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真假天羽
(十五)
十日後,向劍鋒依約去了京郊一處樹林,将蠟丸放進了樹洞。這是方天羽給他的假名單, 而向劍鋒中途調包,送的是自己另外做好的一份真名單。
他期待周霆琛會親自來取,這樣就能見他一面,所以一直蹲守沒走。大概是老天可憐他,竟叫他如願以償。
周霆琛見他出來,吃了一驚。兩人誰也沒有開口,只是默默對視了一會兒。
“琛哥,名單你現在拿到了,什麽時候可以帶我回上海?”
周霆琛皺眉道:“之前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不願意走的。現在既然答應做了內應,你就得做下去,沒有反悔的餘地。”
向劍鋒愣了,道:“我還以為……那,要做到什麽時候才可以結束?琛哥你會帶我走的對不對?”
周霆琛安慰道:“過不了多久政局就會有變,方天羽蹦達不了多久了,耐心點,小茶壺。”他看見向劍鋒臉上一片迷茫,緩緩補充了一句:“等一切結束,我就帶你回上海。到時候你還是我的好兄弟。”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向劍鋒的信心,他的臉龐都亮了:“好,琛哥,我等你。
自此之後,方天羽半是信任半是考驗,索性将奉天的軍火生意分了一半給向劍鋒去做。
原話就是,“既然有人對我的軍火感興趣,索性亮給他看,看看還能鬧出什麽妖蛾子?”
向劍鋒一身戎裝,坐專列到了奉天,這是方天羽的舊部所在地。送他離開北平來這裏,也有保護和監視他的意思。
他在這裏自稱向劍鋒,屬下卻都以為這是方天羽的化名,并不在意。
向劍鋒每日閑來讀書識字,練習槍法,偶爾也出去結交些富商政客之類。到了奉天大約三個多月,老段卻接到消息,說是袁世凱與段大總統争選民國大總統,段奇瑞竟然敗下陣來,如今袁世凱當選,段氏勉強做了個總理。
老段見時局變換,方天羽乃是段氏舊部,只怕要被清算出北平,于是連夜趕回北平。
半個月後,他又逃回奉天。原來方天羽本來已經打通了袁氏關節,也保住了警局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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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有人告密說方天羽與一批軍火商勾結,進口了英國最新大炮和裝備藏在某處,袁氏胃口奇大,竟然開口就向方天羽索要軍火倉庫內這批軍火。
方天羽雖然有人有槍,在北平卻萬萬鬥不過袁氏。如今情勢十分危急。
老段說完上述原委,突然跪了下來:“向兄弟,老段是看着少爺長大的,如今他在北平生死未蔔,只有你這個親兄弟能救他了。”
向劍鋒當然知道他加重“親兄弟”三個字的意思,忙扶起他道:“別這樣,段叔你說我該怎麽做就是。”
按照老段的意思,是讓向劍鋒去北平趁亂救出方天羽,之後,回到大本營奉天的方天羽自然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老段先前路上想了好幾招怎麽才能說服向劍鋒,甚至想過若是他不同意便威逼着他去。
不料向劍鋒一口答應了。
夜深人靜。
方天羽正在書房中踱步,書房內一地煙頭,他眼中布滿血絲,聽見窗外有動靜,飛快拿出桌下的槍,卻見向劍鋒和老段跳了進來,頓時愣住。
三人對視,老段道:“少爺,我帶向劍鋒過來換你來了。車已經在外頭備好,咱們連夜離開,事情還有轉機。”
方天羽有些不耐煩:“誰讓你擅自做主的?我不是讓你回去搬救兵嗎,怎麽反倒把他帶來了?嫌我一個人陷在這裏不夠,還想多饒一個是不是?”
老段急了:“我是擅自做主,少爺,可是只有向劍鋒在這裏混淆視聽,咱們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回奉天去招兵買馬。您這麽一脫險,袁世凱就算發現也晚了,您舍不得他……到時候咱們再回來贖人就是!”
方天羽嘆道:“你騙騙這個傻子也就罷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向劍鋒,我實話告訴你,若是你留下,我可拿不出一半的軍火來贖你。老段更舍不得。袁世凱心狠手辣,你留下就是等死,所以要走就一起走。”
向劍鋒道:“方天羽值一大票軍火,袁世凱又怎麽舍得殺他?其實你……你今天的處境我也有責任。”他把自己換了名單的事情說了一遍。
又道:“我這只是贖罪,我不該幫別人害你。你們快走吧。”
向劍鋒當然明白老段是要棄卒保帥,要自己做替身。可是這次他是心甘情願地做這個替身。
他本來就是個容易感情用事的小人物,這一年多來,不管是利用也好,真情也罷,方天羽對他都算是不錯,他也對這個大哥是有感情了。至于他是壞人還是好人,自己開始有意無意地忽略。
他這一路上想了很久,自己出身貧賤,想要出人頭地本來就是難如登天的。
可是這些年來,認識了琛哥,又有了兄弟,也算見識過榮華富貴是怎麽回事,已經是老天照顧。琛哥和方天羽都教會他很多事情,他們這些胸懷大志,能夠翻雲覆雨的人物,也許注定是需要有人為之陪襯烘托,乃至犧牲的。
向劍鋒道:“哥,如果……以後要是有可能遇上周霆琛,你能不能替我跟他說聲謝謝,若是沒有他,向劍鋒現在還是在渾渾噩噩地混日子。還有,我娘的墳就在上海公共墓地裏,要是有可能,你能不能替我每年清明去上柱香?”
方天羽咬牙道:“周霆琛?老子可不想跟他打交道,你有話自己跟他說,上香也自己去!這麽久了,才第一次喊我哥,婆婆媽媽的這是準備交代遺言是不是?”
向劍鋒有點生氣:“到底是誰婆婆媽媽?我也是糊塗了,上香你本來就該去的!方天羽,你讓老段教我認字規矩,不就是在等這天麽?現在怎麽又矯情起來了?你快走,如果還顧念我是你兄弟,回去多花些錢快些贖我就是。不能的話,我也不會怪你,就當是我命苦好了。”
方天羽語塞。
正在這時,樓下突然有了動靜,一輛卡車載了士兵過來,為首的是緊跟袁世凱身邊的一名副官。
他十分年輕。一身軍裝穿得極不規整。跳下車後呢子大衣的領口大敞着,軍靴上也沾着泥巴。
看了看眼前的豪宅,副官笑道:“就是這裏?看來方天羽确實有些家底。”
汽車裏有一人催促道:“明臺!你是來抓人的,哪來這麽多廢話?!”
明臺回頭道:“我出場一次不容易,多說兩句又怎麽了?”
随後示意,帶着十幾人一起破門而入,上樓後一路搜查,見二樓書房的門是虛掩的,使個眼色,擡腳踹門,沖了進去。
只見方天羽慌張從桌下拿起槍瞄準,大概是見進來的人人數太多,又緩緩放下槍。
明臺上前奪過他手中的銀色勃朗寧,無賴一笑:“這樣就對了,反正逃也逃不掉,還不如乖乖聽話少吃點苦頭。”
方天羽道:“你是什麽人?袁大總統也不敢這麽跟我說話,你算哪根蔥?!”
明臺上下打量他:“沒想到方局長還是一條漢子。走吧,就是奉大總統之令請您赴宴的。”做了個請的手勢,衆人齊刷刷後退一步,讓出一條道來。
所謂赴宴,無非又是叫去威逼利誘一番而已。
方天羽慢吞吞取了衣架上的大衣禮帽,穿戴整齊才下了樓。 明臺在前頭帶路,他把兩手都插在口袋中。兩人臉上都沒有緊張神色,又都是一副俊美的公子哥模樣,若是忽略掉帶槍的士兵,倒還真像兩個富家公子結伴去赴宴。
樓下停了一輛卡車和一輛轎車,士兵卻簇擁着方天羽上了那輛卡車,上車前,方天羽看了看明臺,明臺笑笑:“委屈方局長了!”
他自己去開轎車的門,車內那人卻道:“坐卡車上去!”
明臺撇嘴,只好也上了卡車。
軍用卡車內四面漏風,明臺裹緊了外套,硬是擠到了方天羽身邊,兩邊坐滿抗槍的士兵,車廂裏一股怪味。路又颠簸。
走了一段,明臺煙瘾上來,自己點了一根,又遞給方天羽一根,方天羽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圍虎視眈眈的士兵,接過了煙卷,明臺替他點了,方天羽深吸一口,便劇烈咳嗽起來。
明臺看他快把肺咳出來的模樣,大笑:“方局長難道不會抽煙麽?哪有這麽大口的!”
方天羽本想把煙卷惡狠狠扔在地上,聽他這麽說,便拿在手裏任它這麽燃着,再也沒抽過一口。
又走了一段,卡車突然停了。天□□曙,方天羽發現自己身在郊外,身後的明臺冷不防推了他一把,士兵一擁而上,将他兩手綁了。
方天羽面朝黑黝黝的樹林,聽到身後士兵咔咔拉動槍拴的聲音,轉頭一臉驚駭神色。
“住手!殺了他,袁大總統能饒了你?”
車裏那人喝道。
明臺笑笑:“他?他可管不着我。”舉起槍試着瞄準。
那人下了車走到明臺背後 :“我呢?我能不能管得着你?”
明臺歪着頭繼續瞄準:“讓我想想看啊,我遺傳了我爹的妻管嚴,等你嫁給我,我就事事都聽你的!哎喲!”
頭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個爆栗。
顧清明知道他喜歡胡說八道,卻不料他連長官都敢開這種玩笑,青幫如今也是沒人了麽?到底是誰把這麽沒溜的派來的?!
他也不多跟明臺廢話,令人将方天羽重新推回車上,又對方天羽道:“袁大總統不但想要你的軍火,還想要你的命,我們呢,只要軍火。只要說出倉庫地點,我就放了你。”
方天羽擡頭冷笑:“現在說出來我還活得下去?顧清明我看上去很傻麽?”
明臺插嘴:“你想怎樣?”
方天羽想了想,說:“把我平安送到大沽碼頭,我分給你們一半軍火。”
顧清明說:“方天羽,我看上去很傻麽?你現在有什麽資格跟我談條件?袁大總統今晚邀你赴宴,打的算盤就是今晚要你把東西吐出來。現在落在我們手裏,你說出地點我們能保你活命。若是我們現在把你送到總統府,你可就半點生機也無了。”
方天羽看了看顧清明和明臺:“你們有本事就把我交給袁世凱好了,別扯這些沒用的,胃口別太大了,逼急了我一個字也不說。”
他的樣子仿佛篤定了顧清明和袁世凱不是一路人,絕不會将他交給出去似的。
明臺低聲道:“怎麽辦?真把他送大沽?”
顧清明正要答話,身後響起一陣槍聲。
原來又有一隊士兵從後追擊,短兵相接,雙方開火,對方竟略占了上風。
顧清明一人控制着方天羽,明臺進了駕駛室,車還未發動,便被一隊士兵打到跟前。
方天羽趁亂撞倒了顧清明,向着車外跑去。
顧清明擡手舉槍打中他,背後頓時激起一朵血花。
明臺阻擋不及,急道:“你剛才還阻攔我,現在為何殺他!”
顧清明面色冷峻:“這批軍火怎能落在袁氏手裏。”
明臺皺眉搖頭。
方天羽的身體搖晃了兩下,便直直倒了下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對方士兵見方天羽已死也并未離開,而是沖過來搶了屍體。
明臺眼尖,見為首一人模樣驚道:“喂!顧清明我眼睛有問題了麽!那個人是不是方天羽?!”
那個“方天羽”一身普通士兵裝束,沖在最前面,将方天羽屍體抱起搖晃了幾下,見他已經沒有回應,面色痛苦不已。
顧清明也是一驚,沒來得及解釋,明臺舉槍,顧清明忙攔下:“那是自己人!他叫小茶壺,和方天羽是孿生兄弟!”
明臺奇道:“什麽自己人?”
他見“方天羽”背起屍體被掩護着逃走,急道:“自己人能調動方天羽的軍隊?!……你剛才打死的那個人他連抽煙都不會!”
顧清明臉色蒼白:“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