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亮的味道

坐在人來人往的街口，看着成雙成對的過路人，倒也不覺得落寞。可是當天空擦黑，街燈亮起，黑夜裏的鬧市卻讓于家傲感到空落落的。

他的家早就沒了。從父親出軌，母親投奔大洋彼岸的舅舅，奶奶離世時，就一個又一個的破滅了。

不會再有一盞黑夜中的燈是為他而亮的了。

父親給他塞錢一向勤快，他也攢下了不少。最開始攢錢，多少抱有“要用他的錢報複他”的心情，現在卻更想用這些錢逃離這個地方，建立自己的家。

他突然很想Alex。他很想和Alex講話。除了他喜歡Alex才想念她外，另一個理由還有一些狡猾。于家傲知道Alex喜歡自己，知道Alex會接受他，縱容他，所以才想向她撒一撒嬌。

一條【想見你。】發送給想見的人，半個小時後，Alex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脖子上還系着那條他送的鵝黃絲巾。他下訂單的時候，就幻想過Alex戴上這條絲巾會是什麽模樣。親眼目睹，果然比想象中更加美麗，越發顯得脖頸長弧度優美。

“很好看。”于家傲盯着Alex，把她的到來當做夢似的。他見慣了離開的背影，這會兒有人朝他走來，竟不習慣了。

好一會兒，于家傲才意識到三字評價聽上去有些敷衍，便又打起精神，更加真誠地添了一句，“真的很适合你。”

可加了這句，倒越發顯得套路。于家傲想讓Alex開心，硬是要彌補，絞盡腦汁說了好些誇她的話。

“謝謝，”Alex彎起一雙月牙兒似的笑眼，“雖然很想說不用你說客套的話，不過你不會講好聽的話，還非要說給我聽的樣子，很可愛的。”

“可愛”并不是常用來形容他的詞，但被Alex這麽一提，于家傲竟然感覺并不賴。他一面辯駁“不是客套話，是真心的”，一面拉起了Alex的手。

走到一處無人的地方，于家傲突然轉頭，親吻Alex的臉頰。落下幾個吻，停頓的時間也比上一回要久，足夠他嗅到Alex身上好聞的味道。明明是自己起的頭，吻了幾下竟覺得不太好意思，便硬生生地牽着Alex繼續走。拉着Alex的手，埋頭走了半晌，于家傲突然一擡頭，發覺他竟然領着Alex朝賓館旅店那一片區域前行。

他腳步一滞，把臉漲得發燙，一味往霓虹燈照不到的地方躲，指望黑夜能掩飾不合時宜的潮紅。他瞄Alex一眼，正巧看到對方朝他眨一下眼，“我知道你不會做什麽壞事情的。”

于家傲心猿意馬地“嗯”了一聲。越發覺得，Alex的信任他受之有愧。

旁邊的公園剛好有一間小亭子，兩人坐下後閑聊了幾句，于家傲說起剛剛和父親的新家庭見面的事。

于家傲說：“我爸媽離婚後，我就和奶奶一起住在舊城區的老平房裏。奶奶前幾年去世後，我爸就想把我接回去，我受不了那個家。現在也受不了，膈應。怎麽都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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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問他，是不是想念你的奶奶了？于家傲望着夜空，說是。

“小的時候，一到夏天，我就會和奶奶坐在老平房的小院裏納涼。”

暑熱蚊子多，奶奶揮動蒲扇給他趕蚊子，卻也免不了胳膊腿上被咬出好幾個包。奶奶又給他擦了花露水，花露水就變成了兒時夏夜的味道。一身花露水味兒的于家傲，捧着西瓜和奶奶一起納涼。夏季的夜空月朗星疏，雨季過後，水窪處還會傳來蛙聲，此起彼伏，像是訓練有素的合唱團。

于家傲微一探身，朝亭外的夜空望去，“那時候的星星好像比現在多些。”

他轉頭看向Alex，她的小半張臉浸潤在月色中，嘴巴也是。于家傲突然有一瞬鬼迷心竅，他想嘗一嘗月亮的味道。

有月亮味道的嘴唇動了，“我也是被奶奶帶大的。”

這是于家傲第一次聽Alex講起家裏的事。

“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把我寄養在奶奶家了。大一點後，他們的條件也好了很多，想把我接到他們身邊，但他們只想接我一個人過去，不願意贍養我的奶奶。我對他們很失望，對他們說‘你們如果不管我奶奶，我以後也不會管你們’。”

于家傲愣了一下，“那他們怎麽說？”

Alex笑了，“他們啊，他們就給我生了一個弟弟啊。”

驚訝之餘，彼此間共有的悲哀令于家傲心生憐惜。他說：“你有我了。你不會是一個人了。”

Alex淺笑地看着他，可臉上的情緒卻是于家傲看不懂的，像是藏着許多事。Alex良久才回答，“好”。

随着這一聲應答，兩人間的距離也随之縮進。

于家傲如願以償地嘗到了月亮的味道。很甜。

左蘇回家的時候，被奶奶一通盤問，“傍晚的時候突然跑出去做什麽去了？”

他正要随口扯一個理由，奶奶卻制止了他。

“我人老了，但腦子可不糊塗，你一轉眼珠，我就知道你要說謊。你不說我也知道是怎麽回事，沒和你挑明，是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糊塗。”

“您英明，”左蘇樂意奉承她，“您覺得您孫子是幹嘛去了？”

“我可不是有意偷看的啊。前兩天，我錯拆了你的快遞，發現那裏頭是女孩的東西。你肯定是交女朋友了呗。”

雖然不太準确，但左蘇笑眯眯地應了，“算是吧。”

奶奶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再叮囑道：“你大學還沒畢業，可別現在就給我搞出一個曾孫出來。”

左蘇無奈，“絕對不會的，您就放心吧。”

“到時候也帶回家給我看看。”

“知道。”

摸了一下嘴唇，破了皮，好像還留有他的溫度似的。那時于家傲急切了些，咬破了左蘇的嘴巴，便立刻像做錯了事似的放開他，紅着臉道歉。于家傲真的很可愛。

在這個吻即将發生之前的那一刻，左蘇清醒地意識到，他已經越來越走進于家傲的生活。與此同時，他對于家傲的渴望也與日俱增，變得越加貪婪。

從前尚且理智，他知道和直男沒結果，搞不好還會被厭惡，所以發現于家傲是本校新生的喜悅很快退卻，理智占領高地。那時的左蘇覺得，能遠遠看一眼就好。左蘇從不喜歡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喧嚣，可是他發覺于家傲會為這吵鬧朝他這裏瞧上一眼，于是他也有一點開始喜歡起了這份熱鬧。

後來，扮女裝的契機讓他能和于家傲說上話，左蘇就覺得，能互道晚安就很好。

後來，能見一面，吃一頓飯就很好。

再後來，即使知道建立在虛假身份上的關系也同樣虛假，可還是想要占據離于家傲最近的位置。對于“于家傲的對象”這個名分的執着，堪比舊社會的姨太太，讓左蘇自己都感到好笑。

這個吻仿佛是一個時間節點，它讓左蘇意識到他并只不滿足于以女裝的假身份站在于家傲的身邊。他還想要更多。他希望于家傲知道，親吻的是他，不是她。

他想要于家傲喜歡他，不是她。

他想要光明正大地保護他，疼惜他。把最好的都給他。要給他很多愛。

這個自己塑造出來的女人，甚至令左蘇自己都感到嫉妒。

異樣的求而不得滋生強烈的占有欲。于家傲在別人眼裏兇，在他這裏卻是怎麽看怎麽可愛。想起于家傲或執拗或生澀的模樣，手掌也不自覺地下移。

擦拭手指的時候，左蘇聽到奶奶喊他，“左蘇，櫃子裏是你買的貓罐頭嗎？”

左蘇呼了一口氣，應了一聲，“是”。

他聽到奶奶嘟哝了句什麽，估計是“沒養貓買什麽貓罐頭”吧。

以前從來不會留意校園裏的小貓，卻因為于家傲喜歡那只三花而變得更加留意起來。或許算是愛屋及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