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清晨，季銘揚起床，容允還在睡，身子像蝦子一樣蜷起來，只留一個腦袋在外面，略長的頭發淩亂地遮住了前額。季銘揚替他掖好被子，便換衣服去公司了。

季銘揚雖然平時工作忙，但是睡眠極好，常常是一夜無夢，可昨晚破天荒的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大學時的活動中心，那裏空曠人少，大多數時候都是一些戲劇社團做排練的地方。天色昏黃，夕陽斜斜地從窗戶中透出來，鋪滿了半間排練教室，餘下的都籠罩在幽暗的昏黃之中。

那時的顧淮念着季銘揚新寫的劇本臺詞，不時還做着動作，季銘揚盤腿坐在地板上，一手支着下巴，微笑着看顧淮念臺詞的樣子。

按捺不住，季銘揚伸手把顧淮拉近，擡頭輕輕吻住了他。

季銘揚吻的溫柔，那時候的兩人都一樣年輕，都是彼此的初戀，如同歲月一般靜好。

然後季銘揚醒了。

下樓狠狠地用水洗了把臉，吃過早飯之後便出門了。

季銘揚和顧淮是大學同學，專業不同，因戲結緣。季銘揚大二的時候已經是出了名的好編劇，寫出來的劇本得過大大小小許多獎。

顧淮則是專注于演戲方面。

有一次因人介紹，顧淮成了季銘揚劇本中的男主角。

看顧淮演的第一場戲的時候，季銘揚皺着眉嫌棄道：“演技匠氣太重。”

季銘揚年輕的時候說話直來直去，更何況特別是對于這些事，他自然是直抒己見。

顧淮是他的同輩，雖不如季銘揚出名，但是對于自己的演技連老師都很少挑刺的，聽到那句“匠氣重”的時候，顧淮不禁有些楞了。

自那時候起，顧淮天天粘着季銘揚，問這問那，問的也大多是有關這部戲的問題。一開始季銘揚還很嫌棄他，漸漸地，他甚至覺得這個有着天生娃娃臉，水靈靈眼睛的男孩子還挺可愛的。就連他繞着自己啰啰嗦嗦的時刻也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因着拍戲的緣故，兩人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起初擔任導演的學長齊飛還擔心這兩人磁場不和，會互相撂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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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想到幾天之後，這兩人親的跟親兄弟一樣。

拍戲之前，齊飛正在跟顧淮講戲。顧淮認真的時候，略帶嬰兒肥的臉就會緊繃，跟個小老頭似的。

季銘揚手裏拎着兩瓶礦泉水，走近時分別遞給了顧淮和齊飛，而在給顧淮的時候他露出點笑容，還幫他擰開了瓶蓋。

齊飛看到萬年冰山臉的季銘揚對着顧淮露出殺傷力一萬點的笑容時，整個人都石化了，這還是自己原先認識的不茍言笑的季銘揚嗎？

接下來兩人有說有笑，完全把自己無視，更加讓自己扶額，“這一定是個夢。”

季銘揚和顧淮在大二下學期伊始的時候正式确立了關系。兩人的戀情并不張揚，但周圍的好朋友卻都是心知肚明的。

兩人在一起一直很甜蜜，雖在演戲方面多多少少經常會有磕絆，但是過兩天也就好了。

畢業後，季銘揚去國外繼續深造，顧淮留在了國內，接了幾部低成本電影、電視劇磨練演技。

回國後，季銘揚不出意料地接管了季氏集團旗下的娛樂公司LK，自然，顧淮是與LK簽約，成為了LK的藝人。

打磨了兩年，與新人獎失之交臂的顧淮，在26歲的時候拿下了影帝。

本以為顧淮此後的道路都會順風順水，廣告代言電影電視劇片約不斷，但是出乎所有人包括季銘揚的意料，顧淮推了所有的邀約，并且單方面宣布與LK解約。

活了26年的季總第一次感到了緊張，才四月，天氣還透着涼意，可是季銘揚的背上直冒汗，浸濕了整個襯衫。

發出解約宣言之後，沒有人，包括經紀人柯懿都找不到顧淮在哪裏，季銘揚急的團團轉，一遍遍撥打着顧淮的私人電話，一遍遍地聽到電話那頭的女聲說道“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LK的股價也因此大跌，股東也不斷要求給出說法，季銘揚一陣眩暈，順着辦公桌慢慢滑了下去，在失去意識之前，他的眼前浮現着顧淮大學時的模樣。

醒來後，季銘揚鼻中充斥着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完全蘇醒之後，拔下點滴的針頭，披上外衣就往外走。狠狠甩開阻攔他的特助張席的手，開着車就往顧淮那兒馳去。

如今顧淮家周圍都是各方記者，他自然不會留在那裏。顧淮還有一個住處，那是他與新人獎失之交臂時，整天恹恹不樂，拍戲也沒有動力的時候，季銘揚為了安撫他買的，房産的名字是他們倆的，一般人都不知道這個住所的存在。

季銘揚急趕着過去，正巧趕着顧淮提着行李。季銘揚知道他這是要走，沒有多說一句廢話，沖上來就搶顧淮的行李箱，顧淮不給，他生搶，顧淮知道搶不過他，便放手幹脆不要了，往自己的車裏走。

季銘揚鐵鉗似地抓住他的手肘，“你走了總也得給我個解釋吧，是男人總不能這麽躲躲藏藏的吧！”

“說簽約就簽約，說解約就解約，從大學起什麽事情都依着你的性子來，這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簡單的買賣。”季銘揚語氣有些急躁。

顧淮面無表情地回頭：“違約金過幾天會打在你的卡上。”

“那咱們倆呢！”季銘揚怒道，“咱倆也這麽散了嗎！”

“對，散了吧。”顧淮深吸了一口氣“演了這麽多年戲，國內的現狀已經滿足不了我了，打算去國外發展。”

當聽到從顧淮嘴裏說出“散了吧”的時候，季銘揚的腦子裏“嗡”的一下，視線也慢慢模糊了起來，他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已經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原本帶有嬰兒肥的娃娃臉如今變得堅毅，線條分明了起來，就連那雙眼睛也變得不再那麽水靈了。

無意識地，季銘揚慢慢松開了緊抓顧淮不放的手。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來自人生給予自己的挫敗感。

總覺得自己有一肚子的火要發，如今也全部都梗在喉嚨中發不出來。

眼睜睜地看着顧淮從自己身邊提起行李箱，走向車子。

正當他打開車門的時候，季銘揚冷笑了兩句：“顧淮，你真以為國外是好混的？你未免太天真了。”

顧淮沒有回頭：“我會證明給你看的，沒有你，我也行。”

随後便絕塵而去，留季銘揚一人。

直到八年以後的今天，季銘揚回憶起這個場景的時候，還會感覺耳邊轟鳴陣陣，五髒六腑擰在了一起，統統移位。他知道這就是心痛的感覺，自己愛了這麽多年，捧了這麽多年的人，竟然絕情到如此地步，說走就走。

就像是生病留下了後遺症一般，自此以後的季銘揚遇到愛情總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把心交付之後，受到踐踏之後再被返還。

這種體悟，季銘揚不想感受第二次。

兩個月前

季銘揚收到了來自顧淮的短信：

【我在S市機場，來接我吧。】

季銘揚的手不禁顫抖了兩下。

思前想後，仍然是退了今天的行程，開車去了機場。

接到顧淮的時候，季銘揚心中已經不似熱戀時跳動得那麽快了。

顧淮比走之前瘦了黑了點，雖然嘴上這麽說，但要真的讓季銘揚回憶起顧淮走之前的樣子，他記憶又模糊了起來，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可能在心裏顧淮的樣子還停留在大學時期的樣子。

那個時候顧淮膚色很白，但是不像容允一樣白得透明，就連頭發的顏色也遠比容允的發色深的多。曾經季銘揚在事後，摸着顧淮的頭發還戲說“怎麽跟墨潑的一樣。”

季銘揚回憶的時候，竟然發起了呆，顧淮好笑地看着他，用手在季銘揚的眼前晃了晃，“怎麽？不認識我了？”

“沒有。”季銘揚扯了扯嘴角。說罷，便替顧淮提着箱子往出口走。

相隔八年，兩人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原本在季銘揚的印象裏，顧淮吵鬧又話多，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如今竟然也安靜地不說一句話。

上車之後，季銘揚問他去哪兒，顧淮想了好半天，只說了句“好久沒回來了，到處逛逛吧。”

兩人在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顧淮從大學同學聊到了LK的朋友，知道自己的前經紀人柯懿已經成家生了孩子，顧淮不禁輕笑。

最後問道季銘揚。

“結婚了嗎？”

季銘揚一愣，淡淡地說了句：“還沒。”

“那有女朋友了？”

季銘揚苦笑：“你明明知道……”

“那就是找新男朋友。”顧淮繼續追問。

季銘揚沉默了很久，說：“算不上。”

“诶。”顧淮長長地嘆了一聲，“八年了，在國外，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下午，季銘揚帶顧淮來到一家自己常去的咖啡廳。

“銘揚，你還記得我走之前，你給我寫的劇本嗎？”顧淮低着頭一邊攪動着眼前的這杯咖啡，一邊漫不經心地說着。

季銘揚的心漏了一拍，沉了下去。就算八年後的歸來，第一個見自己竟是為了劇本嗎？他感覺自己的雙手冰冷。

沉默着，沒有回應是還是否。

兩人僵持着。

正當季銘揚決定起身就走的時候，不巧被人熟人撞見。仔細一看，是曾經的合作夥伴，凱利娛樂公司的總監白啓。

“季總，這麽巧，你也在。”

季銘揚點點頭，笑的有些僵硬。

“這位是……”白啓摘下墨鏡，仔細打量季銘揚對面的顧淮，好一會兒，終于認出來了，“這不是顧影帝嗎！”白啓有一些誇張的驚呼。

而對方只是有禮貌地笑了笑。

白啓不是不知道這兩人的往事，如今看兩人同坐在咖啡廳裏，有一些暧昧地向季銘揚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告辭了。

“……”此刻的季銘揚有一些後悔，把顧淮帶到自己常來的店，還遇到熟人。知道白啓這個行走的八卦販子定是不會放過顧淮回來這個消息的。

季銘揚不禁扶額在想若是容允知道了，該怎麽解釋才能讓他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顧淮看到對面的季銘揚臉色不斷變換，十分有趣，撇了撇嘴角後，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了，今天也不早了，還是不麻煩你了，我自己先走了。”

“至于劇本的事情，還是麻煩季總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