解的那種場面,還是莫要讓她看到了,否則前功盡棄。”

狄烈的手隐約晃了一下,遂握緊紫晶。方才神游天外,竟是忘了日前他解縛魂咒之後的場景,若非九應在場,只怕他在那時就已……想來,他現時的确無力施行此術。

淺音驚道:“沉夜,那元神崩解……是為何故!難道你已經……”

沉夜言簡意赅道:“之前消耗略多了些。無妨。”

聽他的意思,是想瞞着淺音,狄烈便無加多言,着眼下問了句:“子顏,在潭中?”

沉夜拈訣拂袖,劃水聲起,潭上驀地躍起一個水浪,浪尖上頂着一團白光。淺音一個彈指,白光散盡,一副黯淡的仙體,正從半空疾墜而下。

狄烈迅速解開束魂晶的封印仙訣,那縷白霧自晶體奔湧而出,轉眼間已纏上仙體,将其穩穩托在空中。狄烈即刻念誦歸神訣,指尖飛繞赤色光暈,如電掣之速,化出仙障,将仙體元神齊齊困于其中。

“玄之,衆妙之門。淵兮,萬物之宗。和其光,同其塵……”狄烈口中咒文不絕,盤繞子顏周身的赤色之光,遂漸變為千萬道耀目金光,忽成九尾之勢,盡歸其體。

“誰……”超脫塵世的清澈,如是無思崖上千年凝露。

歸神訣尚未完成,她竟然開口了!這是前所未聞之事,難道她的元神賦有極強念力?

她眼中光色柔和,清亮的瞳孔,只映出他的模樣:“阿……夜……”

沉夜臉色一白,顧不得猶豫,拈指彈出便是另一記歸神訣。周身血脈如遭刀絞,他扼住咽喉蔓延的腥氣,與狄烈一道盡速将此術完成。

元神盡歸仙體,子顏合上雙目,進入一輪自眠。待元神之息輪轉經絡,她便能蘇醒。

沉夜的身體晃了晃,單膝點在地上,一陣嗆咳之後,石地鋪滿殷紅,又化作白水。

淺音見狀,即刻騰了霧氣過來,如同虛無的手指,在他腕上一搭:“這副凡身,不能再用了。不過也好,凡界之劫,你算是過了。”

狄烈将子顏平放于石榻上,回首見沉夜的嘴角泛着若有似無的笑,當然,以淺音所處的位置,自是看不到他的表情。

為分散自身痛感,沉夜的目色在四周蕩着,觸到狄烈的眼神,微微颔首。幸虧是沉夜,若換作九應,一串喋喋不休出來,恐怕很難瞞住。

神志稍稍穩了些,沉夜自知凡身時日無多,本想再回一趟堯光山,如今怕是不能了。他從懷裏摸出一條編得精致的紅繩,上邊纏着一顆小銅鈴。他的動作有些顫抖,然這顆無音鈴恰如其分地沒發出任何聲響。他很寬慰。

他靜了片刻,走到石榻邊上,将無音鈴重新綁回她腕上:“算是還給你了。”聲音較于剛才,顯得十分虛弱。打結的動作有些緩,他盡量不讓手指碰到她,因為将死之人的冰涼,對于此刻元神輪轉的她,并無多少好處。

他俯身望着她,想把她看清楚些,可眼前卻蒙着一層霧,看不真切。也許時候到了。

狄烈問他:“你真的不打算等她醒?以你現在的樣貌,她只會當你是中榮國師。”

沉夜深深望着她:“還是不了。堯光山上,那三位還在等我。”

碧水洞外,暮色昏沉。沉夜遠去的背影,漸行漸遠。消失的一剎,她醒了。

子顏驚異于自身所處的地方,瞧着明鏡似的潭水,發現自己已歸入原身。心裏有一點興奮,本以為秋祭之後,還得在那破王宮裏待上一段日子。哪知一覺醒來,已時過境遷。

她驚喜地望着母親,擁上那具流魄之體,雖是冰冷刺骨,但浸入心底,卻是暖意。她不知狄烈現身的緣故,但依眼前判斷,是他幫了她。

恍惚之間,腦海中浮現一個影子,是中榮國師林沉夜。他仿佛也站在碧水洞中,然此刻卻見不得他。子顏喃喃道:“好像少了一個人。”

狄烈知道她那時看到了,此刻若是扯謊,也隐瞞不過,便說:“嗯,那日秋祭,我以為他圖謀不軌,便将他擄來。後來搞清楚是誤會一場,之後便将他放了。”

子顏顯然不太信他,于是乎轉頭去問母親。可她尚未開口,母親便點了頭。

“他就不想升仙了麽?”子顏念叨着這件事,心裏覺得有點對不住他。回想自己數萬載無愧天地,如今平白無故地欠了個半仙的人情。想說去還一還,但一想到他那副嘴臉,卻是拉不下臉。若再回中榮一趟,指不定得跟那個古怪神女打起來。想到如此将叨擾凡界,她随即作罷。

“你說什麽?”狄烈憶起他當日說到如何騙過子顏,貌似提過此事。他見子顏沉思,八成是把他的玩笑話當真了。

果不其然,子顏鄭重其事地在他肩上一拍:“你跟那誰說一聲,他飛升成仙的事就包在我身上,讓他得空就來找我。”

狄烈裝作一愣,語氣顯得不屑:“他?他也有資格升仙?笑話。”然見子顏臉色一變,心知她無所懷疑,便順勢應她,“罷了。天界無用仙官多了去,不多他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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