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聖醫館 我并不覺得委屈

蘭息的忠心自然不必懷疑。她細細與陸骁辭講述這幾年望楚府的事情,肯定了陸骁辭的結論:呂太後大費周章塞進來幾個女子,其中必有耳目。

只是耳目到底是誰,蘭息就不大确定了。在她眼裏,除了季軟,其餘三人都像。

管茹看着嬌憨,是不是裝的就不知道了;程夕雪高傲,在她眼裏誰都不算個東西;戴淩那個戲子最為精明,媚眼一轉精打細算,不知成天在算計什麽。

蘭息嬷嬷恨沒有三頭六臂,這些年只能盯住一個季軟,沒摸透其餘三人的底細。

“不是老奴偏心那侯府季姑娘,從她入府到現在,老奴将人盯的死死的,根本沒有機會做吃裏扒外的事兒。她倒是個有良心的,知道以自己的出身本是配不上這樁婚事的,因此這些年對望楚府忠心的很。”

得到與心中所想差不多的結論,陸骁辭覺得一時間也問不出什麽來。交代蘭息幾句,告訴她有事去朱雀庵找人幫忙。

蘭息打開帶來的包袱,裏頭是散落的書卷。紙頁泛黃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了,倒是保存的很幹淨,一點灰塵也沒有。

這都是陸骁辭幼年閱過的書籍。反正放在府裏也是擺設,蘭息怕太子殿下有用便帶出來物歸原主。

陸骁辭望着那些書卷,神色果然柔和許多。他的生母蓮夫人是沒落門第家的書香小姐,平日最愛讀書。少時經常教他握筆練字,這書卷上的批注,有些還是蓮夫人親筆寫的。

蘭息解釋:“這些書原本放在東宮,都是季姑娘取回來的。每年開春都會拿出來曬一曬,免得發黴。”

陸骁辭收好書本,将包袱遞給一旁候着的趙凜。

臨走前,蘭息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殿下如今回來,打算怎麽處置那些女子?不是老奴多嘴,其餘的是敵是友暫不清楚,不過這季姑娘,我瞧着倒是個無辜的。”

蘭息開口求情,陸骁辭不會不懂她的意思。他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道:“過些日子便讓父皇下旨賞些銀錢,回家或是再嫁,随她去吧。”

“季姑娘在盛京可沒有家,還是再嫁靠譜。”

“都行。”陸骁辭今日難得話多些,“她若是有心儀的郎君,孤也樂意成全她。”

待別了蘭息,陸骁辭和趙凜繞出窄巷,一股濃厚的草藥苦味撲鼻而來,陸骁辭不禁皺起了眉。只見巷尾有一家藥鋪,許是店面實在太擠騰不出地方,便搬了藥爐在巷口煎藥,煙霧缭繞味道刺鼻,實在令人不快。

此處不通風,各種草藥的味道混雜在一塊,熏的陸骁辭腦仁疼。他用寬大的袖子罩住口鼻,加快步子迅速離開。走出三丈遠還在拍袖子,嫌棄之情溢于言表,只覺得渾身上下哪哪都是一股苦味。

趙凜跟在身後一路小跑。主子讨厭苦味,這點他是知道的。想來陸大人堂堂七尺男兒,面對土匪彎刀都鎮定自若的人,卻偏偏害怕喝藥。

早年還在皇宮時候,便聽奶娘念叨:主子怕苦,自小生病就比別的小孩更難好些。每次哄他喝藥比生孩子還難,最後還是蓮夫人點頭,叫人綁了手腳,捏着鼻子一股腦灌下湯藥。

趙凜就沒見過比主子更怕喝藥的人。

只是今日,再怎麽嘗不得苦味的主子,接下來也必須去一趟聖醫館。因為陸骁辭病了,自昨晚開始便斷斷續續咳嗽,還伴有四肢無力之感。

方才在窄巷與蘭息說話時陸骁辭屢次閉眼揉腦袋,想必此刻也是難受的緊。

“大人,周陽此刻就在聖醫館當值,不如順道過去将事情交待他,省的晚間再讓人跑一趟。”趙凜說這話是有講究的。他不敢說去聖醫館找人抓藥,也不提喚個大夫回府瞧病,還是先把人騙到聖醫館再說。

等進了聖醫館,周陽開藥方,他再麻利的煎好,趁人多端到主子跟前。礙于面子,主子也推辭不了。趙凜心中打的一手如意算盤。

陸骁辭身體确實不大舒爽,但他覺得不礙事,小痛小病熬上兩三天自然就好了。他本來找周陽就有事,回府又順道,便依着趙凜意思,朝聖醫館去了。

聖醫館并非尋常醫館,它是專為京中天皇貴胄服務的。占地比地方府衙還寬敞些,禦醫當值的廳房,藥房,病人居住院落處處仔細周全,甚至連藏書閣也沒落下。

季修在這住過兩年,與館中小厮,禦醫很是熟悉。他許久不來,蹦跳進了院落徑直摸進廳房,只見周陽正在給病人診脈。

那病人一身貴氣,看着就出身不凡,許是京中誰家勳貴的公子哥。

季修收起玩鬧的性子,恭謹道:“不知周禦醫有病人在,是我唐突了。”說着就要退出屋去。

周陽笑着阻止:“不礙事。小季修過來,讓我瞧瞧長高沒有?”

說了會話,小厮忽然來報同僚找周陽有事商議,看上去挺着急的樣子,周陽便讓季修等着出去了。

季修生性純良,在悅文堂就是出了名的愛交朋友。此時屋中只剩他二人,季修主動道:“公子面色瞧着還好,想必不是什麽疑難雜症,無需過于憂心。”

就一小孩,看着年歲不大,嘴巴倒挺甜。

偏偏季修看陸骁辭一臉嚴肅,還以為這人得了什麽難好的病症。不然怎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眉心皺的都快能夾起頭發絲兒了。

只聽季修繼續寬慰:“生病固然難受,但總歸會好不是?就是時間長短的問題。你像我,纏綿久病現在不照樣能蹦能跳?”

小孩話還挺多……

“生病最忌憂心。我教你一招,只要想着心中鴻鹄之志,病痛難耐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我三年前就是這麽過來的。”

陸骁辭聽到此處再也忍俊不禁,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三年前你才多大,小小年紀怎就生出鴻鹄之志?”

“我原本也是沒有的。”季修見人願意搭理他,愈發熱情:“都是阿姐教的。”

“哦?”陸骁辭來了興致,“不妨與我說說你的鴻鹄之志?”

季修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卻是語氣篤定道:“我要考狀元,然後求陛下放阿姐回家。”

“你阿姐是囚犯?”

“才不,她是……她嫁了個不着家的夫君,三年五載見不上面家中規矩還多。這等誤人的姻緣,早早了結才好,我不想她一輩子受委屈。”季修故意有所保留,不與陌生人說太多自己的家事。

陸骁辭道:“那你找錯人了,皇帝可不管這種家務事。再說,你阿姐那樣不着家的夫君,想必是個流連花叢的浪蕩子,這種男人痛快和離分了家産便是,何須鬧到陛下跟前。”

季修卻堅持:“陛下管不管也得試了才知道,我與你說不清楚。”

正巧,穿青衫的小厮端着湯藥進來,擱在陸骁辭面前。說是趙凜親手煎的,為此拇指還被藥爐燙破了一層皮,正在後院泡涼水嗷嗷叫。一通好說歹說,言辭懇切地暗示陸骁辭務必喝下。

陸骁辭眉皺的更深,索性阖上眼皮擺手示意小厮退下,表示待會放涼了自己會喝。

小厮得了保證,糾着季修胳膊一道見周陽去了。一時間,廳房只留陸骁辭一人。

那碗棕色湯藥孤零零擱在桌上,還新鮮冒着白氣兒。陸骁辭眼角餘光瞥見,迅速移開。反複幾次,抵觸終究占了上方,陸骁辭端起白瓷碗,将藥汁悉數傾倒在一旁的盆栽裏。

做完這一切,他心安理得擱下碗,長籲一口氣。再擡首,郝然發現門口竟站着一個人!!

暗花褶緞裙,素色雪披,立在門口美過弱柳花嬌的人,不是季軟是誰!!

那位太子妃纖手扶在門框上,剛邁進一只腳。杏兒般的眼瞪得圓溜溜的,櫻桃素口微張,顯然已将剛才一幕納入眼底。

驕傲如陸骁辭,平日再怎麽冷面無情此刻也淡定不起來。片刻後,他斂下眼皮,盡量讓自己看上去顯得兇些。

那嬌花模樣的太子妃,見自己一臉兇樣,想必便不敢多話了吧?

誰知,卻聽季軟道:“那虎皮蘭喜旱,怎一次澆這麽多?還澆的湯藥!”

陸骁辭面子上挂不住,可他當然不會說因為不想喝藥才倒掉,随便尋個理由,面色不善地說:“你懂什麽?藥湯是上好的肥料。看它瘦弱,略施點力罷了。”

“那也不能澆冒白氣兒的呀,大人莫不是想燙死它?”靜默片刻後,季軟見人臉色不豫,明白過來自己多管閑事了。

那虎皮蘭與她有何幹系?

說罷轉身要走,陸骁辭反應過來此刻兩人的身份覺得不妥,信步追上賠罪:“方才臣言語有失,還請太子妃恕罪。”

“無事。”季軟拉開一段距離,“是我唐突了,大人做什麽,怎麽做與我這個婦人并無關系。”

這話說的客氣疏離,乍一聽沒毛病,陸骁辭卻隐隐不大舒服,他解釋:“太子妃身份尊貴,臣有錯訓臣幾句是應該的。”

哪知季軟忽然笑起來,眉目如畫迷了陸骁辭的眼。“大人初來盛京,許是被我昨日那一聲接一聲的本宮唬住了。今日有緣不妨直說,我空有太子妃之名并無實權,大人何須如此高看我?”

“再說,北梁馬上會有新太子,我自始至終就是守寡婦人一個,大人不放在眼裏也是應該的。”

這話聽的陸骁辭直皺眉,“我沒有不将你放在眼裏。”說完只覺得哪裏不對,補充道:“無論未來如何,眼下太子妃就是太子妃,臣自當恪守本分。”

回京短短一天,陸骁辭便已經對望楚府了解的七七八八。太後一面塞人進望楚府打探消息,一面催陛下再立太子,野心昭然若揭。

呂氏一族向來做事謹慎,塞進去的自然不會全是自己人,肯定魚目混珍。顯然,季軟就是那顆魚目。所以她不會被呂氏照拂,又不得皇帝皇後待見,實際上,她哪邊的人都不是。

只是這場權謀鬥争裏的犧牲品。

這些話陸骁辭自然不會說。他是個非常明白界限的人,季軟固然可憐,可人生來孤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誰也沒有解救誰的義務。

可惜這位太子妃并不覺得自己可憐,反而好笑道:“我當太子妃三年,陛下皇後娘娘,就連當初賜婚的太後娘娘都不看重我,因此旁人也覺得可有可無。大人這般禮待,倒叫我惶恐了。”

這話陸骁辭并不贊同,他負手而立,教育的口吻道:“新太子一日不立,你便依然是太子妃。只管拿出太子妃的架子做事,你自己都不當自己一回事,叫別人怎麽信服于你?”

這話聽的季軟心口發顫,她自出嫁那日起,便明白自己的命運。這樁婚事帶她脫離侯府季軟自然感激,新太子遲早要立,她不求虛名,只想守望楚府一輩子。因此三年來,季軟确實沒拿自己當過真正的太子妃。

倒不如說是望楚府的當家更準确些。

她正發愣,陸骁辭又說:“不過太子妃自當早做打算。臣倒覺得,太子殿下已逝,與其委屈守着亡夫,倒不如另辟天地。”

季軟聽着這話不對勁:“大人什麽意思?”

“嗯……”雖然接下來這話聽起來大逆不道,陸骁辭還是提點她:“太子妃年紀正好本應有好前程,臣可以在陛下面前替太子妃求情,讓陛下許你自由身,再嫁好兒郎。”

季軟站在庭院中,浩蕩冷風吹起檐上雪粒,落在她的肩頭。側顏映着冬日暖陽,出奇好看。

似乎過了好久,陸骁辭聽到她問:“大人此言當真?”

“當真!”

“大人有多大把握此事能成?”

“十成。”

“大人為什麽幫我?”

顧及身份,陸骁辭當然不會告訴她自己這樣做的原因。他不甚在意道:“初來盛京,閑的。”

季軟卻笑了,“多謝大人一番美意,可是,我并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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