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災難
初一,軍部新年團拜會,軍部大會議室。
往年,軍部團拜會,都是男人之間,今年軍部不知道怎麽想的,居然邀請各位夫人共襄盛事。
何少卿帶着黃寧走進去,何少卿一身青灰色軍裝,黃寧一聲青灰色格子鑲白邊旗袍,只手腕上帶着一只瑞士女士手表,這是何少卿新送給黃寧的禮物,托了許多人才買到的,黃寧甚是喜歡,這樣,她就可以随時随地看時間了。
大伯母遠遠看見何少卿和黃寧走進來,便笑着走過去,告訴何少卿委員長和大伯在哪裏,又帶着黃寧去見蔣宋夫人和其他貴婦。
蔣宋夫人一看到她,就立刻對身邊秘書說:“去請委員長來我這。”
黃寧依着小輩見長輩的禮數同蔣宋夫人和各位夫人打招呼,蔣宋夫人招手讓黃寧坐到身邊,對着一幫貴婦說道:“這位就是前段時間報紙上登的何家獅吼何少卿夫人黃寧心。”又拍拍黃寧的手,笑着道:“聽說那天是扔刀子?國軍子弟兵要是個個都有寧心這本事,那就可以殺死更多的日本兵了。”
黃寧裝着紅臉笑道:“夫人過獎了。我那點小伎倆只能吓唬人,戰勝日本人,主要靠委員長和夫人的指揮。”
蔣夫人看到委員長帶着一幫軍官過來,站起來拉着黃寧走上前,将黃寧推到委員長面前:“中正,你看,這就是我說的那位左手執筆右手執刀的少卿夫人黃寧心。”
黃寧滿臉堆笑的再次以小輩見長輩的禮數見禮,擡頭卻看到人群中的何少卿對着她笑。
委員長看了看,又回頭看了下何少卿,笑着說:“眉有英氣,果然是烈性女子,少卿有福。”
轉過頭又問黃寧:“上次榮一軍的軍醫班寫了個報告上來,關于預防和救治中日本毒氣的傷員,據軍部報上來說那些建議是你提議的?”
黃寧哪裏敢認,只道:“那時候剛好在一軍的軍醫部,随口說了個人想法而已,哪裏當得上提議。”
委員長笑起來:“不必過謙。那些提議很好,榮一軍裏的毒氣傷員很多複原,預防措施也證明确有成效,軍部已經決定向全軍通告該報告,你做的很好。聽夫人說,你現在國立醫學院教學?”
黃寧聽到有效果心裏高興,點點頭:“委員長和夫人過獎,寧心是在醫學院教書。”
委員長笑起來:“可惜,少卿需要你幫他打理家務,否則随軍上陣,可以救治更多的黨國英雄。”
黃寧忙笑着說:“寧心愧不敢當,各個軍醫部人才濟濟,哪裏需要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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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蔣夫人笑着拉着黃寧的手:“以後啊,可以考慮讓寧心随軍,我早和中正說過,這是個奇女子,那份新藥報告讓美國人都震驚,如今竟還是個執刀既能救人又能殺人的女子。”轉頭叫出何少卿站到黃寧身邊,笑着對大伯母說,“還真是對璧人,少卿娶了個好媳婦,你有福氣。”
大伯母笑着說:“河東獅吼,我老何家也就少卿願意吃這苦,少卿那脾氣委員長和夫人也知道,我和他大伯又哪裏攔得住?”
衆人哄堂大笑,委員長又笑着說了幾句便帶着軍官們走了,臨走前何少卿捏捏黃寧的手才放開。
黃寧陪着大伯母和蔣夫人聊天,這時幾位美國顧問過來,蔣夫人同他們一一介紹,黃寧順勢成了大伯母的翻譯。那幾個美國顧問對黃寧這個操着流利美式英語的女子很是好奇,向蔣夫人打聽下,才知道正是寫出那份青黴素報告的人,驚訝之餘,一個美國顧問問了個問題:“何夫人,你們是如何想出用冷凍幹燥法來提起這種新藥的?”
黃寧哪敢說真話,便笑着只說:“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運氣。”
美國顧問見黃寧用春秋筆法來回答,便也沒有追問,只邀請黃寧日後一定要去美國頂尖的生物工程研究所觀摩。
黃寧見他們不追問,舒了口氣,只陪着大伯母和大家聊天。
到了初三,醒來的何少卿趁着天未亮又狠狠的要了黃寧一回,也不讓黃寧起身送他便只身踏上征程。
大伯母知道他兩久別勝新婚,早就将兩個孩子接到自己家裏過年。孩子不在,何少卿一走,黃寧只覺得空落落,躲在被窩裏嗅着何少卿的味道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大伯母差人來叫黃寧去那邊吃飯,黃寧想着家裏也無人,一個人吃也沒意思,便去了大伯母那邊,跟着孩子們和大伯母住到過了元宵,學校開學,才帶着孩子住到了學校去。
這學期,黃寧正式成為醫學院的教授,帶着二三十個臨床學的學生,學校也因此另外給黃寧配了個大房子,黃寧便把奶媽也帶去照顧言言,還請了個幫傭去幫忙做家務,想着家裏開支大,便把家裏的傭人都解散了,只留下黃媽和警衛兵管着家。只要何少卿不會來,她便只是周末回去住住。
她擲刀割破大明星的嘴巴并将之毀容的事情被報道後,平時和她接觸的夫人分成了兩個極端,贊成的對她分外親熱,說真是大快人心,反對的卻和她不願來往,覺得黃寧過于狠心。但自從蔣夫人和委員長當衆說了後,幾乎沒有人敢議論,個個都說黃寧做得好,就連報紙也報道,說當代女子應如是。黃寧看過報紙笑了一番,也不放在心上,只夜裏思念何少卿,愣怔的看着地圖難以入眠。何少卿走之後一直沒有回來過,連電話也只剛開始通了幾個,過了五月基本音信全無,黃寧知道,這意味着新的戰事又要開始了,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6月5日晚,空襲警報突然響起,大伯母趕緊派人去學校接黃寧母子三人。
一路上都是驚慌失措的人群。
黃寧嘆息的搖頭,這是第幾次了,日本人似乎要用炸彈填平這個苦難的城市,一邊安慰言言,言言還小,被警報聲吓得夠嗆。
到了大伯母家,安頓好孩子,黃寧陪着大伯母念着聖經。
9點多,日本人的飛機開始狂轟濫炸,黃寧望着窗外點點火光,一股難以自抑的悲傷湧上心頭,即便前世看過很多關于這場戰争的影片,都沒有此刻親身經歷來的刻骨銘心。
大伯母走過來,輕輕地扶着黃寧:“寧心,你說,為什麽會這樣,那些日本人為什麽這麽恨我們?”
黃寧張了張嘴,卻覺得無法解釋,前世所學所知的那些生硬的字眼其實完全無法解釋眼前看到的這一切。
“伯母,有着血親的兩個民族殊死搏鬥,不是因為過往的恨,而是為了将來的生,如今已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大伯母默然說道:“寧心,你說黨國會贏嗎?我們會活下來嗎?
黃寧扶住大伯母,笑着說:“會,也許我們看不到了,但是穎穎她們會看到,大中華君臨天下。”
将近五個小時,日本人的飛機才飛離重慶,大伯母在黃寧的安慰下在客廳的沙發上睡着了,黃寧叫傭人拿來條替大伯母蓋好,自己站在窗前想着前世對這場戰争的記憶。
九一八,七七事變,淞滬抗戰,南京大屠殺,東三省,三光政策,中國遠征軍,百團大戰沒有人能比黃寧更知道這場戰争的結局,但也沒有人比黃寧更清楚為了贏得這場戰争中國付出的代價,那是一個民族在罹難。
而這一夜,整個重慶,很多人,和黃寧一樣,徹夜無眠。
天亮時,大伯從軍部派人送來緊急消息,要家裏人今天沒有必要不要出門,因為昨晚重慶公共防空大隧道發生慘案,在裏面避難的人幾乎全部死亡。
大伯母和黃寧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恐懼。
黃寧幾乎是立刻對大伯母說道:“伯母,我得去一趟學校,看要不要去那邊幫忙?穎穎和言言就放在你這裏,麻煩你照顧她們。”
大伯母趕緊拉住急急的往外走的黃寧:“寧心,你不能去,你大伯既然讓我們不要出去,必然外面現在亂成一團,你萬一出事了我怎麽和少卿交代,況且你去又能做什麽呢?”
黃寧握住大伯母的咬着唇說:“那邊也許還有幸存者,我是醫生,能做的總是要去做。伯母,少卿在外面打仗,也會受傷甚至死亡,我總希望那時候也有人能去照顧他,把他帶回來,而不是孤零零的留在外面。”
黃寧急急的回到學校,朱校長和幾個校領導也正在安排,黃寧跟着同事和學生一起來到災難的現場。
乍見到的時候,即便黃寧做了無數遍心理建設,還是覺得突然闖不過氣來,幾個同事學生幾乎失聲痛哭。
地獄,大概也不過如此。
參加搶救的士兵正陸陸續續将隧道內的人拖出了洞口,地上橫七豎八的堆着屍體,黃寧忍住悲痛,小心翼翼的一具具的檢查屍體,但幾乎大部分都已經死去,零零星星的幾個幸存者也是生命特征渺茫,黃寧近乎麻木的命令自己對這些人緊急救援,那些死去的人幾乎是面目全非,黑藍色的皮膚明顯說明他們都是窒息而亡。
昨晚,整個重慶該是如何的絕望。
正在這時候,幾輛卡車突然開過來,下來一群人指揮着士兵将所有的屍體往車上搬,黃寧愣怔了會,突然看到他們連将剛剛搶救過來的幾個人也要往上搬,急忙走過去阻止:“長官,請問你們這是要送這些人去哪裏?”
一個穿着便服的人走了過來:“你是誰,誰讓你來的?”
和黃寧一起來的同事學生都走了過來,解釋道:“長官,我們是國立醫學院的,是來這裏醫療救援的。”
“胡鬧,上級批準了嗎?如今全城戒嚴,你們如此亂跑,是不是有什麽陰謀?”
黃寧走上前,直視着這個長官:“長官,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我們只是想知道這些死者要被送到哪裏去,難道長官有什麽難言之隐?”
這時旁邊一個人突然湊到這位長官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那位長官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黃寧,冷笑道:“真沒想到在死人堆裏能見到何軍長的夫人,只是何夫人,這裏歸重慶衛戍司令部管,怎麽何夫人今天要把你那手術刀插到我們衛戍司令部了?你當我們司令是弱質女流之輩”又大聲說道:“王某乃是奉重慶衛戍總司令兼重慶防空襲司令劉司令的命令,要将這些屍體運到朝天門河壩。諸位要是再敢胡鬧,那就是幹擾黨國政務。”
黃寧無所畏懼的看着他:“長官,那麽請問,衛戍司令部為何要将這些人運到朝天門河壩?裏面還有人并未死去,但卻因為踩踏而受傷,應該送他們去醫院。”
“何夫人,事有緊急從權之時,這裏是重慶鬧市區,現在天氣炎熱,若是出現瘟疫,不知道國立醫學院能不能負擔得起?這是其一,其二,朝天門河壩空氣新鮮,這些人是因為缺氧而死,到了那邊或者還能存活,何夫人,你覺得衛戍司令部做出的決定有沒有錯誤呢?不過王某提醒何夫人,這事是歸衛戍司令部管,今天就算是何軍長親臨過問此事,那也是幹擾黨國軍務!”王長官看了看圍觀群衆,對旁邊的人說道,“去,趕緊叫特務兵将這裏圈圍起來,閑雜人等進出,全部按照幹擾黨國政務抓起來。”
黃寧憤恨難平,旁邊的同事趕緊将她拖了下來,眼睜睜的站在外面看着那些人毫無章法地将死傷者搬到了車上,其中有一些幸存者甚至被活活壓死,而那些特務兵等甚至還趁火打劫,搜刮着死難者身上的財物。圍觀的群衆都憤慨不平,卻無可奈何。
黃寧面目蒼白的回到大伯母家,吓了大伯母一跳,問了後也是哽咽難語。
過了段時間,黃寧從報紙上看到委員長下令免去劉峙的重慶防空司令職,并處罰了一幹人等的新聞,黃寧沉默的看着外面西沉的夕陽,那又如何,那些逝去的生命再也無法回來,這個民族到底還要承受多少苦難。
少卿,萬裏江山,你一定要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