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喝藥 必須忍耐

到了時辰,宮人将湯藥端來,沒有要送進內殿的意思,蘇慕宜只好接過,親自給霍珣送去

她撩起帷幔,望見霍珣仰面躺在龍床上,呼吸清淺,大約還在沉睡。

“陛下。”她輕聲提醒,“到了該喝藥的時辰。”

然而,床上的人卻沒有半點要起身的意思。

蘇慕宜原本打算耐心等他醒來,忽想起褚叡的吩咐,這藥須得兩個時辰服用一次。

還是祈禱他快點兒好起來,她可不想留在紫宸殿,與他朝夕相對。

蘇慕宜放下托盤,大着膽子往黃花梨木拔步床走去,還未等她靠近,霍珣騰地一下坐起。

兩人視線交融,相顧無言。

霍珣率先開口:“把藥端過來。”

蘇慕宜依言照做,恭敬地呈上湯藥。

還好他傷在左臂,行動不受限,無需她一勺一勺的喂。

用過湯藥,蘇慕宜接過那只鑲金的玉碗,見霍珣蹙眉,便問:“陛下怎麽了?”

“其他東西呢?”霍珣冷聲說道。

什麽東西?蘇慕宜一頭霧水。

紫宸殿侍奉的宮人是越發懶怠了,霍珣這會兒并無不适,便沒有發火,也懶得與她解釋:“送一盞水過來。”

聽起來語氣還算正常,蘇慕宜轉身,倒了一盞溫水呈給他。

正在這時,一道黑影倏地從龍床上竄出來,沖到她腳邊。

是只異瞳貍花貓,嘴邊有塊銅錢大小的黑印,左瞳琉璃色,右瞳淡藍色,體型比正常家貓要大一些。

蘇慕宜不動聲色往後退了兩步,貓兒竟然跟過來,弓起背蹭她。

簡直把她架在火上烤!

更要命的是,她能感覺到,霍珣面上明顯流露出淡淡不悅,就像是自己辛苦奶大的孩子和野男人跑路了的那種憤怒。

蘇慕宜輕聲道:“陛下……”

還沒說完,就被他出聲打斷;“銜蟬奴,回來。”

奈何貍奴不為所動,執意蹭蘇慕宜的裙擺。

霍珣的臉色更加陰沉了,蘇慕宜下意識便要向他請罪,只見他起身向自己走來,一把擰住貓兒的後頸,将它提起來。

須臾,霍珣神色越發不豫:“你身上是什麽味道?”

她不知今夜要來紫宸殿,沐浴後熏了沉水香,衣袂間都是淡淡氣息。

蘇慕宜低聲道:“回陛下,是沉水香。”

霍珣提着貍奴,不耐地挑眉:“去洗了。”

他一向不喜歡熏香,除了治病所用的藥香,紫宸殿不許再有其他香味。

可眼下深更半夜的,她去哪兒找熱湯,況且她手背處的傷口還沒愈合,沒有秋露從旁協助,不便沐浴。

伺候這麽個吹毛求疵暴躁惡劣的男人,就算她再能忍耐,也會有三分脾氣。

蘇慕宜心一橫:“陛下,妾的手受了點傷,太醫叮囑過,這幾天不能沾水。”

她說的不假,布條還纏在手背上。

霍珣神色越發不豫,冷冷看她一眼:“去外殿候着,無诏不得入內。”

她巴不得離他遠點兒才好,接下旨意,轉身走時,聽見他低聲斥道:“矯情。”

也不知誰更矯情,反正不是她。

蘇慕宜明白,霍珣對她的惡意,來自于已逝兄長,承安帝霍珲。

她自幼在帝京長大,多少聽說過一點關于這兄弟兩的傳聞,當年宣德帝膝下共有兩子,一位是宮人所出,另一位則是盛寵的薛貴妃所出。

衆人都猜測,這皇位定是要傳給皇三子的,卻不想薛貴妃驟然失寵,難産離世。

薛貴妃的棺椁停靈在蓬萊殿,出殡前夜,宮殿走水,焚為一堆灰燼。

自那以後,皇三子失去聖心,十歲就被送去漠北歷練,甚至連宣德帝駕崩都未趕回來與君父見最後一面。

蓬萊殿為何無故走水,皇三子緣何突然失寵,一切都成了謎團,沒人剛妄議天家的私事。

不過,霍珣雖回來了,可宣德帝父子都已辭世,就算他想報複,也不至于掘開皇陵真把父兄挫骨揚灰。

所以,這些怨憎有一部分轉移到了她身上。

為了自己和英國公府,她必須忍耐下去,繼續與他周旋。

翌日,褚叡派人前來請她,蘇慕宜不得不坐進那頂小轎,去了紫宸殿。

霍珣坐在書案前,燭臺點得很亮,蘇慕宜垂眸侍立,一副聽憑吩咐的溫順模樣。

他心無旁骛地批閱奏疏,并未因她到來而分神。

等得久了,未免有點兒無聊,她悄悄打量殿內,只見小塌上擺着一個竹籠,貍花貓被關在裏頭,異色雙瞳盯着她,兩只爪子不安地撓來撓去。

那模樣仿佛是在說,快來撸我呀!

可惜,是霍珣養的貓,她哪裏敢親近,恨不得敬而遠之。

不知過去多久,霍珣終于合上最後一本奏疏,正巧湯藥送來,蘇慕宜接過,呈到他面前。

兩人相距極盡,一陣濃郁的香味充盈在鼻息間,經久不散,霍珣低頭看着她:“又熏香了?”

蘇慕宜端着托盤,向他行禮:“陛下,妾不知今夜還要前來,故而沒有事先叮囑侍女撤去殿內熏香,求陛下恕罪。”

其實她是故意的,霍珣不喜香料,昨夜便将她發配去了外殿,既然有法子避免與他共處一室,何不試一試。

為了裝得像樣點兒,她甚至硬擠出一點淚,晶瑩水澤在杏眸中閃爍。

裝,接着裝!

霍珣皮笑肉不笑地道:“侍女侍奉不周,拉出去砍了便是。”

她好像又做了一件錯事。

想到秋露,蘇慕宜着急起來,忙跪地求饒:“是妾的過錯,求陛下不要遷怒旁人。”

霍珣卻不順着她的話往下接,居高臨下地道:“長秋殿的侍女明知你要來紫宸殿當值,卻還點上熏香,與你有何關系?”

“蘇娘子。”他說,“何必為了這樣低賤的宮人求情。”

霍珣第一次這樣喚她蘇娘子,令她陡然心生恐懼。

蘇慕宜後背沁出冷汗,卻聽霍珣又道:“把湯藥留下,何時身上味道吹幹淨了,再進殿。”

她乖乖照做,放下托盤,急忙往殿外行去,生怕霍珣再度提起侍女的事。

貍花貓着急地抓籠子,發出重重刮擦聲。

霍珣将手探進去,輕拍貓兒毛茸茸的腦袋:“安靜點。”

貓兒蹭了蹭他的掌心,仿佛聽懂似的,不再鬧騰了。

安撫了貍奴,他端起碗飲盡,從白玉小碟中撚起一枚蜜餞,放入口中品嘗。

啧,還真以為他看不出來她那點小心思,沒法治她。

驀地,心口處的疼痛如潮水般襲來,他煩躁地摔了碗,腦子裏湧出許多事。

一會兒是北地的旱情,一會兒又是南地水患牽連出的貪腐案,這幫蠢貨搜刮民膏民脂多年,屍餐素位,欺上瞞下,倒是互相掩護得極好。

還有對蘇氏的處置,她已失去利用價值,常來紫宸殿,也不是個法子。

他雖恨霍珲,也不怎麽在意名聲,但還是不想讓英國公以為自己當真逼奸皇嫂。

那個迂腐頑固的老頭,當初也曾傾盡所能教他騎射。

霍珣打開籠子,把貍奴抱出來按在懷裏,揉撫那水光油滑的皮毛,一下又一下。

貓兒不滿地叫喚幾聲,湯藥起效沒有那麽快,心疾未得纾解,霍珣脾氣重歸暴戾,雙眸一點點變得猩紅。

紫宸殿外,蘇慕宜平靜地立在廊下吹風,令褚叡很是頭疼。

不知怎地,陛下将蘇娘子攆出來,渾然不顧外頭風雨大作。

他找來一件幹淨披風遞過去:“蘇娘子穿上吧,莫要受寒。”

蘇慕宜與他道謝,卻沒有接,他和霍珣可是一夥的,她心底多少存着戒備。

畫上神女似的美人兒,誰見了不喜歡,也就陛下能狠得下心對她撒火。怕她心裏不快,褚叡又陪着說話:“蘇娘子,你且耐心等一等,陛下的脾氣就是這麽……”

他想了個委婉的說法來形容,“古怪。”

蘇慕宜道:“褚将軍去忙吧,妾無事,在這兒吹吹風醒醒神也挺好的。”

她畢竟是宮眷,與天子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幹系,褚叡不便久留,囑咐親衛給她送湯婆子暖手,重又去巡夜了。

未出一刻鐘,親衛在西苑尋到他,只說陛下舊疾突發,請他速回紫宸殿。

內殿狼藉不堪,博古架、山水屏風、香爐都倒在地上,珍玩碎了一地。蘇慕宜半蹲在床邊,聽從太醫令的指導,為霍珣換藥包紮。

畢竟這種要命關頭,除了蘇慕宜,沒人敢近他的身。

其實她也害怕,可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落在她身上,帶着哀求,太醫令只差給她磕頭,她只好硬着頭皮上。

好在,霍珣已平息怒火,坐在床沿一言不發,還算配合。

褚叡趕到時,正巧撞見這樣一幅場景,蘇娘子耐心細致地給陛下處理傷口,陛下神色淡漠,像終于被撸順毛的大貓。

他很少看見霍珣有這樣沉靜的時刻。

于是,褚叡揮手示意衆人退下。

蘇慕宜被迫留在內殿照看,他右手揮拳砸碎博古架時受了傷,這會兒還在滲血,染紅布條。

他不主動開口,蘇慕宜也不知怎麽搭話。

想了想,舀起一勺藥,遞到他唇邊,佯裝柔聲勸道:“陛下,喝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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