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激烈

孟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他坐在凳子上給趙嬸兒削蘋果,削完了趙嬸兒說她不想吃,孟穹就轉過身把蘋果遞給了我。

趙叔在十一點的時候來了一趟,給趙嬸兒送飯,沒帶着趙耳朵,自打趙嬸兒住院,趙耳朵就一次都沒來過,她心裏肯定是想自己的孩子的,吃飯的時候趙嬸兒一直往門口看,卻口是心非地說:“小孩兒不應該總是往醫院跑。會被吓壞的。”

趙叔鐵青着臉,聲音有點大:

“還不是你慣出來的好兒子。”

“我哪兒慣着了?”趙嬸兒生氣了。

這話說的很對。趙嬸兒對自己的兒子下手從來不會心軟,好幾次打得孟穹都看不下去,也就是因為這樣,趙耳朵和趙嬸兒一直都不親,吵起架來,母子更像是仇人。

孟穹下午應該還有事兒,見趙叔來了,就不多待着了,告別後,匆匆離開,看起來非常焦急。

一打開家門,我就看到趙耳朵的鞋子不見了。孟穹喊了兩聲他的名字,沒人回答。

孟穹看了我一眼,說:“他不會又去網吧了吧?”

我心裏也是‘咯噔’一聲,心想這附近一個網吧都沒有,他要是真去了網吧,也不知道去哪裏找他。

“哎……”孟穹嘆了口氣,也不廢話了,給我做了飯之後,還沒來得及吃,就說,“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大哥你好好看家。”

我擡頭看了看他,問:“幹什麽去?”

“有事兒。”孟穹很敷衍地說了句,彎腰穿好鞋,就走了。

我一愣,看看日歷,今天是星期六,他也不能去工作啊。

我一個人吃完飯,把碗筷收拾好,看了看空曠的家,想了想,就穿上羽絨服,往加工市場走。

已經開春了,風還是冷,我的腿都凍麻了,一走路就覺得癢。

加工市場裏的人不多,好多店鋪還沒開門,我本來不抱什麽希望,但是走近一看,我看到那個熟悉的小店裏,張蒙正坐在椅子上,兩只腳放到桌子上,很懶散地倚靠着。

見我來了,他開口打招呼:

“這麽早啊,不在家多玩兒幾天?”

“不了。”我走到店裏,把帽子摘下來,揉了揉冰冷的耳朵,坐下來就要開始工作。

張蒙看着我,哼了兩聲,用力踹着桌子,踹到椅子前面兩條腿都離開了地面。他仰着頭說:“真是奇了怪了,有的人是有家,但是不想回家過年;有的人是想回家過年,但是沒有家。陳啓明,你家裏人怎麽逼的你,才把你送到我這個狼窟虎穴的?”

我本來沒想理他,但是一聽他說家裏的事,覺得有些稀奇,就回了句:“不是我家人逼得我,是窮。”

“哎呀小可憐,要不要哥哥我給你漲些工錢啊?”

“嗯。”

“‘嗯’個腦袋。”張蒙懶洋洋地轉過頭,說,“貪心不足,蛇吞象——”

我也不想和他再多說下去了,手下的動作飛快,等手裏的碎鑽和塑料花都沒了的時候,看看時間,也不過是兩個小時。

我跑到倉庫裏去拿庫存,結果發現裏面空空如也。

“你是被搶劫了嗎?”我對張蒙說。

“嗯?”那麽冷的地方,張蒙竟然也能睡着,他說,“沒了嗎?剛過完春節也沒來得及進貨。那你就別弄了,天天黏那些小玩意兒,眼睛都壞了。”

我确實覺得頭有點疼,想着不弄了,剛要背着書包,張蒙就站起來,對我說:“讓你回去了嗎?”

“……”

“在這兒待着。”張蒙說,“給我看看店,不許進屋,就在外面坐着。”

剛過完節,市場裏人很少,兩個小時才賣出去一個頭花。我被凍得腳趾發麻,看看表,已經五點多了,差不多要回去了。

我看看張蒙,他正在店裏寫什麽東西,見我走進來,就問:“要走了?”

“嗯。”

張蒙頭也不擡,遞給我一張五十的紙幣,說:“就當是叔叔給的壓歲錢了。不用磕頭了。”

“剛才不說是哥哥嗎。”

“快滾。”

我拿着錢往回走,快到家門口了,随便一看,就看見低着頭,像是老鼠一樣走路的趙耳朵。

他身上的衣服很厚,加上他彎着腰,看起來讓人覺得他像是一個球。

我站住沒動,等他走進了,突然說:

“你去哪兒了?”

趙耳朵猛地擡起頭,他看起來有些驚恐,見到是我,他才松了口氣,喃喃道:“你要吓死我啊?”

我堵在門口,不讓他進來,在他放松的一剎那,我抓住他的手,就看到他的右手掌根有些發紅。我說:“你又去玩游戲了?”

“管得着麽。”

“你媽還在醫院呢,你就這樣……”

趙耳朵不耐煩地說:“煩死了,你算什麽東西。”

我沉默了,把他的手甩下,平靜地問:“你從哪裏弄來的錢?”

“……”一聽這話,趙耳朵偏着頭,沒說話。

我最後看了他一眼,然後說:“你滾吧,以後都別來我家。”

趙耳朵像是被踩了腳一樣,突然跳了起來,說:“你有病吧?我沒拿你家錢!陳啓明,你仔細想想那是你家嗎?你比我還不如,你憑什麽讓我滾?”

我把門打開,我說:“你說憑什麽?憑你媽現在還躺在醫院裏念你的名字;憑你今天敢進這個門,我拿刀把你捅了。”

我看着趙耳朵,說:

“有種,你就進來。別給臉不要臉。”

說完,我關上門,把愣在外面的趙耳朵給所在了外面。

孟穹一直沒有回來。最後一次看表已經是下午七點多了。我靠着沙發,不知不覺睡着了,等孟穹把我搖醒,已經是八點半了。

“回來晚了。”孟穹的眼裏都是歉意,“我去看了看趙姐,一不小心忘了時間。”

我本來想問‘不是上午才看過嗎?’,但是還沒張口,我就覺得喉嚨一陣腫痛,我皺眉咽了咽口水,痛得幾乎連口水都咽不下去。

于是我按住喉嚨,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孟穹,想聽他解釋。

只是我沒問,孟穹反而松了口氣。他一直偏着頭避開我的視線,都沒看到我摸喉嚨的小動作。

他轉身走到廚房,說:“餓了吧?我給你做飯。話說,趙耳朵去哪裏了?”

我的嗓子很痛,所以沒說話。因為平時我也很沉默,所以孟穹并沒說什麽,他在廚房裏做飯,我就走到玄關看了看孟穹的衣服,湊上去聞了聞,沒聞到什麽。

我開始以為孟穹是去見女人了。周六這樣的日子,不會去工作,自然就是出去約會了。我知道孟穹現在放不下我,但是他竟然沒給我做飯,磨蹭到了八點才回家,說不定是遇到了什麽喜歡的人。

我的說不出現在是什麽心情,總之很複雜。

後來又想,不對,前世也沒見到什麽孟穹喜歡的女人,約會這個想法太不可思議了。

燈光有點刺眼,我眯着眼吃完了飯,到睡覺的時候都想不起來晚上到底吃了些什麽。

開學的日子日益逼近,趙嬸兒的病也越來越重了。

她的手臂開始消腫,但是人卻胖了起來,她的腿變得無力,剛一站起來就哆嗦,同時體力急劇下降,有時候說着話都會喘不上氣,要休息好長時間才能繼續說話。

最可怕的是,她出現的嚴重的并發症,一開始是趙嬸兒的眼底出血,沒過多長時間,眼睛看東西都模糊了。

每次趙叔交錢做透析的時候,醫生都會說,次數實在是太少了,要多透幾次,不然人都受不了了。趙叔低着頭,像是聽訓的小學生。

他也想多透幾次,可哪裏有錢啊?

孟穹沒敢收趙姐的錢,他總是把那些錢又偷偷送到醫院裏,雖然趙姐硬扛着一個月透析一次,但是現在正是要用錢的時候,多些錢總是好的。

孟穹整個人都瘦了下來。雖然車行是五點下班,但是他每天都是六點多回家。放假的時候更是幹脆都不回家了。

這樣持續了幾天,我覺得不對勁了。

開學的前一天,孟穹幫我收拾書包,我坐在他身後,看着他拿書,發現他把一本車行發的汽車雜志放到了我書包裏。我伸手擋了一下,拿起那個雜志往書架上放,書架有些高,我扶住孟穹的背,想踮起腳尖。

我很敏感的發現,當我按住孟穹的背的時候,孟穹很隐蔽的抖了抖,然後不着痕跡的躲開了我的手。

我皺眉,一把拽住孟穹的毛衣,向上掀開,問:

“怎麽了?”

“沒怎麽。”孟穹扥着衣角,捏住了我的手,“最近腰有點酸。”

“……”

我不信他的話,探着頭要看,結果孟穹突然轉過身,兩手掀開自己的毛衣,把後背露出來,弓着背讓我看,然後飛快放下,同時道:“讓你看,你別不信,我真沒事,就是最近在醫院有點累。”

我一看,孟穹的後背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本來應該松口氣,但是孟穹這樣,我反而更加疑心了。

“真沒事,就是累了。”孟穹重複道,然後直起腰,理了理衣服,繼續幫我整理書包。

我看到他的背彎着,真的像是很累的模樣。

只是那天晚上還沒來得及讓我多想,趙叔的電話就來了。

“快把我兒子帶過來!”趙叔在電話裏都快要喊起來了,“婁堵了,要手術呢,他媽快要看不見了,哭着喊着要看兒子,趕緊的!”

孟穹一聽,穿着拖鞋就往樓上跑。我匆匆收拾了一下,等孟穹把已經睡着了的趙耳朵帶過來的時候,我也跟着去了。

這麽晚已經沒有公交車了,孟穹打了輛出租車,一進醫院就看到趙嬸兒被推進手術室,眼睛都是紅的,根本看不到眼白。

趙耳朵本來還在打哈欠,一看到他媽,整個人都呆了,他喃喃地說:“怎麽這樣了……我不知道,怎麽變成這樣了……”

他瞪大了眼睛,見他媽伸手要摸他,也愣得沒敢上前。就這麽一個猶豫,趙嬸兒就被推到手術室裏去了。

一個醫生走過來,對着趙叔說:

“準備換腎吧。”

趙叔緩緩走到孟穹身邊,竟然有些平靜地說:“兄弟,借我一根煙。”

“我戒了。”孟穹猶豫了一下,說,“要不我出去給你買一盒?”

“不,我自己去。”趙叔搖搖晃晃地往外走。

孟穹沖我揮了揮手,壓低聲音說:“跟着你趙叔,別回頭出什麽事了。我先去交點錢,你趙嬸兒卡裏又……”

孟穹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麽。

我跟在趙叔身後,看着他走到護城河旁邊。他站在護欄邊,一躍就能翻下去。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上前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趙叔的哭聲。

一開始他還在壓抑,到後來,他就開始大聲哀嚎。

我抖了一下,用力握拳,再次松開手的時候,掌心都被掐出了白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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