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風吹動窗邊懸挂的簾幕,發出細碎的聲響。南汀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又怕将梅爾薇爾的動作打斷,引發不好的反噬。
金發的聖女跪坐在尖拱長窗灑下的月光中,蒼白削瘦的脊背上,燦金的聖痕愈發耀眼。流金般的血從背後淌下,落在雕花地磚上,緩緩勾勒出光明聖徽的形狀,恍若在進行着某種神秘的祭祀。
“現在該怎麽辦?”南汀在心底問黑暗神,“聖女如果出事,光明神就會複活,你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吧?”
過了少頃,黑暗神的聲音才懶洋洋地響起:“看起來,只是封印松動了。”
“封印?”南汀不解。
“注意到祂背上的聖痕了麽,”黑暗神的聲音空靈而遙遠,“那就是封印。”
“将重傷沉眠的我驅逐到域外之後,祂便繼承了世界意志的力量,加冕為這個世界的至高神。但擁有力量,必然要付出代價,承受命運的詛咒。”
南汀微微怔住。
她大概明白了黑暗神的意思。
也就是說,如果這世界是一本書,那麽代表着世界意志的光明神,就必須維系劇情推進,甚至不惜封印自己的記憶,也要确保故事不會因為缺少“光明聖女”而無法運轉。
而如今……為什麽封印會松動?
“原因不重要。”黑暗神漫不經心地開口,“我們要做的,是阻止封印繼續松動。”
南汀:我看是你也不知道原因吧。
“那該怎麽辦?”她略有些焦急地問。
“先将祂打暈。”黑暗神體貼地補充,“你可以用右邊牆角的拖把。”
南汀的耳尖不受控制地輕輕抽動了一下。
“您是認真的?這樣,不會破壞儀式,把光明神冕下打傻嗎?”
黑暗神閑閑地答道:“或者你可以坐視不理,等到祂覺醒了記憶,想起曾經和你親密接觸過……”說到後面,法涅斯的語速明顯快了不少,像是咬着牙說的。
南汀連忙打斷了黑暗神的話:“打!冕下,我現在就給祂一拖把!”
說完她直接抄起房間角落的拖把,朝梅爾薇爾的後腦上敲了一下。
像蒼白美麗的蝴蝶墜落一般,聖女虛弱地朝前倒去,脊背上的聖痕逐漸黯淡。
南汀連忙扯下一塊窗簾,遮住了祂蒼白赤/裸的脊背。
然而
窗簾落下的時候,隔着華美的尖拱窗格,她正好對上了一雙冰藍色的眼眸。
眼睛的主人身穿聖殿騎士的盔甲,手持制式長劍,細碎的金發在夜風中輕輕揚起,五官典雅英俊。
正是巡邏到空中花園附近的騎士長伊桑。
完了。
南汀想。
正想将聖女藏起來跑路的時候,騎士已經破窗而入,冷漠利落地拔劍出鞘,将劍尖抵上她的脖頸。
“我看見你襲擊了聖女,”伊桑眯起冰冷的眼睛,“請跟我走一趟。”
南汀此刻倒不擔心落入審判所,因為黑暗神總有辦法将她撈出來。現在她只關心梅爾薇爾的狀況
“你現在要做的,難道不是先将聖女殿下送去治療嗎?”她一邊質問,一邊緊盯着伊桑那對過于冷徹的眼睛。
“如果殿下這麽容易就死去,那麽就代表着神明并沒有庇佑着她,她便不配被稱為我們的聖女。”聖殿騎士嗓音低啞,眸色陰郁,“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将你拘禁起來,避免讓你單獨留在這兒,對殿下造成更進一步的傷害。”
南汀快被伊桑的歪理氣笑了:“難道在你眼裏,我比聖女殿下還重要?”
高大俊美的騎士微微低下頭,将南汀籠在月光的陰影裏,他深邃的面顏也浸入了黑暗,唯有那對冰川般寒冽的眼睛散發着幽芒。
“——當然,”伊桑的笑靥在陰影中顯出幾分可怖,“我跟你沒完。”
“你怎麽這麽記仇?”為了梅爾薇爾,南汀決定暫時抛下前嫌,“好了,我向你道個歉,你立刻将她送去治療好不好?”
伊桑輕嗤一聲,用大手扣住了南汀的手腕:“今天你必須跟我走。我的同伴就在附近,已經去通知會治療神術的祭司了。”
聽到祭司會過來,南汀到底松了口氣。
“我自己會走,你把我的手松開。”
伊桑輕瞥了銀發少女一眼:“那你走前面。”
南汀“哼”了一聲,甩開伊桑的手便沿着花園的小徑朝前走去。
白天盛開的黃金鳶尾和金盞花,此時已然收攏,唯餘郁郁蔥蔥的碧葉。夜幕中的花園幽悄而美麗,大理石花架上纏繞着藤蔓,恒定有神術陣的路燈在夜霧中散發出柔和的光暈。
雖然腦海中在計算着反殺伊桑的可能性,但南汀卻沒打算動手。只要光明聖女那邊能醒過來,她的安全應當不成問題。
很快,前方便出現了一道岔路,兩道純白的長橋橫跨虛空,連接着不同的建築,而下方是黑暗幽深的霧霭。
——在某種意義上是處理屍/體的好地方。
南汀克制住動手的欲望。如果不展現出黑暗系的力量,她未必是伊桑的對手,而現在她最不能暴露的就是黑暗信徒的身份。更何況,若是真的要殺人,她也過不了心理那一關,除非對方要的是她的命。
但給騎士找點麻煩還是可以的。
南汀悠然回眸,唇畔笑意溫和:“騎士大人,接下來我們要往哪邊走?”
伊桑警惕地盯着眼前有黑暗精靈血統的銀發少女。
月光灑在她的臉頰和耳尖,碧綠的眼睛清澈見底。及腰的銀發并不像貴族們所認為的那樣“污穢不祥”,反而有種天使般純淨無暇的美。
他被她以這副面孔蒙騙了兩次,可謂是深受其害。
騎士冷哼一聲,解下披風上的白綢系帶,毫不憐惜地蒙住了少女的眼睛。而後者面帶清冷的笑意,居然也沒有反抗。
伊桑将純白色的披風拿在手裏,把另一頭遞給南汀:“要去哪裏不需要你知道,跟緊我就好了。”
南汀:“……地牢的位置不是秘密吧?”
“我說,到底還要走多久?”
“你身為經常巡邏的聖殿騎士,不會也迷路了吧?”
“啊,我當然沒有笑話你,畢竟聖城是立體性的城市,構造很複雜……”
“地牢不是在最底層麽,你怎麽往上走?”
伊桑忍無可忍:“身為囚犯,你可以少說幾句麽。”
南汀立即就扯着披風不朝前走了:“囚犯也沒必要走冤枉路吧。再說,神殿還沒有為我定罪,我姑且只能算是嫌犯。”
“我已經目擊了你的罪行。”伊桑凝視着銀發少女的臉頰,由于眼睛被緞帶遮住,她下半張臉的線條更顯出一種恬靜順從的美,令他難以移開視線。
南汀踢了伊桑一腳:“還走不走?”
伊桑默默地忍耐着,“忍耐”是騎士的美德之一。
雖然很想将她捆/綁起來,讓她體會一下他曾經歷的折磨。但根據聖女的教誨,在定罪之前,他無權對囚犯動手,此刻便只能用盈着月光的冰藍色眼睛盯着她。
“走不走我說了算。”騎士聲音低啞。
南汀對伊桑的威脅無動于衷:“如果在路上滞留太久,導致囚犯跑了,你能擔得起這樣的失職嗎?”
雖然眼睛沒蒙住,但南汀卻能聽見騎士微微急促的呼吸聲。她輕笑了一聲,補充道:“如果因為受到你的刺激,導致囚犯逃跑之後一時想不開,去刺殺聖城的大人物,你能擔得起這樣的罪名嗎?”
伊桑微微低下頭,暗金的碎發在狹長的眼眸中投下陰影。
“你知道麽。”他眯起藍眸,“僅憑這句話,就可以為你定罪。”
“這裏只有我們兩個。”南汀滿不在乎地說,“這種亵渎的話,說出去又有誰會相信呢。”
“你是黑暗精靈。”伊桑的語調染上了一絲厭惡,“你能說出這樣的話,沒人會懷疑。”
“好啊,那就審判庭上見。”南汀聳了聳肩,“趕快把我關到地牢裏,我一點都不想見到你。”
伊桑呼吸一滞。
凝視着少女比月光還皎潔的長發,他心底居然産生了一種,有違聖殿騎士“誠實”美德的想法——包庇她,釋放她,不要讓她不快。
但他旋即略感荒謬地搖了搖頭,驅散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在南汀被關進地牢之前,二人誰都沒有說話。
鐐铐的扣環發出清脆的響聲,扣住了少女纖細柔嫩的手腕,半跪在她面前的騎士随即起身,冷冷地抛下一句話:“要給你準備點吃的麽。”
“又不是要上路,”南汀輕嗤一聲,“用不上。”
伊桑被噎了一下,默默地關上牢門,腳步聲在陰暗滴水的走道裏越來越遠。
南汀幽幽地嘆了口氣:“這家夥,也不幫我把蒙眼的布條取下來,真是讨厭。”
“同感。”黑暗神的聲音從陰影中漫了過來。
“原來你在啊。”南汀有些郁悶地倚在牢房邊沿的草堆上,“今晚,可以陪我聊聊天嗎?”
腦海中卻沒有傳來神明的回應。
南汀抿了抿唇。
果然——是她要求太多了。神明有那麽多信徒的祈禱要回應,哪裏會有空整夜地陪她聊天。
她倒也不怕。就是……有些無聊。
而在少女眼眸被遮住,看不到的陰暗角落
有如實質的黑暗緩緩凝聚,逐漸勾勒出一個背生雙翼的颀長人形。
他踏着幽影,悄無聲息地朝她走來。
月光透過高而窄的窗口,灑在那張蒼白絕美的面顏上,輕吻光潔的前額和清冷的眉眼。沿臉頰兩側垂落的深黑長發,卻融入了沉靜的黑暗。
神明的羽翼溫柔收攏,半跪在銀發少女的面前。
一抹漂浮着微塵的月光,照亮了他羽翼上細小柔軟的絨毛。
他慢條斯理地伸出手,置于她的腦後,像是要
擁抱她。
但那修長的手指卻只是輕觸了一下她腦後綢帶的結,解除了限制她的黑暗。
南汀的視野剛剛恢複,就對上了一雙玫瑰色的眼睛。
——再沒有比這更美的眼眸了。
恍若在黑暗的洞穴中徘徊已久,驟然來到陽光下,撞見滿樹盛開的繁花。
花影搖曳,眸光潋滟。
黑暗神彎起完美如雕像的薄唇,唇角的弧度清淺勾人:“信徒許下的願望,身為神明當然要回應。”
南汀別過臉去,回避着他的注視:“……如果是別人呢?”
黑暗神沉吟片刻,忽然擡手撐住她身後的牆,長睫低垂,笑意慵懶:“如果是別人啊。”
南汀的耳尖輕顫了一下。
“——我就讓他永遠閉嘴。”黑暗神漫不經心地啓唇,“神明不會回應所有人。”
“你回應的标準是什麽?”南汀好奇地問。
黑暗神輕輕歪了下頭,深黑的大翅膀披落在身後。
“你。”他低低地開口,旋即用愉悅的笑掩飾了口型。
“什麽?”南汀沒聽清,“算了,這不重要。還是謝謝你呀,願意來陪我。”
“不用跟我客氣,我的…信徒。”黑暗神修長的手指在南汀背後的牆上輕叩了一下,“倚在這裏不舒服吧?”
南汀點了點頭,話語裏頗有幾分随遇而安的意味:“但湊合一下,一晚上也過去了。”
“這可不行。”黑暗神彎起眼睛,“追求舒适是人類的天性,不是麽。”
“可這裏也沒有床啊。”南汀喟嘆。
“你可以睡在我的翅膀裏。”
“什…麽?”南汀瞪大了碧綠的眼睛,“冕下,這合适嗎?”
黑暗神沒有理會她的問題,徑自倚在牆角,用修長的手指撣了撣漆黑華美的羽翼,留出了總以容納一人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