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七夕夜纖雲弄巧
梁如意回到太清樓中,慌忙坐下,掀起裙子看了一回,卻看不出傷得厲害,只是又疼又軟不得着力。于是叫小菊打了盆熱水來,用帕子浸了,敷在踝上,如此幾番反複,終覺着舒緩了不少。
當下也就并未在意,卻不料,第二日,那腳踝竟腫得有原來兩倍粗,并有青紫淤血印出,雖是疼痛稍解,竟是着不地了。
梁如意心中大惱,不想這沈婕妤和王女史竟如此歹毒,但說到天上去,也不過走路不慎的小事,終是無計可施。只能讓小菊和玳瑁去仙韶院,向惜奴告假,暫停了剩下那半支舞,自己則只得閉于屋內休息,看書,也不走動,盼着能快些好起來。
過了幾日,消息便傳到了柔儀宮中。
“娘娘,奴婢今日去仙韶院,聽唐司樂說起,梁如意已好些日子沒去習練歌舞了,好像說是腳傷着了……”頂替了蘇杏兒的盧典籍向陸貴妃禀告。
“傷着了?好好地怎麽回事……” 陸貴妃放下手上從仙韶院取回來的一張歌舞單子,皺了眉頭:“你去拿些傷藥,通告蘇禦侍,叫她取了柔儀殿的宮牌帶人去探望一下。”
“是,奴婢這就去。”
蘇禦侍帶着骨傷藥,來到了太清樓如意房中,見她正坐在桌邊看書,左腳卻用一只凳子直直地擱了起來。
如意見蘇杏兒前來,忙要起身,卻被杏兒一把按住:“如意,娘娘聽說你傷着了,特地叫我送藥。如意,讓我瞧瞧你傷哪兒了,厲害麽?”
“多謝娘娘記挂,奴婢只是腳扭了,原不妨大事的,卻還煩勞娘子來特地跑一趟。”
蘇杏兒聞言便将如意的擱在凳子上的裙裾稍稍上卷,查看一下,雖已幾日,腫卻未全消,那一片青淤倒變成了紫淤。
“呀,竟這般嚴重?還得休整幾日,方才能好好走路呢。很疼吧?是習舞時不小心傷得嗎?” 蘇杏兒略帶心痛的問道。
“是奴婢自己走路不小心摔了。”梁如意略一遲疑,并沒有多說。
“才不是呢!”小菊捧着一盒八寶凉果和一盞茶盅走了進來。
“小菊,休要亂說,趕緊放了東西出去吧。” 如意打斷了她,招呼蘇杏兒道:“蘇娘子,這太清樓裏沒什麽好東西,如今天熱,這涼茶、涼果你湊合着吃一點吧。”
“好。我便嘗嘗。” 蘇杏兒捧起茶盞,用竹簽叉了一顆甘茶漬青梅,又道“如意你要是遇到了什麽事,有什麽難處,可別瞞着我和娘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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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扭腳的小傷,過幾日就自如了,哪有什麽事可說的。”如意笑着,岔開話題:“倒是你,蘇娘子,怎麽一朝做了主子了?”
蘇杏兒見梁如意明知故問,只得紅了臉道:“那日你又不是不在,陛下一時喝多了……”
“陛下……他待娘子,還好嗎?”梁如意溫柔地望向蘇杏兒,用手輕輕撫了一下杏兒的垂發。
“自然是好的……陛下賞賜了我不少好東西,還特允我繼續伴在柔儀殿中,不必與其他禦侍合居,也時常能見到陛下。” 蘇杏兒目光茫然,臉上也沒什麽表情,誰都知道,不過一個沒有品級的禦侍而已,陛下又能真心喜歡到哪裏去,所有的恩情不過那一夜之歡。
“奴婢與娘子相識這些日子,彼此也算交心,娘子本非盼高望寵之人,如此,真的是心甘情願嗎?” 梁如意卻斂了笑容,惋惜地道:“可知,一夜恩寵,娘子卻再也出不得這個宮去了……”
蘇杏兒低下了頭,半晌,自我安慰了一句:“宮中之人,豈是自己做得了主的,萬般皆是命……,能侍奉陛下已是多少人求之不來的福分。”
梁如意見狀,難免心中感慨,都道是百媚争豔,只為君王一笑,卻未曾想其中多少随波逐流,無奈之人。
又閑扯幾句別的,蘇杏兒起身告辭,梁如意看着她出門的背影,終是不忍,物傷其類,不免又想到自己的遭遇,難道真的是半點不由人麽?
眼光移回屋內,卻發現果盒裏的漬青梅只剩下了一小半……呵,看來就算同處一室,同食一盤,人與人到底還是不一樣,連對美味的賞鑒也大不相同,梁如意叉起一片涼水木瓜,閉上眼睛,冰甜入喉……
蘇杏兒出到院中,卻并未直接回柔儀殿,反去太清樓裏找到了小菊:“小菊,如意她,到底是怎麽傷的腳?”
小菊本就氣憤不已,見了柔儀宮來人特地來問,自是立時把當日發生之事從頭至尾一點不漏,細細述說一遍,更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
蘇杏兒心下大驚,沈婕妤确是好生厲害,趕緊急急地回到了柔儀殿中,向陸貴妃複了命。
陸纖雲聽完蘇杏兒的訴說,重重地将手上正看的《女則》摔于案上:“這分明是沖柔儀宮來的!”
又站起來,扶着蘇杏兒的肩,道:“陛下的寵妃不好惹,今日是我疏忽了,竟讓你去太清樓,幸虧大白天沒碰上什麽鬼;以後你就這柔儀宮裏好生待着,陛下若來你自盡心伺候,其餘的時候先不要出去了,免得萃德宮中有人嫉恨,對你不利。”
蘇禦侍稱是退下,陸貴妃命人點了一支安神香,緩緩坐下,思緒萬千,那沈婕妤竟如此嚣張,人人皆知梁如意是奉自己的命去習歌舞,她卻敢公然指使下人想要廢了梁如意,讓她舞不成。卻只未層想到,施賢妃那樣看似出身三公之家,清新脫塵的貴家千金,竟也一點不矜持,這麽早便露了馬腳。
陛下的恩寵可真是個好東西……就像一面照妖鏡,各色妖魔鬼怪都現出了原型。
如此這般,看來是不得不防了,蘇杏兒在柔儀宮中自是不懼,梁如意在太清樓內只怕以後也是難辦,還需想辦法敲打一下萃德宮之人。
只是自己雖然貴為六宮之首,總協後宮之事,為了一個宮女摔跤這樣的小事直接發難,自是不妥。
除非……邀陛下一同去禦苑賞景,路過太清樓時,順便進去取個書?也倒更能看出陛下對那沈婕妤到底是何等心意。陸纖雲有了一個妙想,嘴角帶笑,又拿起了《女則》。
高興了沒半個時辰,卻又放下了書,陛下日理萬機,心系天下蒼生,批閱奏折,經夜不眠,自己明明執掌後宮之事,卻還要為了這點拈酸吃醋的破事煩擾他,比起這文德皇後,實是差太遠了。
罷了,梁如意,你且在藏書樓內養傷,忍一忍,待我尋得個由頭,再做主張。
轉眼,夏過大半,七夕将至。梁如意的腳靜養了一段時間,已然大好,走路無礙,但想着傷筋動骨到底需得百日,也就并沒有複去仙韶院繼續習練,也不出樓走動,仍是每日閉門看書,逗貓。
七夕,是宮中女子一年一度的歡盛佳節,今年又是新皇登基,新人入宮的第一個年頭,自然是隆重非凡。陸貴妃早早就安排殿中省在禦苑太液池邊的宴春閣,張燈結彩,飾為乞巧樓,又預備下了水上浮、磨喝樂、谷板、花瓜、種生等各項新奇巧物。
宮中之人,上至慶壽宮的太後,下至掖庭局的奴婢,人人都翹首以盼佳節的到來。
七夕當日,皇宮之中喜氣洋洋,午後,陸貴妃領了各宮嫔妃并各六尚局高品階的女官,一同前往禦苑,先用粟苗、小田舍、小花木各自裝飾了谷板,又将谷板并其他供奉巧物,俱置奉于閣內。
到了晚膳時分,張太後擺駕宴春閣,正座于上,左右次為貴妃與賢妃相陪,與座下後宮諸妃嫔共享七夕之宴,仙韶院則敬獻精致的歌舞女樂供各位主子賞樂。
酒過三巡,皎月初升,仙韶院獻上了最後一支舞《綠腰》。但見起舞的美人,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翩如蘭苕翠,宛如游龍舉。低回蓮破浪,淩亂雪廪風。唯秋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一曲舞罷,美人攜輕紗旋轉而下,張太後大贊,向唐司樂笑着道:“此舞甚美,配今日佳節美景更是相得益彰,你們都費心了,賞!”
一旁的陸貴妃面帶笑容看着唐司樂,胸有成竹,機會終于來了……
唐司樂跪地謝恩:“奴婢多謝太後恩賜!這《綠腰》之舞原是太清樓的梁氏最為擅長,只是今日因故未能前來,太後若是喜歡,改日讓梁氏去慶壽宮中特為太後獻舞。”
“太清樓的梁氏……可是梁如意?”張太後挑了挑眉毛。
“正是梁如意。”
“她也會跳《綠腰》?哀家倒不曾聽說。” 張太後心下疑惑,什麽時候這梁如意也開始跳舞了,葫蘆裏倒是賣的什麽藥。
“是,梁如意為了七夕佳節,能向太後獻舞助興,特定求了臣妾允她去仙韶院學舞,最精的便是這《綠腰》了。”一邊的陸貴妃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題“奈何聽唐司樂說,她前段時間竟不知為何傷着了,不能下地,所以今日只得退求其次。”
“她不能下地了?” 張太後斂了笑容,腦中不由現出了各種瘆人的情景,忍不住追問:“怎麽傷的?是不小心,還是別有其他緣故?”
“奴婢也不清楚,卻并不是練舞時傷的……”唐司樂話中有話。
“罷了。今日七夕佳節,莫要敗了太後的興。”陸貴妃站起身,跪下道:“此事原是臣妾失察了,還請太後恕罪,改日臣妾問明緣由自當親禀太後。臣妾已命人備下各宗巧物,現下,還請太後教引臣妾等乞巧。”
“貴妃不必自責,一個宮人罷了,哀家不過随口一問。走,我們現就出去。”張太後笑着扶起起陸貴妃,在一衆妃嫔的簇擁之下向閣外走去,一邊侍奉的施賢妃笑意盈盈緊随太後,臉上卻還是忍不住透出陣陣紅白之色。
衆人來到太液池邊,點上香蠟制成的各樣水上浮,向池中放了去,點點粼光随波飄去,宛若星辰環繞,阆苑仙宮。
又回到了閣內,對月祭拜,用五彩絲線穿了七孔針,各自祝禱許願。
緋雲廳前,梁如意也與小菊和玳瑁設了香案祭拜,穿了七孔針,如意許下了自己的心願,卻不是求什麽針線技巧,更不是祝禱嫁人求子,只有她自己心裏知道,自己真心想要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