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初入魔境
西有蔓渠山，為上古神祗所棄之處，人跡罕至。子顏躍下雲頭，腳剛觸地，便陷入泥濘。方才俯瞰此境，分明是茂林修竹，蔥郁碧濤，哪知只是障眼之法……不對，還真有竹子。
一簇簇矮竹遍布四周，竹節透着紫氣，明顯是魔界之息，看來蒼玉所言之處，是這裏了。然當務之急是，先把兩條腿從泥地裏拔出來。剛才一不留神，竟然陷了半個身子下去。
下陷速度略快，但在子顏眼裏，不過了了。小時候同兄長一道混遍四海八荒，陷個沼澤什麽的，簡直是家常便飯，她一向只擔心泥巴的清理問題。她不緊不慢抓住兩根竹子，想着身形輕盈，應是能輕易借力脫困，于是雙臂用勁一扯……竹子斷了。
額前冒起一排冷汗，子顏略吞了吞口水，暗道魔界的竹子太不經扛，胡亂又抓了兩根，可惜又斷了。抓了斷、斷了抓，反反複複一路進行，泥巴以淹上胸口。
頓時，子顏覺得自己有點蠢，嘆了一句馬失前蹄，便拈指化出一根三尺粗的大樹幹懸在空中，繼而又變出一條粗麻繩，一纏一挂一拉，整個人輕輕松松就騰上樹幹。
剛趴在樹幹上喘了口氣，子顏不得不繼續尋那處入口。可她放眼望去，矮竹千頃，一眼望不到頭，不由暗暗咒罵魔族的刁鑽手段，順便問候了他家祖祖輩輩。
驀地聽聞竹林深處“哇”地一聲，像是嬰兒啼哭。子顏心頭一揪，暗道哪個沒心眼的爹媽把孩子棄在這處，至少也得按慣例順流而下什麽的。她沒心思想太多，騎着樹幹循聲過去。
哭聲戛然而止，子顏擡目四望，發現自己已身在竹海之中，不見來路。
既來之，則安之……子顏正默念着，忽覺後心襲來一陣陰風，忙踏着樹幹疾速退卻。待她回身，竟見一只人面虎身的怪物正飛踏奔來。
“馬腹！”子顏認出這只蔓渠山特産，方知那嬰兒啼哭是它的手筆，為的是吃人方便。遺憾的是，子顏不是人，自然也容不得它胡作非為。
山獸馬腹近在咫尺，子顏哪裏把它放在眼裏？為免打草驚蛇，她僅結了個仙障擋着，想來以自身五萬年修為把它彈回去，應是不難。然而事實卻是……仙障裂了。
眼見厚實的仙障被馬腹一撞，居然裂出縫隙！子顏頓時傻眼，可還未反應過來，馬腹又重重撞上來。這一次，比先前的力道重了七八分，好似方才不過試探，如今才動真格。若說馬腹是這片林子的守護獸，那它的實力的确不容小觑。
眼睜睜看着仙障一寸一寸龜裂，最終經不住馬腹第三次沖撞，瞬間粉碎成萬顆冰晶，日光下，炫目非常，流轉為一泓銀色。
這時，子顏才憶起蒼玉臨別所言。因神族魔界有別，神族入魔境之後，仙力必将減半，或是更甚。子顏仰望漫天消弭的銀光，料想自己屬于“更甚”的級別。如此說來，她已入了魔境？可是，為何還未見着閻浮道的影子？
馬腹的戰意愈發強盛，而子顏的仙力大打折扣，若不将它除去，只怕尚未尋到閻浮道的入口，即将傷重而返。子顏一步步退卻，情急之下，竟在手裏化出一柄長劍。
既然仙法無用，那只能硬拼了。在這一刻，子顏深深感覺對不起蒼玉，她也想不到瀕臨生死之關，用的竟是沉夜閑來教導的劍招。
Advertisement
她的劍速自是比不上沉夜，流矢紛落的劍光奇景，也只能在沉夜手中得見。但聞馬腹一聲咆哮，凜凜飓風迎面襲來，她劍鋒一轉，還未偏入劍軌，已被它拍出十丈之遠。好在樹幹一直撐在下邊，否則此時落入泥沼，便再無出路。
重新在樹幹上站穩，她冷靜下來，腦子裏重複沉夜揮劍的身姿。想了無數回，在空中頻頻躲閃，偶爾拈個訣引開注意，終是蓄起劍勢。
劍光錯落，光陣驟起，猶如破雨之勢，迎風劈斬。一道白光驀地劃過馬腹頭頂，掀起淡淡紅光，遂如霧飛濺。耳聞它的嘶吼，片刻萬籁俱寂。
馬腹的血，染透十裏竹海，掀起滔滔風波。碧色化殷紅，蔓渠山風聲鶴唳，腥氣彌漫。
子顏握劍的手有些顫抖，回想剛才那劍若砍偏兩分，指不定竹海染的便是她的血。
雙眸略微失神，望着竹海泥沼上飄蕩不去的紅暈。一個紫黑漩渦，在眼前綻開。
暗黑的焰火灼灼升騰，泛出的不是如同章峨的炙熱，而是一息冰冷。子顏緩緩湊近，足下那根樹幹霎時被漩渦席卷而去，而她也未能幸免。
也許只在片刻，她周身酸痛地蘇醒，眼見四周岩壁流溢綠光，如是螢火。
這裏是……閻浮道？
堅實的地面，與蒼玉形容的虛浮大相徑庭。莫非，走錯路了？子顏随意這麽一想，立馬自我否定。她必須堅信這條路毫無差錯，只因她已無路可退。
除卻綠色熒光，此處的一切皆如胸前懸挂的黑曜石，陰暗漆黑。子顏一步一頓，探了兩步出去，随即又探了一兩步，心安了些，遂将步子邁開。漸漸地，遠處傳來稀疏水聲。
子顏打個響指，掌心燃起一團銀色焰火，舉火循聲。然而在火光燃起的瞬間，兩側螢火瞬息而散，連同無盡的漆黑，一同消失。
刺目的光線耀入眼底，子顏滅去焰火，稍稍擋了擋，撤下手臂，方見跟前現出一條半臂寬的鐵索懸橋，橋面下方是吞吐不息的火舌，四面則是黑石岩壁。她嘗試着踏上橋面，那一塊竟是虛空散開，驚得她驀然退步。果然，這裏是閻浮道。
長長的懸橋，大約一裏。子顏屏息凝神，再度踏上虛浮的橋面。走了兩步，她總算了解這橋面的構造。與其說是橋面，倒不如說是水面。只有自身重力與浮力持平制衡，方能前行。
這短短一裏路，走得她渾身僵硬，踉踉跄跄走了足足兩個時辰，才抵達對岸。
子顏捂着心口，長長籲了口氣，可膝蓋還沒揉利索，一隊鐵面魔兵已圍上來。
“來者何人，竟敢擅闖魔界！”數十魔兵齊呼，空曠山壁環繞中，回音複疊，震耳欲聾。
“我路過。”子顏暗忖自己已足夠小心，全程半點仙法也沒用……好吧，有，舉火之術。回過神來，數支墨黑戰矛已抵在心口咽喉。戰矛沾染不少戾氣，的的确确是守界魔兵。
許久，別無動靜。子顏恰好緩過氣，擡眼瞧見一衆魔兵正盯着她，眼神有驚嘆、有嫌棄。相信魔界的審美與外界不同，他們嘆的一定不是容貌。她感覺衣衫有些濕，隐約有些土腥味，遂低頭一瞧，原來是自己一身泥濘，狼狽不堪。
不過是泥巴，他們卻這樣看着，難不成魔族人有潔癖？子顏不慎想偏。
忽聞一名魔兵低喝：“速速報上身份！可免火焚之刑！”
子顏聽罷，面容僵硬，扯出一個笑：“我只是路過，火焚……會不會太嚴重了些？”
魔兵又将她打量一番，厲聲道：“凡界之人豈能安然闖過馬腹之圍，又有何能耐渡過閻浮懸橋！你連闖兩道關卡，又是何人！莫不是……神族？”
子顏深知神族與魔族之間素有罅隙，此刻若承認自己的身份，無異于引火***，說不定遭到的刑罰比火焚更為慘烈。在仙力消減過半的惡劣現實之下，她必須謹慎、再謹慎。
對于魔兵問話，她只能應道：“我是凡人，卻又不是一般的凡人。凡人修仙什麽的，你們懂的。我的修為比較高，所以誤打誤撞，也就進來了。”
魔兵果真一愣：“修仙？沒想到凡界修行已達如此境地！”稍稍一頓，即刻又道，“擅闖魔界，死路一條！無論凡人、神族，皆不可活！”
子顏暗暗罵了他家大爺，臉上卻依然笑着：“凡界有句話，以和為貴……”突然腦子卡了一卡，她恍然想起蒼玉交予的那枚吊墜，不由自主撫上心口。
“憑此物，可通閻浮道。”
她把心一橫，本着對蒼玉的信任，将黑曜石吊墜猛地扯下，在魔兵眼前一晃：“你們看清楚了！這是什麽！”
魔兵齊齊冷氣倒吸，随之而來的即是兵器墜地的淩亂聲響。前一刻還氣勢洶洶的魔兵，在後一刻，竟然膝蓋發軟地跪下，且是朝着子顏，重重跪下！
空山震蕩，懸橋翻騰。子顏聽見一聲高呼……“屬下參見聖君！”
子顏吓得将吊墜揣入懷中，心說這顆黑曜石是什麽寶貝，師父的東西果真高大上！
衆魔兵久跪不起，子顏倒是沒不好意思，只往他們身後一指，尴尬道：“現在，還要火焚麽？你們擋着道了……”
“聖君，請！”衆魔兵紛紛拾起兵器，分列石道兩側，肅穆埋首。
“你、你們太客氣、客氣。”見此場面，子顏腦子裏一片空白，往石道深處看去，竟已見城鎮之貌。她趕緊裏邊猛沖，哪知每進一步，道路石道兩側即跪下一對魔兵。不及去想那吊墜是何法寶，硬着頭皮，飛奔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注：又西二百裏，曰蔓渠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箭。伊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洛。有獸焉，其名曰馬腹，其狀如人而虎身，其音如嬰兒，是食人。——《山海經·中山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