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慶壽宮前朝秘事
幾日後,司宮令托人告訴梁如意,梨花與顧順也同沒入了宮中。梨花确就是那福寧宮女史,而那顧順則在通極門外的資善堂供事,這二處卻皆是普通宮女不可達之處,梁如意也就只好暫且作罷,以後再慢慢打算。
含桃實已落,紅薇花尚熏。
轉眼間到了暮春時節,緋雲廳前的海棠全都落盡了,留下一片翠蔭。
魏世祖駕崩已滿百日,大祭之後,新皇除服,天下祭祀嫁娶行樂諸事解禁。
這一日,紫宸殿大朝。
禮部尚書出班奏請:“聖上自承大統以來,後宮皆虛,現先帝國喪已滿百日,聖上當大封六宮,充實內庭,廣延皇嗣,以振我大魏國祚。”
元齊贊許稱是:“朕宮中諸姬,皆是王府舊人,侍朕日久,各有分別,朕自當定奪,待朕着人造冊,擇日卿領禮部并鴻胪寺共議冊封之禮。”
“陛下!”宰相崔濤出班面奏“請恕老臣直言。”
“崔相請講。”
“大魏自建朝,後宮多選高門世家女。高祖昭宣陳皇後,忠武大将軍陳甫女也;昭獻張皇後,太師張炫女孫;先帝昭仁傅皇後,韓王傅存玉女也。皆出鐘鳴鼎食之家,方可以母儀天下。”
說罷列祖列宗,崔濤話鋒一轉:“陛下宮中舊人,大多出身微末,臣聞陛下絕寵舞姬陸氏,此番議定六宮,還望陛下三思而後行。以至中宮之位,更當與衆大臣、昭獻太後會議後再行定奪。”
“崔相所言及是。”太師張炫附和道:“如今聖上後宮虛位既多,除冊封舊人,更當廣選高門世家女以充之。
那張炫本是梁帝的宰相,入魏以後以太師入朝,這些前梁、乃至高祖、秦王的舊人,尚能留在朝中的,多半皆有治國理政之才,卻到底失了大勢,坊間戲稱曰“閣老派”。閣老們論權勢,與軍府、勳舊們自是不能比,但朝中平常之事,也時常谏言獻策。
“朕知道了。”元齊見崔濤上來就點陸纖雲,心中難免不悅,但崔濤自是最衷心耿耿的三朝股肱之臣,所慮所言必是為社稷而無私心,自己做了皇帝,也必與往常大不相同了,遂又向禮部尚書道:“禮部不日即可擇選高門世家女,知書識禮,行止端莊者,進殿中省,備選後宮,朕當禀明昭獻太後,共同親選。”
朝畢,回到福寧宮,魏元齊按着心裏早已想好的位份,草拟了一份冊封名單,又工整地抄錄了一份,往慶壽宮拜會昭獻太後去了。
那昭獻張皇後是高祖繼後,高祖晚年,愍太子的生母陳皇後崩後才延娉的,年紀卻與元齊等人相差無幾,高祖崩後,一心問道,從來不問後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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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齊為避嫌也極少去慶壽宮,但此番議定六宮這樣的大事,過場還是要走一下的。
及到慶壽宮,元齊向張太後行過禮,雙手奉上草拟的名單:“今日上朝,衆臣提醒朕當封六宮,朕草拟了一個名冊,特來先請太後示下,有無不妥。”
“陛下有心了,只是哀家不問後宮事多年,自不知這誰好誰不好,怕也是看不出有何不妥之處。”張太後自謙了一回,還是接過名單,略掃了一眼,看到無人列位中宮,便放心道:“陛下貴為天子,除了中宮需慎重,餘下的,陛下喜歡誰便封誰便是,臣子們的話聽聽也就罷了,這名冊哀家覺得只要遂了陛下的心意,便很好。”
“多謝太後,朕已另着禮部擇有才貌的世家女備選後宮,到時還得煩請太後與朕一同親選。”
“如此,甚好,哀家卻之不恭,自當陪同。”張太後點後道:“大臣們可是要陛下在這些世家女中選娉皇後?”
“只是選妃,皇後之事還需慎重。”元齊坦然答道。
張太後又看了看那名冊,笑道“哀家聽聞陛下早有心愛之人,莫不是留着這中宮虛位以待?”
魏元齊一怔,像是被看穿了心思,緩緩才道:“皇後之事終需慎重,也不急這一時。
“是……”張太後似是欲言又止:“只是有一事不知陛下何曾知曉?”
“太後請講,朕自當聽教。”
“哀家原不問陛下後宮,但高祖和先帝定下的事情,哀家總不好當做一點都不知”張太後提醒元齊道:“其實陛下承大位之前,高祖和先帝對這皇後之位早已有意屬之人……”
“朕知道,只是……”梁如意先許愍太子,後娉懷太子,瞎子都看出來怎麽回事,魏元齊心裏豈會不知:“只是那梁氏坐了汝南事,削了號,如今只是個普通的宮人。”
“普通的宮人倒也罷了,只是壞了大事終究不好,若是無辜牽連則又另當別論。”見元齊面露尴尬之色,張太後又道:“陛下別往心裏去,哀家只是一時想起,随口一提罷了。陛下說得是,中宮之事當緩緩圖之,還是以陛下的心意最為緊要。”
兩下無話,元齊拜辭了昭獻太後,回到福寧宮中,看着草拟的名冊,手指慢慢劃過寫在最上的陸纖雲,太後她真的參透了朕的心思,真的知道朕虛位中宮是為了等一個人嗎?
慶壽宮中,張太後卻沉思了良久,向宮內懸着的太上老君像上了三炷香後,問貼身女官,慶壽宮掌事宮女李司言:“朱砂,梁如意沒入宮中,現在何處
?”
“回太後,好像是在迎陽門外太清樓,掌管典籍。”李司言答道。
“掌管典籍?那不是女史麽?”
“就是普通宮人,奴婢聽聞,是司宮令為她尋的這去處,為此,還特選了原來的蘇女史去了柔儀宮做事。”
“哦,傅宮令是昭仁舊人,多有照拂,原也正常。今日午後,哀家照例去廣聖宮敬神,待晚膳後,你去太清樓,引梁如意來見哀家。”張太後吩咐道。
“是,奴婢遵命。”
當晚,太清樓內,梁如意方用罷晚膳,正欲與小菊和玳瑁喂兩只貓兒夜食時,李司言便親自前來請如意:“如意姑娘,昭獻太後請你往慶壽宮去面會。”
“張太後?此時?”如意心下疑惑,自己在此深居簡出,循規蹈矩,竟還能引起張太後的注意。
“是,請如意姑娘即刻随我而往。”
“奴婢自當遵命。小菊,你取了宮牌随我一同前去。”
宮人行走宮中,二人同行,如意無論做什麽事,終需得帶着小菊或玳瑁一同前往。
“不必,如意一人随我去即可,晚上另由慶壽宮的小太監送姑娘回來。”李司言卻制止到。
“那有勞姑姑費心了。”
梁如意略整理了衣物,即随李司言往慶壽宮去。
早先,高祖之時,如意因與愍太子有娉,時常進宮觐見昭宣陳皇後,及至張後,就觐見得的少了,待高祖駕崩,更是疏于往來,此番召見,如意也不知是福是禍,心下難免略忐忑。
進到慶壽宮中,只見張太後已正襟危坐于正廳,雖年紀不大,卻自有說不出的端莊肅穆,如意忙向前跪于廳上行大禮:“奴婢梁氏,叩見昭獻太後,太後萬安。”
“如意,快起來吧,不必拘禮。”張太後伸手示意免禮:“朱砂,為如意賜座,上茶。”
李司言示意一名內監為如意辦了一把椅子,放在太後近前一側,自己則親自點了一盞香茶奉上。
如意起身謝過,坐下。
“如意,這是今年新貢的蜀中雀舌,最是碧翠沁香的,你品品可好?”張太後笑着向如意讓茶。
“奴婢多謝太後。”梁如意輕輕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又放下:“太後的茶果然是好的,透骨清香。”
“長日未見,如意出落得越發姿容妍麗,體态風流了,只是又清瘦了許多。”張太後從如意進門就開始用心觀察。
“太後過贊了,奴婢這幾年,疏于向太後問安,還望太後恕罪!”
“不妨事,哀家本就是清淨之人,今日找你來,主要是想敘敘舊……”張太後環顧左右:“你們都下去吧,朱砂,你也退下,在門外伺候,凡有事,及時通禀。”
“是。”随侍左右的宮人盡數退下,李司言最後退出,把宮門虛掩上。
“如意,哀家問你,你如何到了這宮中”張太後卻不敘舊情,直問汝南之事。
梁如意自度太後并無惡意,便細細地将自己去汝南、被參、被抄沒的過程述說了一遍,自然,也隐去了對自己和少泓不利的細節。
這麽說來,到底是屈枉了你,又或是,另有隐情?”太後不怒而自威。
“奴婢并無冤屈,陛下不悅,奴婢便是有罪;其他隐情,奴婢也不知,但陛下仔細查過汝南府,自當是沒有什麽罷。”
“如意啊,哀家不問世事,只是可惜了你。你生為帝胄,怎麽行事如此莽撞?”張太後嘆道。
“奴婢身世飄零,無依無靠,也沒什麽可多想的。昭仁太後崩後,奴婢心下一直不痛快,一時想見長沙王,也就去了。”如意倒也實事求是
“生在帝室,卻不會審時度勢,才有這一步錯,步步錯,你可知陛下為何從重處置了你?”
“奴婢實為不知,但陛下曾讓奴婢翻看刑統,也是奴婢罪有應得。”
“哀家先講兩樁陳年舊事與你聽。”張太後微微笑道。
“如意啊,大梁宮變之時,你母後23歲。面對入宮的高祖,你母後是如何做的你可知道?”張太後自問自答道:“她拉着你的兄長,向高祖說:我們母子以後就全仰仗陛下了。”
“高祖駕崩的時候,哀家25歲,哀家請內侍監徐承恩去廣川王府請愍太子入宮,他卻去了晉王府,哀家又是如何做的?哀家只一見到晉王,便向他行了君臣大禮。”張太後長舒了一口氣,像是在講述上古時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一樣:“從那以後,外頭管不了,我大魏宮中,宮人行事,必二人方得成行。”
“情勢所迫,自當如此。”梁如意沉默了半晌,才勉強随口應付了這一句。
見如意自是心有不甘,張太後卻也不理論,繼續道:“再說這次,先帝彌留之時,遺诏武安王即位,徐承恩,他卻未到武安王府去請陛下入宮,只來這慶壽宮中,要哀家拿主意迎襄王入宮,幸虧宰相崔濤及時趕到,取了遺诏,陛下才順利招衆臣入宮,終于靈前登基。”
“徐承恩到底是沒有去找襄王,你倒在這節骨眼上,跑去見汝南王,是要這一朝君臣如何想你?”
“奴婢有罪還不自知,實是讓太後失望了。”如意方恍然大悟,難怪那日安平王特來告她要安守本分。
“如意啊,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天資不凡,所以行事特異呢?”
“奴婢不敢,奴婢絕無此意。”如意低頭道。
“哀家相信你,今日叫你來,就是你要記住:這宮裏的女人,只能仰仗這宮裏唯一的男人,無論他是你的父親、夫君、兒子,還是仇人。”張太後終于對如意說出了今晚最緊要的第一句話。
“奴婢明白了。多謝太後指點。”如意感激道。
“進了宮,自己凡事多謹慎。高祖曾于宮中夾牆內立鐵碑,上書不得加害梁室後人,哀家只是偶爾聽高祖說起過,只有歷朝皇帝本人方知道此碑在何處,哀家只希望你永遠都沒有用到此碑之時。”這是張太後今晚最緊要的第二句話。
梁如意拜別了慶壽宮,別的話都沒聽進去,腦子裏卻滿是張太後口中的那塊鐵碑,回太清樓的路上,不覺連步子都輕快了起來,不意間偶擡頭,望見了那璀璨的星河,方清醒了些,終覺自己不過是渺如塵埃……
作者有話要說: 魏元齊:真煩躁!老子娶個小妾你們也要叽歪,怕不是嫉妒朕吧!
梁如意:真開心!老娘也有鐵券了,從此開挂的人生無需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